《小松树的科举生活》吃瓜看戏的松鼠

62、停留

　　六月的高温完全掩盖不了热火朝天的氛围。
　　三年一度的乡试再度拉开盛幕。府学里的学生们跃跃欲试着夺下魁首。
　　课堂上先生在讲话，徐长松左手撑着下巴走神，想自己这两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怎么光阴过得这样快，快到他可以束发，不用扎总角辫子，快到他可以与父亲比肩，不用再忧愁自己身高、被人嘲笑是矮子……
　　除了正常的学业课，经史杂文律法策论已经学的似模像样，有太多的佳文能够参考，要学出名堂来不困难，却容易被条框束缚住，只有跳出框架，形成自己独特的个性自我，这样的文章才能让人眼前一亮。
　　训导夸奖过他的策论，虽然平淡，但偶有新奇的主张也不失为一篇佳作。
　　原本以为要学个三五七年才能去乡试一游，谁知府学的课程安排是两年一换，又开始重新讲了——大概是跟着院试的步伐，秀才三年两期，到次年才会有新鲜血液注入进来，所以课程设计成在两年内完成。
　　府学三年，他从新生到老生，按理该毕业给其他人腾位了。不过他没打算走，离开府学后就没有机会向训导请教了，再者下午的课程有意思多了。同他一般想法的学生很多，他不是独一例。
　　府学有应对之法，限制学龄五年及五年以上的学生通通办理转学或退学，并且每年岁考三等以下、没有完成训导考较的学生也是这样。
　　如此一来，能在府学留下的学生无一不是学业突出的人才。
　　即使徐长松谦虚，也不能掩盖他在府学处在上流位置的事实，所以，他留了下来。
　　他花了两年时间熟练掌握了骑马驾车的技能，射箭嘛，能拉满一石的弓，这方面，曾一鸣和宋文杰则厉害多了，两人都可以拉开二石弓，不管是立定远射还是上马射靶，都能射进七环以内，有时甚至十环，让人惊叹不已，是学生中了不得的射手。
　　然后他打起了换课的念头。
　　他去年在各种文会中被各个身怀绝技的学子刺激了，别人都能来一手鼓瑟吹笙，曾一鸣在这方面向来领超众人，宋文杰的击鼓敲的极有韵律，没有才艺压身的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坐着欣赏。然后评点对方的优点与缺点，但是他听不懂，便模糊不清的遮掩过去。宫商角徽羽他知道，变成琴曲他就颇为有点蒙圈了，于是改学了古琴课，希望自己能被音乐熏陶熏陶。
　　上课用的乐器或租或买，同骑射课一般，府学不予提供，自己解决。
　　琴不同于马是活物，不能带回学舍，而且租琴的价格一点都不逊于租马，徐长松拍板决定——买琴。毕竟他在音乐上的天赋应该、或许很迟钝，耗费的精力要十倍于骑马。
　　他跑去琴行询问古琴，伙计笑着介绍道：“古琴又称瑶琴、七弦琴，这一架是琴艺大家用百年桐木所制，音色清爽坚润，发音坚润古朴，余音悠远，具琴之九德。琴面弧度近半圆形，两侧打的极薄，左右对称起伏如蕉叶状，乃典型的蕉叶式琴。初学乍练者用此琴必能早日掌握琴的奥妙所在。”
　　一听见是当世名家所制，徐长松就觉得这琴在他手上算是糟蹋了。转念想想世间俗人千万，能放在琴行卖的也不过是俗品，琴上连断纹都没有呢，真正的好琴在世家手中，哪会轻易摆在外面卖呢？所以不完美的琴配不完美的他，一对啊。
　　琴身似一片芭蕉叶，两端饰以灯草纹。他略微拨了拨琴弦，声音古不古朴他听不出来，以他的耳力只听出没有杂音，那书上记载的所谓的金石韵，应该是有的。
　　他还特意找了两块金锞子实验，发出来的声音并不好听，再找一块鹅卵石与金锞子相撞，金子不纯，反倒砸出个坑来。
　　后来翻书，才发现金石声是指钟磬发出的乐声，而这钟磬指的是青铜编钟和石制编磬，二者击打的声音清晰悠长，制工优秀的琴才有这样的特征，劣琴却是没有的，拨弦发出的声音有如打铁声，急促短小。
　　徐长松果断掏荷包付钱，另买了相匹配的琴弦以防琴弦断裂或者刮弦，还有保养琴的相应工具，护理琴弦的膏啊漆啊什么的。
　　好琴的价格对得起那位伙计对它的溢美，整整二百六十两银子。
　　徐长松心痛自己的荷包，是以努力在琴上挑毛病，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回了二十两，再多拿了一小捆琴弦，他才满载而归。
　　徐氏那么会讲价，作为她孙子能差到哪里去？
　　琴艺课上，并不是先教琴，而是先传授琴史和琴律，再教学生们记谱法。琴先生对古琴的重视让人敬佩，在正式弹琴的前一天，他要众位学生在步入琴室前先沐浴更衣。
　　众人身上干净了，衣冠整洁，得琴先生许可方进入琴室。
　　琴室内有一香炉，一柱长香烟雾袅袅，众人随他在蒲团上打坐，琴先生说务必让身净、心静、神静，弹出的琴音方能心旷神怡，心与神和。
　　徐长松：∑(￣□￣;)
　　古人静心养性的功夫果真一流……
　　如此这般学了半年的琴，他可能要……升仙了……

　　钟声打断他飞到不知哪里去的思绪，跟训导行道别礼后，众人收拾东西或说笑或离开。
　　最近的热点话题还是乡试。
　　宋文杰表情平静，问：“你们可要参加这次乡试？”
　　曾一鸣摇着他夏日从不离身的折扇道：“去啊，在这听一群老头子的唠叨可没劲，无聊的很。”
　　还没走远的训导转头：“曾一鸣，你的策论有几处问题，你同老夫去分析一下。”说完拿着教材离开。
　　“倒霉。”曾一鸣舌头压着后槽牙，低声骂了一句，收起展开的折扇插在腰带上，把歪倒的衣服略扯扯，跟着出去。
　　目送曾一鸣离去的身影，两人收回目光，反正这家伙嘴贱顶多训一顿而已，用不着担心。
　　宋文杰又问一遍。
　　徐长松继续说：“我这点微末学识就不去凑热闹了，我打算在府学多待两年，等下一次的乡试，把握能大些。”
　　徐长松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府城秀才中佼佼者众多，他在府城中尚排不上数，去了也是落榜，心态崩了影响心情不好，何必赶着今年呢？索性三年后他不过十九岁，风华正茂，倒也不迟。
　　宋文杰道：“长松不必妄自菲薄。”同为普通百姓人家出来的学子，天生难以与出身贵族世家的子弟媲美，不过徐长松做的策论渐渐得到训导的赞美之词，可见进步神速。
　　徐长松摇头，“你不懂，如果你二人一次就中，那我下次不就少了两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吗？我也想去冲冲前面更高的名次呢，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的感觉……不一样。”
　　无声无息中他感染了文人的骄傲，不喜在擅长的方面屈居人下。人啊，是容易被环境影响的动物，与优秀的人交往的人也必定是优秀的人物，自己太差了都不好意思和曾一鸣他们一起玩了。
　　曾一鸣和宋文杰都比他强，如果说宋文杰比他高一星半点，那曾一鸣就要强上不止一筹了。
　　出身大家，却不知何缘故，一人来府学，他性格散漫，想必江南的书院应该更适合他多些。
　　他是县案首、院案首，成为县案首其实可以略过府试，直接考院试，算是优待吧，能成为一县案首说明你的学识已经足矣。只是徐长松为了检测成绩，跑去参加罢了。
　　除了关注曾一鸣的人，否则谁会记得那般清楚呢？如同他是县试案首，后成了秀才，可谁记得他曾经的成绩呢？过往的一切都被淡忘，外人只会记住你现在最辉煌的成绩，只有用更加高的成绩才能覆盖，如今冷静的学习是为了更好的沉淀积累。
　　名列前茅终究没有案首、解元这些称呼好听，差了点味道。
　　宋文杰轻笑，他的笑有屠夫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既视感，不类读书人，所以他很少笑，“既然如此，那我和一鸣就先去探路了。”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野心勃勃。
　　功名啊，你做好准备被我斩杀了吗？
　　徐长松拱手道：“那我在此祝二位马到成功。”
　　两人相视一笑。

　　七月，府学的学生们连同府城中的其他秀才组织成队伍一齐出发，考子大部队的场面十分壮大，一色的青布翠顶，五十多辆马车两两排开。
　　临出发前，众人或与家人或与同窗好友惜惜依别，几百人聚在城外，有十几个持枪的士兵在远处紧盯，防止意外发生。
　　徐长松轻嘶，人还真多。
　　曾一鸣站在他身旁，道：“这只是府城的考生，到了省城才算壮观。”
　　徐长松点头，短短三年，两场院试又增加了近百个秀才，虽然随着门槛提高含金量高了，但数量抵不过质量，难怪秀才越来越不值钱。
　　宋文杰的妻子儿女也来送他一程，他站在马车旁边和她们说话。
　　曾一鸣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两个未成家的男人没什么好叮嘱的，凡事都有书童打理。
　　突然，他扫到一个人，那不是林守沛吗？他也要参加乡试不成。
　　前年，拜师宴上学政大人丝毫没有给林家面子，当众给林家难看，让林家颜面扫地，林守沛不能如愿以偿拜入他的门下，他的脸色煞白仿佛病重之人无血色，身体颤抖如筛糠。
　　那场宴会可是邀请了府城所有有头有脸的文人，以及府学的学生们啊！
　　此后，林守沛转学离开府学——竟连府城都待不下去了，听说是前往江南的某间著名学院求学，没想到今年的乡试他也来了。
　　他穿着一身暗沉的藏蓝色蹙银线繁绣锦缎长袍，下巴蓄起了短短的胡须，比起前年拜师的意气风发，多了一丝颓丧，微驼着背，双目无神，再无那份稳定持重之感。
　　徐长松叹气，那年的打击是怎样沉重的打击，影响他多年未曾消去。
　　少刻，队伍出发，带头人是一位年长的秀才，对路途和省城十分熟悉。
　　在队伍车轮滚滚驶出后，徐长松遥望远方，从前以为自己优势充分，来到府学后才发现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邱山县中，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人才如沙砾搓手可得，自己不过一渺茫尘土，算得了什么。
　　幸好，年轻就是资本，自己十六岁，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