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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段往事:山中探亲之旅及神隐少年身世大揭秘 ...

  •   一、
      我已有好些年没去奶奶家了。
      父母亲都是性情淡薄的人,向来也极少与亲戚朋友联络。
      我婚礼前的几个月,父亲突然说:“去奶奶家看看吧,顺道去泰国玩一趟。”
      奶奶家在极南边的一个小村子里,与东南亚的几个小国离得很近。
      温顺的母亲说,出嫁前一家人团聚团聚也好的,顺道还需烧香祭祖。
      “你还记得么,小时候的事?”进山的路上,父亲笑着问我。
      “唔。”我躺在汽车后座上,在盘山公路上晕得想吐。
      迷迷糊糊中我大概记得,小时候生长在奶奶身边,身边好像还有个堂弟,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五六岁的时候,父亲便将我接回城里住。
      上次离开时还是个小姑娘,穿着小棉袄,扎着红头绳。

      二、
      是日天光大好,是个吉祥如意的好日子。
      仙界里一位真君历劫后回归正位,闲来无事打算再去凡间转转。
      行至一处山村,见此地的神庙供奉着友人,便施施然进去拜访。
      一袭白衣的仙人摇着羽扇在蒲团上坐了,抬眼松松一瞥庙中神像,道:“别来无恙。”
      那身披铠甲的神像化出真身来,神采奕奕道:“都好,都好。”
      白衣真君道:“我今天在你这儿路遇一个老人家,竟像是哪儿见过似的。”
      武神眉飞色舞,故作神秘地凑近他,悄咪咪地说:“那是自然。前几年你到人间历劫,路上被一伙山贼追杀,那个老奶奶把你藏在几十斤盐里,才救了你的命。”
      从那时算来,不多不少,正好人世十五年。
      白衣的仙人摇着扇顿了顿,不以为然道:“她哪来那么多盐。”
      武神在牌位前坐好,沉吟道:“那这恩情你还了没有。”
      “自然自然。”
      “只怕还未必。”武神给了他一个严肃的眼神。

      三、
      奶奶家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灰色的外墙,灰色的屋檐。院中的空地上小跑着一群鸡鸭。
      奶奶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有个小男孩出来给我们倒水,眉目间看上去颇老成的样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母亲和善地问道。
      “过来帮忙做事的。”奶奶边说边给我们抓瓜子,又把手边的筐子给那男孩带出去。
      “这次我们回来,主要是要去拜拜祖宗。”父亲道。“女儿也要嫁人了。”
      “唔。”奶奶道。“早上去,中饭就在你二弟那里吃。我给他打电话。”
      “这怎么好意思。”母亲道。
      严礼村的祠堂离严礼村很远,隔了两三个村子,约莫有十多里地。据父亲说,这附近几个村子原来都属严礼村,但后来纷纷按姓氏独立了出去,只剩下眼前这十几户人家。
      “为什么不换个祠堂呢。”我建议道。
      父亲一瞪眼:“岂是儿戏。”

      七八月的天气,去祠堂的路上,威风凛凛的太阳将人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趟难得回来,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牵驴带马的,浩浩荡荡像山里进发。
      路过邻村的时候,祭祖的队伍吸引了不少村民来围观。
      一群男孩子乱哄哄地闹上前来,叽里咕噜喊着当地土话,把原本好好的队伍都冲散了。
      “他们要干什么?”我问四周的人。
      大伙都有秩序地退让着,对这个提问沉默不言。
      适时队伍正经过一户人家的院门,门口倚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老奶奶绞着手绢,颇意味深长地瞧着这群人。她闻言凑过来,拉长声音道:“小猪,小猪。”
      “什么呀?”我吃惊地看着她。
      她抿嘴一笑,又退回去依靠着门站好,咕咕哝哝重复着方才几个小孩的方言。

      四、
      一群人继续散乱地向前走。
      日头将人晒得头晕眼花,汗如雨下。我伸长脖子瞧见不远处有绿荫,立即振奋精神大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邻家的大伯一手牵着一只小花猪,一手不停地抹汗。
      “大伯,您怎么还带一只小猪啊。”我好奇地说。
      “啊。”他低头瞧了瞧。那小小的花猪步履矫健地走在前面,牵得他有些踉跄。“出来见见世面。”
      “唔。”我拧开瓶盖子喝了一口水,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大伯,我帮您牵会吧,您也歇歇喝点水。”
      “也好也好。”他将绳子递过来。那截尼龙绳上已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小猪注意到身后换了主人,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
      大伯一边从腰间摸出水瓶,一边咬着牙望了眼太阳,道:“呵。”
      “还有很远吧。”我对他说,“就在前面那片树荫里歇一歇。”
      “也好也好。”他点头同意。
      适时正在走一段有些陡峭的上坡路,我向上爬了一段,回头看了看队伍。乡间小路上一队花花绿绿的人马走得漫不经心意兴阑珊。

      五、
      坐在树林里的大石头上,我把小猪交还给大伯。大伯又把它拴在我身边的树干上。
      “几岁啊。”我问他。
      “唔。”大伯将一块白毛巾用水淋湿,搭在肩膀上。“不知道,要问你奶奶。”
      “不是您家的猪嘛。”
      “不是不是。”他摆摆手。“你奶奶家的,我帮她看几天。她家里人多,忙不过来。”
      我笑了笑,低头去看那小猪。两只眼睛黑溜溜的葡萄一样,乍一瞧竟还有些似曾相识。
      我刚想问这小猪是男是女,不远处突然有人在大声说话。
      我抬头望去,一位大婶执意要把一处树荫让给母亲,两人拉拉扯扯的。
      我喊了一声,招手让母亲过来。
      “坐会吧,我四处走走。”我把树荫让给她。
      “别走太远哦。”

      人语声渐渐地远了。
      这乡间的景致在正午的阳光下有种静谧的剔透的美。
      偶一转头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远的树影间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像是个穿白袍子的人。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大部队就在不远处,便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四处晃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这里和祠堂离得有些近,或许是哪个祖先出来散心。这样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害怕,便加快脚步向回走。
      走了几步,身后的树叶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愣了几秒。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向我揖了揖,笑着说:“别来无恙。”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心想现在乡间也流行穿古装么。

      六、
      “我走了挺远的。”他打了个呵欠,坐下来拍了拍一条腿。
      “唔。”我支吾着,“您不是这村子的人呐。”
      他抬头笑笑:“我认识你奶奶,是个好人家哟。”
      “是吧。”我也笑笑。“可我很多年没回来了。”
      “为什么呀。”他捋起宽大的袖子来,像是很热的样子。
      想劝他把外衣脱了,又觉得如此建议极不礼貌。
      “家住得远,这次回来祭祖的。”我敷衍地说。
      “唔。”一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间,我也觉得他在哪儿见过似的。
      于是我问他:“请问,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他很快地瞧了我一眼,眸子亮亮的。“见过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说了。
      “这次你回来,还有别的事吗?”他又问。
      “嗯。”我看着他一笑。“我要结婚啦。”

      七、
      我气喘吁吁地回到队伍中时,大家已准备好出发了。
      我匆匆归队,脚下差点绊到小猪。它颇谴责地看了我一眼。
      我还是走在队伍前面,行至刚刚谈话的地方时,我不由地望了一眼。那个人不知去哪儿了,刚才那处空地上不知怎么生了一大片茂盛的灌木,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气氛不知不觉变得肃穆起来。想来这里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回头想向大伯问话,他只是竖起手指对我嘘了一声。
      严礼村的祠堂是个很威严的清代建筑,在大山中孤零零地显得有些破败。
      村民们自发按照辈分排好,一一进祠堂礼拜。
      出来的时候,见那小花猪颇萧条而单薄地倚在门口,小脑袋搁在门槛上。
      我向他笑着吐了吐舌头,走出去了。
      坐在门外的石阶上,闲来无聊,从包里取出日记本,又翻来翻去找笔。
      翻了半天没找到笔,却看见包里有一个旧旧的信封。我想起来,当时母亲说这是我小时候从奶奶家硬要带回去的。此番回来便也随身带着,当做是多年前的记忆。
      我小心地打开信封来看,里面有一些小时候的画,内容我已经看不懂了。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奶奶抱着小时候的我,笑得很开心。另一张是我和一个小男孩穿着棉袄牵着手站在屋檐下,懵懵懂懂地看着相机。我对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又凑近看了一会,突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八、
      我在祠堂外面等了很久,终于没有人上前和奶奶说话了,我便走了过去。
      我捏着手里的照片哆哆嗦嗦的,对她说:“奶奶,我堂弟…”
      她接过那张照片,脸色一下子变了。
      二婶家的客厅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有些抓狂地看着众人。
      他们都颇有些怜悯地看着我,有几个婶子阿姨还偷偷抬手抹眼泪。
      奶奶叹着气,一直侧过身不看我。
      终于,二婶走过来握起我的一只手道:“你呀,是捡来的。”
      我怔了半天:“啊?”
      父母亲在人群后面向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奶奶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噙着泪水对我说:“还是应该告诉你的。”
      二叔二婶领着我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一段,一直到方才我遇见那个年轻人的地方。众人此时都望着那一丛闪闪发光的灌木。奶奶慢慢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低低地说:“就是那里。”
      十几年前的时候,有一天奶奶去祠堂的路上,偶然发现林中这一处空旷的绿荫上,生着一大丛好看的芦苇,一蓬蓬浅色的芦花在午后阳光下一闪闪的,将人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然后,在那丛芦花的中央,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双乌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将她打量着。
      “那就是你了。”奶奶出神地望着那丛芦苇,“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
      奶奶问我父母亲是谁,家住在哪儿,可我什么也不对她说。她觉得这是神明的意思,便把我收作她的孩子了。
      “没想到这些年,唉,谁想到你还留着那张照片。”奶奶喃喃道:“难怪当时怎么都找不到。”
      “那我堂弟呢?”我讶然地望着她。
      在收养我之前,奶奶就在村外不远的地方见过一个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见到他我就心软了,就把他带回家,给他洗了澡,喂他吃东西。”奶奶叹了口气。“谁想到这个孩子总也长不大似的。年复一年。”
      “不止如此。”二叔深沉地说:“这个孩子,只要一离开村子,就认不出了。”
      “认不出吗?”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们。
      据奶奶自己说,先前她曾搭救过一个穿白衣服的神仙,将他藏在盐里保住了性命。那神仙答应给她大儿子家一个孩子。但不知如何出了差错,她领回家的男孩子像是被施了法术,带回家两年总也是四五岁的样子。奶奶想带他去镇上看医生,谁知这孩子一出村子便变成了个小猪的模样。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后来又仿佛补救般的,她又得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在大儿子家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小男孩却只能留在她身边,生怕被世人发现。这渐渐成了村里的一个秘密。
      “这么说,那只小猪…”我慢吞吞地开口。
      “就是你弟弟。”奶奶无奈地说。

      九、
      晚饭的时候,二叔家来了不少亲戚,一下子热闹起来。奶奶亲自下厨做菜。
      “过来一起吃吧。”我对门口的弟弟说道。
      弟弟不同我说话,转身去厨房了。
      母亲对我说,弟弟很心疼奶奶,照顾了他这么多年,如今奶奶年纪大了,今后不知怎么办。
      吃过晚饭,我心里有些难过,便独自踱步到院中。
      我蹲在井边,从粼粼水波里望着十五的月光。
      突然间,身后好像一阵风轻轻吹过,我从水玻璃望见一点白色的影子。
      多年前的秘密揭开后,我心里仿佛也想起了某些事。
      像是某个约定,要在混乱破败的人世里,牵起亲密的缘分。
      我没有回头,对着波光小声说:“请问,能帮他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院里很安静,我想了想又道:“算是我们全村人的请求了。”
      夏虫从井沿上掠去,月光于天幕变得无比的明亮。
      身后又是一阵似有若无的风,轻轻消失了。
      我站起身,望着远处山林深色的轮廓,月色盈然。
      热烈的蝉鸣如浪潮般由远及近地袭来,降临于山中凉爽的夏夜。

      十、
      离开严礼村的这天,全村都来送我们。我特意穿上带来拍照的婚纱裙。
      奶奶由弟弟扶着,将这几天拍的照片送到我手上,不舍地说:“结婚后也常回来玩玩。”
      恢复了二十多岁的弟弟个子高高的,深色皮肤,笑得很温厚。
      临上车时,我和亲戚们一一拥抱告别。
      “好看嘛。”我转了转裙子问他们。
      “很好看。”弟弟低头看着我,笑着回答。
      “真的嘛。”我又问奶奶。
      奶奶带着轻轻的笑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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