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羽》珺由

4、采露再遇

　　正是立秋时节，颜羽思虑甚多，收秋和春生故意打岔揭过去的事叫她翻来覆去，她猜了个七分，剩下的事在人为也不过为苟延残喘一回，月光如银，洒落窗纱，她听蝉鸣听得烦躁，便悄悄不叫旁边小床上的收秋察觉，披衣气起来。只见满月挂树梢，照亮了农户田野，静耳又闹的夜不似夜，不过没了人清净了的另一个白天，颜羽将厨房里闲置的大锅搬到院子里，拍拍手，估摸着离天亮还需些时间，白雾蒙蒙，烟雾缭绕的美景极是诱人，她索性取了个装丹药的白瓷瓶子，又裹上披风去收些露水。
　　立秋过后的百草头上水，用来煎润肺杀虫的药剂最是上乘。往日里她还积蓄了好些百花露，现如今还埋在颜府花园那颗最大的桃花树下，想来真是可惜。一路摸索着小路上了山，雾气凝结，连山路也湿滑了好些，她比不得有走夜路经验的庄稼人，来来去去跌倒多次，她的披风儒裙绣花鞋都脏的不成样子。回去又要被收秋念叨，既然要被唠叨，再弄脏些也是一样的叨叨了，便不也管不着衣衫头发整齐，一心一意往山里面钻。
　　这个时候正是小八瓜成熟的季节，村里的小孩常常摘了拿去药店卖，父母奖励的拿回来的零头，也够买串糖葫芦或炸鱼串串。所以刚刚过了成熟的季节，半山腰的五风藤就看不到可爱的小果子身影。
　　露水集满了，颜羽仔细用木塞赛好，放入胸口的内袋。一边扯了把野草，双脚匍匐着爬上土坡。爬到了山顶，好不容易找到两颗小巴瓜，都高高挂在枝头顶上，又看日光慢慢明朗，远处鸡鸣此起彼伏。一眼望去，远处照阳徐徐升起，宛如鹅蛋蛋黄沁心流黄，要是再撒上些许糖霜，那味道更妙了些。如此美景，岂能辜负，她就地而坐，用手撑着下巴流着口水呆呆观赏。恍然间金色的阳光裹住身影，将周身雾气温柔驱除。
　　头顶传来感慨，“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江南本是温柔乡，哪知连山的轮廓也秀丽婀娜。”颜羽下意识回头，只见背后男子穿着白狐披风，手里抱着暖壶，眼下青黑依旧挡不住朝华般的贵重教养，便知人家星夜等日出，而那笑意盈盈的眼，正意趣盎然地打量着她。
　　颜羽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脸，完了被人看到不成体统的样子了，又要挨批！又回想起来，唯一能给她施加压力的老爹已经贪图富贵的道路上不小心葬身了自己的老命，连带着害他亲生闺女害怕遭到报复而远走他乡，富贵小姐当不成，当了如今这个山野小游医，既然是个游医，形象一词便都是束缚手脚的身外物了。颜羽皱眉，揣测这吃饱了没事干的纨绔定带了小斯，她先打好关系，然后央求他让人帮她摘一两颗小八瓜，也不枉她翻山绕林的来一趟。于是乎，整理好情绪，颜羽摆出平日里看给病患看病的慈祥脸。
　　“这位公子好雅兴，要知道江南的万事万物都透露着几分灵性的。你看，我这棵树上的小八瓜也是可爱得很，小女子打算摘回去给村里人治病，只可惜……呃？，”她眯着眼睛去看人家的笑脸，才恍然大悟。这这这，可不是莲花池里遇到那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小白脸吗？颜羽不自然地抽了下嘴角，那人的笑越发深了几分。
　　“姑娘说得果然不假，便是这里的人儿，也精怪俏皮，惹人疼爱。”说到惹人疼爱这几个字，他故意拖慢了速度，好似说的过程也拿在她身上品味几番，那眼神里的怜爱？？颜羽心头警铃大作，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仗着家里钱多花不完，伪善的老爹总爱捐钱铺路修桥，挣个好名声。她老爹陪她去庙里捐香油钱，回来路上发现有人卖儿，老爹用相同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被父母售卖的儿女，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女儿，你看这个孩子好生可怜，不如买回去伺候你？？”
　　然后养几年张开了给你收了房里伺候你？颜羽凶横地瞪了眼自己老爹，然后用看白菜的眼神打量了眼眼前羸弱的小孩，颜羽翻了个白脸，拒绝：“不行！我的丫头多得都可以唱戏了。整天叽叽喳喳烦死了。”努力保持大家闺秀样儿端坐马车上，绣纱的马车是前几日刚进来的舶来品，四面沙帘，她坐在里面做什么东西外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还很通风透气，对她这个爱动的人来说，纯粹就是折磨。
　　“那还不是你自己惯出来的，”颜父委屈地说，胡子被吹翘起来，奈何女儿态度坚决，便只好摔袍放弃了。
　　看看看，慈父恶女的名声再次被坐实。
　　可那孩子哀求的眼神叫她看不下去，她撇过脸不看她，暗道：孩子啊，你值得更好，这个糟老头子花心得很，来我们里有一堆不省心的姨太太给你添堵欺负你，还是算了吧。
　　那小丫头读人眼色倒是快，知道颜羽才是问题的关键，也看懂她脸上都不忍，便可怜巴巴地匍匐上前，抱住她的轿夫不放，楚楚泪眼哀求，“求求小姐收了我吧，如果今天卖不出去阿妈明天就把我卖到怡红院去了。”话音刚落，站在后面的大娘骂骂咧咧地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拖。
　　“赔钱贱骨头，还敢乱说诋毁老娘，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颜羽叹了一口气，她要是不要她倒是不妥了，便妥协了，然后她就变成了自己的丫头，夏长。
　　而眼前这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看上她了！她十分肯定。虽然她非常想暴打对方一顿，但眼前她没有打手，对方带了好几个小厮。她也没有传说中大家必配的石灰粉来撒人眼睛，就算撒了眼睛以她的龟速也铁定会被人逮住吊打一顿，好汉不吃眼前亏，老爹扮猪吃老虎是怎么做来着？
　　先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看个不停，然后仍一派天真可爱的笑，只是隐隐表现出点子窃喜得意样儿，把自家老爹小妾那些欲拒还迎的招式粗陋摆上一摆，羞怯道，“公子说笑呢。”
　　意料之中，小白脸的笑意戛然而止，瞬息间对眼前女子的态度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厌恶，原本以为能听懂他言外之意的渔家女，和京城里的庸脂俗粉一般，喜欢的不过是他一身装扮。山水闲趣一下子去可一半，他礼貌笑道：“姑娘想要那树上的八月瓜，清波 ，摘给她吧。”又是一笑，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
　　附庸风雅得有点子格调，颜羽暗自窃喜，果然这些富家公子都很挑剔啊。面上不忘了作出对离去小白脸的不舍与懊恼，直到黑衣的侍卫用小石头弹下小巴瓜，看都不看她一眼便飞快离去。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走狗！颜羽捡起两颗小巴瓜，冲着消失的两人吐舌头，哼着小调儿向家里去。
　　这边，被扫兴的白面公子俯瞰群山隐于迷雾间，默默感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黑衣侍卫汗颜，忍不住发表意见：“公子，你这话不对。“
　　对方挑眉，懒懒道：“何以见得？”
　　“此处念叨，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更合适些，”清波摇头，“你没有失去挚爱，所以这样念叨很不吉利，其实仰慕你的女子众多，还是有好几个出众的，比如王家的。”最后几句话，再对方强势的压迫下，越发弱了些，但都听了个明白。
　　“哦？”朱灵韵笑得阳光灿烂，但自家主子这种人畜无害的笑最让他害怕，上次这么笑完可连着一波人倒霉，“我妹妹也很喜欢你，我今年放你去考个武状元，然后当个驸马爷如何？”
　　黑衣男子连忙摇头，脸蛋苦成一块，那祖宗，饶了他吧。
　　“美人都找齐了，我也该回去了。”白面公子喃喃自语，久久沉默不语，又是一声叹息。
　　匆匆忙忙赶回了家，还没进门，颜羽便被守在门口的收秋逮了个正着。收秋腰上系着围腰，看来早饭是有了，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一看她这副邋遢样子，收秋的脸拉得老长，质问她，“你一个人进山了？”
　　“是嘞，嘿嘿，起的太早了就去收集了些露水，”她掏出小白瓶子，“你看！很多吧，还有这个，”摊手给她看沾了泥土的小八瓜，“这药清热利湿，活血通经，行气止痛。江南水汽重，这边好些上年纪的人都有风湿的毛病，咋们可不能得这毛病，放了两三天我们一起吃了它，预防预防。”
　　“这破烂玩意满大街都是，还差你采两个来。”收秋白了她一眼，虽然如此说，收秋还是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看你这鬼样子，还不换身干净衣服来吃饭。”早上起来不见她，两人急忙忙找遍了村子，最后发现她摆放在院子中间的大锅，知道她又要古怪的制药，才把悬下来的心放下来各自做事。
　　颜羽回屋子里换了衣服出来，用了饭才发现春生不在，便自己搬了几块柴火，“春生去哪里了？”然后将晒干的荷叶一片片取下来放竹篮里。收收秋拾好碗筷，接着炉子里余下的火星，将院子里颜羽用来制药的炉子点上火，生火这种事，自家好吃懒做的小姐自然是不会的。
　　“去县城采买出远门需要的物件去了，说是乘着天气还好早去早回，冬日里呆在家里才好，不然荒山野岭的，不饿死也得冻死。”
　　“哦，”好吃懒做的家伙此刻勤勤恳恳地将荷叶一张纸铺到锅里面，手里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自言自语，“然后上盖子，加泥巴封上，要贴几张字片在锅盖上，纸片变黄就要撤火。收秋，去拿张写字的麻黄纸来。我要用，快。”自己盖好了锅盖，看收秋进了屋子，迅速地跑到屋外墙角水洼下抠了一捧稀泥，将漏气的地方细细封好。
　　收秋捧着一卷纸出来，“这个吗？阿，小祖宗，我这锅盖才卖的新的！”无力挽回，收秋是个喜洁的，这样用过的锅盖她不会再用，只好随她败家了。
　　“拿去玩吧，不就是麻黄纸吗？”赌气般的塞给她，便自顾自出门王木匠家里去了。
　　春生回来的时候，自家小姐真对着一口大锅傻笑，摇头无奈走近，才发现锅里全是纹路清透，乌黑光亮的荷叶炭。他放了一堆东西，“小姐制的荷叶炭，比市面上卖了质地不太一样。”
　　“那是，哈哈，”取出几块新鲜出炉的荷叶炭，磨成粉装包好。又取了生荷叶，生艾叶，生柏叶，生地黄包了几包，交给春生。“这汤剂是保胎用的，你拿到张家媳妇，就是村口捕鱼那家。还有这荷叶炭是的用处，如果孕妇生产了我还没回来，又大出血了，就叫他们用这个止血。等等，我叫个药方你带去吧。”又回屋子里写了个药方，交给春生。倒腾了好几天，终于松下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