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悖逆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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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桓殷方推门而入之时，只见郑国满面笑意，身旁尚有一个背影。他的眼睛动了动，没什么久别重逢的热切，反倒是将这个熟悉的身影彻底的从眼睛中拔了出去。
郑国双眼在两人中逡巡半响，上上下下的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他起身掸了掸衣衫，抱礼笑着迎了上来：“贤侄果真忙碌，老夫倒是扰了你的公务！”
许桓殷双手便恭了上去，双眼一眯，笑的比他还腻，这两人的气氛倒像是一对情深意切的父子：“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大人到广府之后，夙兴夜寐，下官此时再喊累，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两人在一起哼哼哈哈的打了一会儿太极，左不过“敬如父亲”，右不过“视为亲儿”，不一会儿互相扶着坐下了。
只那一刻，那一直静默的背影回过头来，郑国鹰隼般的眼睛深陷在阴沉的目光之中，表意的笑容却很是亲切，一面半是惊讶的指着对方：“贤侄，久不归家，难道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竟是高兴的认不出了！”
许桓殷依旧笑着，双臂抱着，沉沉端坐，郑国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不见白，指尖便惯性的在桌上敲打摸索。
他转过头，依旧可亲：“许兄，这么久不见孩子了，怎么倒是‘相顾无言’了，父子两人哪有隔夜的仇哪！”
许桓殷只见粉墨登场，他唇角带笑，薄薄一层，透着稀薄的空气中，这个男人的背影依旧毫无变化，像呆板的山石，无论多少年，名为“父亲”的人，和他永远是两个世界。
他的“父亲”转过身来，一只伺弄茶水，身上的淡淡茶香味飘了好远，好像就飘在他的心里。
隔着郑国，二人只交接了一个眼神，对方轻轻一瞥，半分眼神都未曾停留在自己身上。
许桓殷弯了弯嘴角，即刻起身，朗声作揖，音中含笑：“对不起了，郑大人，下官自问一心报效朝廷，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家。”
这话说的是微言大义，郑国见状，却也不恼怒，仍旧是好脾气的笑笑，手中递着酒杯，却是看向二人的：“贤侄休要恼怒，说一些孩子气的话，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呢。老夫来此，遇见多年故交，总是想看他父慈子孝的。”
许桓殷面上的笑意已经有些挂不住了，然而他的话亦被猝然打断：“过几日，你回来罢。”
许桓殷手中的杯子骤然停住，耳边的口气稀薄起来，就仿佛这声音跨了多少年，他抬起头，笑意盈盈，看着眼前的男人，却已经知会其意。
郑国插不进话，这男人本来一直静默的低头啜酒，却慢慢抬起头，已将近不惑之年，但是依稀能见到往日风采，他与许桓殷，正如镜子的两面，落日与风霜相对。
许桓殷此刻心中宁静清空，却已经知道即将决断的是什么。
那男人定定看着他，轻轻道：“许家庙小，容不下大人这尊大佛。若大人真念及父子亲情，请自行归来，自行决断宗祀！”
“说的好！高妙！那便如此，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许桓殷微微笑着，尤在酒光微醺之下，他看着男人站起身来，向郑国拱手，面色沉静、含着尊意：“大人也不必多言，族中出了这般人物，我许家实在无力束缚，日后反倒要请您多多帮扶了，在下先行告辞。”
郑国似被这一气呵成的断宗绝祀的情况打的措手不及，他面无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并只转过来，倏尔冷笑一声。
许桓殷口中这酒喝的越发滋味甘醇，他也随着男人的样子，起身拱手笑笑：“您看到了，晚辈是有家难回了，日后还请您提携提携了。”
仰天大笑，快意十足，便如此将郑国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屋中。
这顿酒席吃的不欢而散，郑国手中的酒杯攥的死死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却见郑无隔了半响出现，点了点头：“这二人自从出去后果然并未再见面。”
“啪嚓！”酒杯摔得粉碎，郑国面色难得阴郁起来：“多狠心的人，也是使宗族能够长久存活的人。”
郑无又微微颔首：“这二人大抵已经知道您的图谋，所以才心领神会，做出这样的一局来。”
郑国的眼神冷酷起来。
叶适之在屋中做这泥塑画做的好好的，眼见着许桓殷面带笑意的进来。他在屋中转了几个圈儿，仍旧是躲不过这人。
“你最好少和我说话，或者，说了我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偏不”，许桓殷便支着下颔，笑盈盈的：“郑国本想用宗族压制我，没想到人家更想早将我这欺师灭祖、不敬祖宗的人踢出去呢。哈哈，这人的面色真是有意思极了。”
叶适之将纤白如玉的手放入干净的水中，眼见那些泥沙一点点的沉下去，垂下眼睑，此刻较他雕塑的那尊神佛更像极了神佛：“日后你若葬身官场，倒真是无人收尸了。”
许桓殷面色冷漠，屏气吞声：“迟早要有这样一遭，父母亲族，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该挂心的事情。现在已经越发明了了，何须藏着掖着，彼此都不痛快。叶大人，国政被宗族压制的太久了，压的全无喘息之处。而首犯竟为帝王。”
“可法为天意，即便是帝王，有何资格干预法理。”
叶适之纤细的指骨在衣领旁打结，一圈儿一圈儿的，像是整理那按捺不住的、勃勃而起的野心。他颇为漫不经心：“那我换一种说法，这天下谁来做，与你许桓殷有干系吗。”
许桓殷猛然抬了头，似笑非笑的，带着些模糊的玩味：“话不留白，不像是你的作风呵。”
叶适之便抱着双臂，额前柔丝垂下，仍旧含着那温言笑意：“我少来大发善意，许大人姑且听之或耳旁风，不甚在意。郑氏既然到了广府，太子殿下也不是搪瓷菩萨。你若是主导战场，那便是粉身碎骨，若两相残杀，自然不干你我之事。”
“啪——啪——啪！”许桓殷便抚掌而笑：“说的好，可你未免太自以为是——”那艳容低沉，如同尖锥冰刀：“你凭什么以为，留着聂氏血脉的你会脱身而出。”
叶适之的指尖推上了额头，却也无言，便知他确实曾经思忖过此事，然而无有下文了。
许桓殷背身疾行，临走前，微微回首，朱唇冷却：“说到底，广府不是任何氏族亲王的角斗场，莫名其妙便流着聂氏血统的你更应该了解，只有完全铲除广府的这些势力，我们才能喘息，对你、我、封溯皆是如此。”
封釉此刻正醉卧美人怀，却只在美貌侍童返身之后抚上了姜罂的手。她的手柔软的像是棉，带着些潮湿的露水气息。封釉只将小小的叹息声留在她的手心中，便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姜罂听了侍童的话，并无任何反应，就如同她认为父子因政见不合而割断亲情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然而封釉却也体会到了一点苦涩，这朝堂风起云涌，父子反目，就为了都能活下来，年轻人们，表面上再如何风光，都要经过这些锥心刺血的苦涩。
姜罂却轻轻的拍了她的面颊：“无需挂怀，姜氏惟能称赞的便是骨肉血亲的执念。”
封釉内心偷笑，怪道这美人有时候看着冷冰冰的不在状态，有时候连安慰人的话都听着硬邦邦的。不过，此刻她的内心被那些“噗噗”开着的花填满了，却只觉得心中热烘烘的。
好在姜罂未看到她面红，只是有些疑惑不解的样子，还带着几分幼童懵懂的可爱：“他二人即便不是父子，又有何为呢。”
封釉便起了身，将暖手炉放在一旁，一转攻势，轻轻抱住她。
姜罂先是有些滞，随后倒是软绵绵的躺进了封釉怀中。
封釉大着胆子，便像拍着孩子一样轻轻拍她的背，帮她舒缓眼乏。
“郑国想用许家宗族的势压制许桓殷，无论转运使权力如何大，但是无法替代提点刑狱司判定罪责，若想师出有名处决什么人，必定要制服许桓殷。然而许桓殷身后的许家主动将其出族。许桓殷便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后再也无人能辖制他。或许能制裁他的……只有皇帝了。”
封釉却觉得当今圣上是个极有手腕之人，东南海防何等重要，既要通商以供巨大赋税，又要提防贼寇趁机入内陆，可皇帝亲派周西铮之后，司军的是软弱又无家世的解晋，偏偏剩下两个又极为难缠。东南一片一损俱损，又在暗处插进来封家。圣上神目观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令人难解。她心中却又有些戚戚然，或许是忠恕之乱有关吧……
姜罂见她眼色沉沉，便轻轻抚过那被火灼伤的面颊：“这个人虽然剧毒，可是天下竟无一人能为他知己吗。”
封釉抓紧了她的手，越发怕失去她的温度，她看着那双被淡蓝色染透的眸子，喃喃低语：“所以，一旦得到了，我也不会想失去。”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悖逆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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