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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BACUS 算盘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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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奋笔疾书的考生中间,王一川显得非常遗世独立。
他先是趴桌子睡了一觉,叫也不醒。终于睡醒,又瞪着□□发呆。
监考老师皱起眉,向这个男生走去。
皮鞋踏在瓷砖地,节奏感恰到好处。王一川迅速冷静下来。
对着监考老师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眉头,他侧身,弯腰,捡起算盘,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老师你听我解释……这是梦。”
他再次举起算盘,朝着桌子狠狠砸下。
巨响。
算盘没事,桌子依旧。
震响之下,整个考场都看过来。
当然,除了少数想浑水摸两个答案的考生,多数人只是确认一下天没塌。最后二十几分钟,正是从大题刨分的关键期,多刨一分战胜几千人。
作为情绪不稳定的疑似作弊考生,王一川被带出教室。
他跟在监考后面走,表情淡然,内心反复推算:这到底是梦,还是梦醒,还是梦的循环嵌套。
被推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房门在身后咣地关闭,王一川打量房间。入目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档案盒。
盒子后面抬起一颗基佬紫头发的脑袋,笑容洋溢:“再次见面,请多关照。”
玛德。
制杖店主玛德,换掉了荒漠商旅套装,改成西装领结……搭配围裙袖套。
房间四周墙边也不再是古旧的原木货架,而是满满当当立着铁皮密码案卷柜。
玛德还在热情招呼:“接受你的建议,我把设备升了个级。看——”他推开几个盒子,露出一台电脑显示器。
显示器前,通常安放键盘的地方,端端正正摆着那把乌木精雕的,算盘。
王一川盯着他看了一会,默默走到窗前,推开窗。
窗外是旷野,无边的深蓝色草丛,星星点点散布着细小的白花,有的色调偏冷,有的暖些。太阳开始西斜,阳光依旧热辣,倒是符合高考数学科目快结束的时间设定。
王一川啧了一声:“你这个梦,某种意义上,还挺讲逻辑的。”
“是你的梦,你的逻辑,一川同学。”玛德盯着电脑屏幕拨打着算盘,顺口答道。
“我的逻辑里,你这样的大叔才不会穿女仆装。”
“严重的年龄和性别歧视。何况,围裙并不意味着女仆装,这明明是本商号最新款工作服。看!”玛德拉开办公桌抽屉,露出齐齐整整几十件钳子锤头改锥通条,“玛德制杖,银河系第一制杖!”
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如果他的围裙袖套没有打起蓬蓬花边并绣满蔷薇暗纹,几乎可以令人信服。
不过现在,王一川觉得有点饿,这个无厘头的梦玩到现在,他也差不多玩够了。
他丢给玛德一个白眼,转身一撑窗台,跃向无边花海。
世界安静了。
这一次,王一川在六月清晨的阳光里醒来,躺在熟悉的卧室床上。房门叩响,妈妈王乐姗在喊他起床吃饭。
翻身坐起,王一川再次确认环境。没有算盘,没有玛德制杖,手机屏幕显示6月9日,正是高考结束后第一天。
王一川呼出一口气。
匆匆洗漱后,他来到餐桌上,抓起筷子给自己挑了一大盘炒面。
“妈,”王一川顺口瞎聊天,“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整个世界就是个故事,而你最可爱的儿子我,碰巧是故事主角?”
“你?”王乐姗瞥了儿子一眼,“你是主角儿子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妈,你的自信精神永远值得我学习。”
“对了川川,”过了一会,王乐姗一边给自己盘子里舀辣椒酱,一边随口问,“考完试了打算去哪玩?有没有约哪位聪明可爱的女同学一起?”
“……妈!我都说了我没有早恋!”王一川抗议着,“再说也不是考完就没事了。今天还得去学校,老师要发毕业照,还要一起商量报志愿的事。”
“下个月就成年了,早什么早。至于志愿,”妈妈啧了一声,“你还需要商量?P大数学系,不服从调剂,八百年的决心。不过川川呀,真的不考虑献身生物学造福全人类吗?那句骗小孩的话怎么说的来——‘二十一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多漂亮的大旗。”
王一川有点无奈了:“妈,你自己都说是骗小孩的了。你在生物大坑一蹲二十年无怨无悔也就算了,还总企图哄我跳坑!咳,我先声明:我特别尊重老妈您的工作!身为世界一流生物学大牛的儿子我特别骄傲!可是吧……”
他伸手去拿胡椒盐:“老妈你搞的那项目……人造子宫?了不起,了不起,可我是男生啊,整天研究生孩子的事,这就尴尬了吧?”
“说谁‘老’呢?”王乐姗用筷尾敲了儿子手背一下,望着天花板感慨,“解除人类孕产压力,女性受益你不关心就算了,可这明明是关乎全人类未来的事情好吧?能别听见生殖俩字就高那个潮不?难怪项目经费一次次都那么艰难。我亲手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都这么没脑子,更别提上头一坨坨肉食者,啧。所以说,川川——”
王乐姗的语气又温和下来:“到底有没有聪明可爱的女同学要介绍给妈妈啦?尤其是胸怀远大立志献身生命科学造福全人类那种——”
“……妈,我没有不关心女性利益啦。我……”
“没有就好,心虚什么。对了,今天同学们主要话题就是聊志愿,那你完全可以拿高大上的前沿科技项目到处安一下科学事业嘛,比如说人造子宫。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自然会感兴趣——然后你就诱拐她,说有朝一日王乐姗老师会带着她拿诺贝尔……”
“妈,说好的不歧视呢?你自己还不是总惦记只想要女孩子,还指定要可爱又聪明的。”
“小小年纪老脑筋。可爱这种事无关外表啦,投身科研事业的女孩子当然个个可爱又聪明。而且公平和平均也是两回事——你这傻孩子,考完试闲了,就多读读书,提高一下姿势水平再来抬杠,怎么样?”
“……我吃饱了。”
“记得洗碗。”王乐姗笑眯眯地吃完盘子里的炒面,拍拍手,又拍拍儿子的头,出门去实验室了。
王一川乖乖地洗了碗,擦了地,看一眼挂钟,距离去学校时间还略早。猛然从高考的压抑空气中解放出来,他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栽倒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新闻频道正在说某个世界峰会几个主要国家的领导人充分深入交换了意见。按照网上披露的新闻界黑话解码,这意思就是说大佬们吵很凶,而且谁都吵不赢谁。
王一川摇摇头,连上网络信号,看看有什么高考一百天错过的新番。于是就这么吹着26度的空调,王一川在某部治愈番的BGM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强光刺激。从未见识过的高强度光线猛烈地照在王一川脸上。
有多强呢?
整个南面窗玻璃都好似熔成一体,看不出窗框边缘。王一川不小心朝南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灼痛得泪流不止。他爬起来,凭借对家里客厅的熟悉,磕磕绊绊闭着眼朝北跑去。
刚刚摸索着抓到门把手,整栋楼猛地摇晃起来。王一川握着半根门把手摔倒在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地板被大力撕裂,或者应该说,整栋楼房随着大地突然摇晃,破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王一川本能地扒住破碎的地板边缘,随着一起坠落。碎石打在他背脊上,刺痛流泪的眼睛勉强张开一条缝,也被飞扬的尘埃迷糊得什么都看不明白。
虽然看不见,但身上这么痛,肯定在流血。也许落到地面,他会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断了。或者其实在那之前就死了。
毕竟他家住在26楼。
钢筋混凝土的爆裂响声中,混杂着男男女女哀痛呼救的哭喊。王一川咬着嘴唇没有发声,就算呼救又能有谁来救人呢?
他想起各种灾难片镜头。他总喜欢把自己代入英雄主角,危机关头爆发超能力,惊险刺激地救下所有亲友,外带邻居家抱着玩具熊的小萝莉,换一声甜甜的谢谢。
现在看来,他果然并没有超能力。
主角?之前在梦里,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真的顺着某个奇怪大叔遮遮掩掩的台词,怀疑自己是“主角”来着,有没有这么回事来着?
混乱的坠落中,王一川隐约听到一声叹气,有什么力量牵住了他的衣领,下坠之势略缓。他立刻松开手里抓着的楼板,减轻救援者的负担。
“小子反应倒快。”上方传来那个奇怪大叔玛德的轻笑。
几分钟后,王一川坐在古旧法杖店的木地板上,看着店主玛德给他清创包扎。
他背上十几二十道口子,数不清的钝击瘀伤,两手满是地板边缘扎进来的木刺,全身皮肤被强光灼伤,更严峻的是放射污染问题……但玛德轻松地说,这些都能应付。
真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疼到不需要掐大腿验证。
王一川想:这可能,大概,也许,真的不是做梦。
虽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他表示,他得去救妈妈。
玛德看看包裹成木乃伊的王一川:“你能走二十六步不摔倒,我吃算盘给你看。”
黑貂迪奥“切”了一声,甩着尾巴跳上柜台。
“那么,”玛德耸耸肩,“王乐姗女士对吧?交给我。”
“你就留在这,好好看店。”玛德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古铜钥匙,套在食指上转了两圈,推门跳了出去。
门扇在玛德身后紧紧闭合,再推拉不开。门边的窗子细看去也是假的,只是一块屏幕在演出鸟语花香的太平世景。
玛德制杖小小的店面陷入片刻沉默。
忽然,黑貂迪奥捋着胡须清清嗓子:“王一川,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有理想的吧?说说看,你的理想是什么?”
尬聊吗?王一川看看屏蔽了灾难片现场的门扇:“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
迪奥眨眨眼,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核平?我觉得,你可以寻找下一个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