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奇谈》妙音悬壶

11、萤（一）

　　意识到钱多多不见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闪进人群，脱了金缕衣胡乱一甩就开始不动声色地隐藏移动。

　　穿着那亮闪闪的衣服到处跑，简直是发着光的移动靶子，太容易暴露了。
　　那衣服既然是画出来的，那丢了……应该没关系吧？

　　人群一阵骚动，我默默在其中划着水，朝着后院方向一点一点挤过去。

　　后院没什么人，估计是都被钱进来调走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几步，便碰上了消失的钱多多。

　　我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也没有开口。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再似之前那样毫无所谓。
　　“多谢。”钱多多朝我行了一礼，不等我反应过来便擦肩而过。

　　“等等……”我叫住她，“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钱多多背对我停住脚步，良久，声音轻飘飘落在我耳朵里——“这世间繁华热闹，万象包罗，我想去感受……”她似是轻轻笑了一声：“这样才不负此生。”
　　说完便抬脚走了，尾音却还飘散在和风中，让人无法平静。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要干嘛。
　　不是找人么？

　　话说……公子景到底跑哪儿去了？

　　远离了外面的喧闹，四周寂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月光柔柔洒下，白日未曾注意过的钱家后院此刻竟如同仙境。
　　就在视野的尽头，我看到一身白衣的公子景背对着我，婀娜漂浮在半空，身形渐渐透明，好似融进了月光中。

　　直到婀娜完全消失不见，公子景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站在月色下，身影无端清瘦单薄。
　　好像下一刻就会碎成数千万点星光。

　　我慢慢走近，耳边响起了公子景清冷的声音：“你来了。”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原来所谓冥界，其实，就是万妖宫。我自己正是从万妖宫荼蘼之地来的，有些明白那些妖怪的来历了。
　　可是公子景又是为什么，会成为万妖宫的传送使呢？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妖怪……倒像个游历人间的画师。
　　诅咒和怨念的集合体……那到底是什么？

　　我心里有些堵，却说不出所以然，只好轻声道：“公子景，我们回去吧。”
　　白衣画师静了静，抬起右手在脸上停留了一下，转身朝我微笑：“好。”
　　全然没有刚刚孤寂的模样。

　　不知钱多多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我出去时外面已经宾客尽散。钱府的大院里一片寂寥，唯有彻夜烛火长燃不熄。
　　没有任何人阻挠，我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钱府。

　　虽然已入夜，北京城的街道却依旧热闹，灯笼里的光清晰地描绘出人们的模样，余下一些淡淡洒在红砖绿瓦或楼阁飞檐之上。
　　“小蓝玉，第一次来北京城？”公子景的声音模糊了背景，极有辨识度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嗯。”我不敢多言，生怕他一时兴起问我哪儿来的。

　　毕竟其他地图我也不知道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说是万妖宫……万一他把我也打包送回去怎么办？

　　不过我想了一大堆，公子景却什么都没问。他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夜景，突然道：“城郊城郊有个地方极美，我带你去。”
　　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我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去城郊的路上，我跟他讲他走后在钱府发生的趣事，讲那些公子哥儿们的样子。公子景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目光明净如雪。
　　这该是诅咒怨念加身的样子么？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对诅咒怨念有什么误解？

　　正当我兀自陷入无用的纠结中时，一阵清风突然拂面而来。伴随我抬头惊鸿一瞥那烟波浩渺的江面，公子景的声音也飘了过来：“这就是千里通波的京杭大运河！我们坐花船吧。”
　　什……么？

　　于是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立于船上，凭栏临风了。灯火明月于江水中交辉，把江面映得金光粼粼。放眼远望，还能瞧见点点河灯，承载着万千心愿，悠悠飘向银河。

　　公子景注视着这一切，低声道：“新月初上，华灯如雨，登临游船。长街胡琴隐可听，络角星河凭栏数，香自青檐起。炊烟几缕，望江里星火轻提笔。静驻此宵，不忍移步，倦回首，灯火阑珊处。”
　　我不是很懂，但意境却是领会到了。虽不华美，但是应景。再加旁边白衣公子那低沉清冷的发音，让人很难不心驰神荡。

　　我掩饰般地抬头望着星空，却终究没忍住将视线放到了公子景身上。不看也罢，一看，竟顿觉所有星辰都已落入他眼中。
　　不然，怎么会有这样流光婉转的目光？仿佛是要把人的魂魄吸出来，再也无法归位。

　　“公子景，你真好看。”我呆呆看着他，语调机械极了。
　　他低头望着我，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声痛哭打断。

　　公子景眼皮垂下，侧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吐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个大爷嚎得也太夸张了吧？感觉江面都被嚎皱了。

　　我定了定神，也开始仔细寻找那位嚎哭的大爷。

　　“呜呜呜我的儿啊，求河神大人放了我的儿子吧呜呜呜呜……”
　　我：……

　　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和公子景赶紧靠了岸。刚上岸，便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简陋的神灶，旁边蹲着一个老爷爷，正毫无形象地痛哭。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柔声问道：“老爷爷，您怎么了？”
　　老人不哭了，但声音仍旧翁里翁气：“我……我的儿，我想要，我儿回来……”

　　呃……什么情况？
　　“敢问您的儿子是……”我继续问道。
　　“唉，我儿姓李名锦帆……十年前突然失踪，官府找不到尸体，硬说他淹死了，这孩子水性那么好，怎么可能淹死……咳咳”老人说着突然咳嗽起来，吓得我赶快上前轻轻帮他顺气。
　　“没事，您慢慢说，不要急。既然您儿子没死，那他又去了哪里呢？”还有为什么十年后才想到找他？
　　我不是十分明白。

　　老人缓了会儿气，继续娓娓道来：“是河神大人，是河神大人把他带走了！锦帆多年未归，定是河神大人把他留在身边差遣……”他本来还满脸激动，突然又低沉下来：“可是……可是近日老伴儿病重，日日念叨着这娃儿。只求河神大人开恩，放我儿回家见他母亲最后一面。”

　　河神？
　　我看了眼这破旧的神灶，心中怀疑。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

　　“当然……”耳边突然响起奇怪的声音，像极了我在荼蘼之地的梦境里听到的。可不待我细思，它便像风一样的刮走了。
　　好似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公子景自老人讲述经历时便一直端详着那神灶，待我缓过神来，他的视线仍旧没从上面移开。

　　我看向老人，道：“老人家的意思是，那河神就住在这神灶中，对么？”
　　老人点点头。
　　眼看他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我急忙阻止他，安抚道：“老人家，我有懂这方面的朋友，我们会找到解决方法，把李锦帆带回来的。放心吧。”

　　再三做了保证，可算是把老人劝回去了。
　　我看向公子景：“这神灶有古怪吗？那河神真的住在这儿？”

　　公子景摇摇头：“不是神住在这里，而是这里诞生了神。”
　　我睁大眼睛：“诞生了神？”

　　“嗯，”公子景点头，“不过也不算完全的神。只是人的愿望之力供养起来力量强大的妖怪罢了。”
　　“愿望之力……”我喃喃念着这个词。

　　“所谓神，其实是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他们的本体可能是人，可能是某种动物甚至物品。因为人类将某种强烈的愿望寄托，他们因而获得了力量。向他们许愿的人越多，他们的力量就越大。”公子景表情淡淡的，“信徒达到一定程度，便已经拥有与神差不多的力量了。”

　　差不多……那还差什么？
　　我欲言又止，相问清楚，又怕公子景觉得我烦。

　　但他却看出来我想问的内容，云淡风轻道：“这样的存在与真正的神只差了一样东西——神格。”

　　神格……是什么东西？

　　公子景目光落向远方，似含有淡淡嘲讽之意：“所谓神格，不过是顺应天意而生的东西，据说创世神才拥有。但……有了神格，能得到永生和创造与毁灭的力量，却因此被天下束缚，终身不得解脱。最强大的存在……也是最孤独的存在。”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发闷，只想深深吸口气。

　　“说这个干嘛……”公子景脸色忽然一缓，对我笑了笑：“先解决眼前的事吧。”说着目光又转回了神灶。
　　我无言地跟着他看向神灶。
　　“船夫或是渔民应该都曾在这里向河神祈求平安，这河神应该也常常显灵，否则不会获得足够成神的信仰之力。”公子景微微蹙眉，“但奇怪的是，这个灶台本身没什么神力。所谓河神，究竟是什么呢？”

　　我看他兀自沉思，也没打扰，兴致勃勃地到处观察起来。

　　“诶，你看，地上有个洞。”我打断公子景的思考，指了指地上那个比蚂蚁洞大一点且十分不显眼的洞。
　　公子景摸着下巴沉吟良久，突然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钻进去？”

作者有话说

　　忙得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