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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刀鬼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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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列银翼金甲的卫队骑着白马,自四方城出,经符禹山,巫咸国,一骑绝尘,最后到达钮阳城,沿路每到一处关口,便插上一面迎风舒展的传声旗。
首当其冲的侍卫长目光沉炽,遥遥望见,钮阳城的城墙上不知何时,已聚满了熙熙攘攘,翘首以盼的人群,其中不乏刀斧协身的修道人士。
秦嘉刚通过卡哨,进了城内,便看到前方尘土飞扬,大批的人马迎面而来,其间鱼龙混杂,各色门派的道服混作一团。各个形色匆匆,似是要出城去。
然而到了城门口,众人挤作一团,却不再往外跑。
一些身手好的纵身上了城墙,剩下一些只得留在下面,一个个面有不甘,又满脸期待得注视着前方。
秦嘉丝毫不在意被冲撞得几无立足之地,她隐隐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大事,当下有些小兴奋起来。
她自幼是听八卦的一把好手,当然知道打探第一手消息,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显然越靠近中心地带,打探的消息可信度最高!
秦嘉的视力不好,十步以外分辨不出人脸,百步以外连性别都难辨认。
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全靠气味和嗅觉辨认对面是人是鬼。
前方城墙防风口,被一个中年女子牢牢占据着。她身穿一件紫衫翠纹裙,外罩一件云纹邹纱袍子,身姿浑圆,肩膀宽大而魁梧,上身微微成方形,风中纹丝不动,恍若雕塑。
身侧两步,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秦嘉捕捉到她身上浓烈的煞气和微弱的仙气,不由觉得好笑,这年头,连这等邪物都想成仙了。
聚集在此的修士比她想象中多很多,中土大地,真是藏龙卧虎,让人有种想挥刀的冲动啊!
她在人群中灵活的往前纵越腾挪,迅速的挤到了墙头那胖大婶的旁边,占据了一个视力绝佳的好位置。
远方疾驰的两队卫兵,浑厚的气泽有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的穿透了空气,直扑秦嘉的面门。
秦嘉拖着腮,看着阳光下银甲反射的弧光,不禁啧啧两声:“有钱!”
身边正目不转睛的胖大婶闻声回头,看着她细密的长睫毛下犯花痴的眼神,那眼中星星点点,带着少女单纯的灵巧和天真。
她的目光在那眼光中逗留了片刻,随后从她背上两柄古朴的刀鞘上转移到她如樱花般娇艳欲滴的唇色上,愣了一瞬,捧着泛油光的大脸,回头凝视着那马背上迎风展开的箭袖轻袍,花痴道:“是啊!那帽檐是纯金的啊!盔甲是纯银彩金凤绣!好多好多钱哪!好帅啊!”
秦嘉失笑,凑近她:“这么多人汇聚在此,都是为了看他们?”
胖大婶扭头,将她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大是疑惑:“你不是中土的人?”
秦嘉笑着摇头:“不是!我是从海外来的!”
胖大婶恍然大悟:“那难怪了,这些人可不是来看他们的。”她伸手一指,那插在马鞍上,迎风招展的旗帜:“他们等的是那个!”
秦嘉不解道:“那面旗?”
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白须长者忍不住边摇头边插话道:“哎呀小姑娘,四方城的传音旗你竟不知道?!”
秦嘉回望他:“四方城我知道。玄门正宗嘛!天下修道之人,无不神往。我在海外听说,四方城的城主,已经得道成仙了吧。”
老者点头,神色向往,他揖起双手向东方拜了拜,才续道:“这传音旗,便是四方城的悬赏令了。旗上的人,你若能抓住,便能得四方城一个特典。若是正值招人之际,或许能换一个做弟子的机会。这传音旗已经近十几年出现了,不知道这次要抓的,是个怎样厉害的人。”
秦嘉皱了皱眉,玩笑道:“做弟子的机会还要想办法换?!不是把他们的弟子全打败就可以吗?”
老者“哈哈”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小丫头真是口出狂言!且不说城主,便是六方神将和城中的星君,弟子何止千千万,打败他们谈何容易。更何况,哈哈,若你真能打败他们,城主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宁可耗损真气度化他们,也不会便宜了你吧。”
秦嘉愣了一瞬,她右手握拳,敲在左掌掌心,半认真半狠戾:“那就全打死!”
话音刚落,那两对卫兵已到了半丈开外,收缰勒马。
为首的一人抽出深插在马鞍中的旗杆,往空中一抛,几乎同时,搭箭在弦。弦声甚是空灵,带着一股凌然的森森寒意。
羽箭尾稍画着四方城的标志,一只颈部修长的红鹤。长箭穿云破空而来,带了三分肃杀,从旗杆中穿过,牢牢的钉在了城墙上。
秦嘉靠的近,那旗帜迎风展开,上面郝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他腰间一管长笛,一身翠绿色的衣衫,额间一块绯红色的玉滴,模样娇憨,但负手而立,穿戴规整,模样雅正,硬生生作出了小大人的模样。
“此人盗走四方城辟水神符一枚,念其年幼,莫大动干戈,莫伤其性命。见其踪迹,告知神武门。必有重谢!”
雄浑的男声中气十足的从旗帜上传来,如钟鸣,如击缶,撞得人耳膜震动。
话音刚落,秦嘉瞥见城墙下两对卫兵已经马不停蹄的往回撤,官道上只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和烟尘。
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一片哗然。
十几年不见传音旗,要抓的竟是这么个小孩子?!
人群中传来沸腾的议论声:“七岁的孩子能让人四方城动用传声旗来找?只怕不是人,是妖兽吧?!”
“什么妖兽?若真是妖兽,四方城那么多门士,哪个收服不了妖兽?我看是顾念他是个孩子,城主宽和为本,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这孩子的模样,看着不像中土人。你们看他的眼睛泛着蓝光,莫不是从十万大山出来的吧?”
“他哪里泛蓝光了?泛蓝光的是你吧,老眼昏花!他不是中土人,我眼睛挖给你!”
“狗老三,你挺横啊! 干脆我现在就给你挖出来!”
“......”
秦嘉在人群中东晃西晃,有用的信息没多少,倒是梳理出这辟水神符的一桩旧事。
青丘山以北,曾曰北荒。经年干旱,不生草木,只有夜石。且生者不安,死者不宁。
最奇的是,北荒不能见火星。星点的火星落地,大火便会蔓延十里,直至将大地稍作焦土,方能停息。
北荒的百姓苦不堪言,只能一代代的往外迁徙。
百年前,四方城第六代白虎将军姬会银云游至此,她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炼出四枚辟水神符,招来雷神降雨,引出了地下盘踞百年的醚嗅兽,最终将其斩杀在北荒,方还这个土地以安宁。
然而那醚嗅兽并不是凡物,而是地底一个小妖,经年累月的吸了天地的灵气,加之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修成了仙身。
姬会银此举虽是造福一方,却逆天改命,遭了反噬,不出数年,便走火入魔遁入魔道了。
秦嘉听着众人唏嘘道来,暗暗咋舌。
她悠哉哉的背着两把刀,从城墙上走下来。手指不自觉的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正是那少年额间红色玉滴的形状。
她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这玉瞧着眼熟。倒有些像南疆蒺藜草的颜色,”
“但那草可是有剧毒的。”
“不过南疆远在十万大山之外。烟瘴之地,丛山峻岭无数,遍布毒草毒花的。蒺藜草也是寻常。”
“诶,对了,说起毒草毒花,蒺藜草还没有血虫闻名,那颜色,那光泽,那香味,啧啧啧。”
“况且那血虫可是制酒的好材料。以高粱为底,辅以汾酒,炼上鹿茸,海马,枸杞,再加点血虫,真是闻之欲醉。待中土的事一了,我一定得去捉个几筐回来。”
“话说回来,我有些饿了呢......”这般喃喃着,她下意识得打量了一圈四周。
这一抬头,她正对上那胖大婶近在身侧,满脸的油光。
秦嘉“呀”了一声,受惊得往后一弹:“你跟着我做什么?”
胖大婶小手帕捂着嘴,咯咯咯笑的十分开怀:“姑娘真是有趣。我听你方才开口,以为是在同我说话,便跟着你走了两步,才发现是我会错意了。怎么,姑娘早在城墙上便认出我是百年老煞,都不害怕。此刻竟怕了?”
秦嘉瞪大了眼睛,绕着她走了一圈,惊讶道:“你只是只百年老煞?我以为你已有千年的道行?!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祖师爷诚不欺我!”
“......”胖大婶噎了一噎,轻笑了笑:“你有鬼斩与和风一字雪在手,要杀我轻而易举。但你既不怕我,也不杀我。那我便也不怕你,自然更不能欺你。”
“咦,胖子,你认识鬼斩,和风一字雪?”秦嘉大奇。
她的脸瞬间泛青,随后极快的回复自然,娇羞用丝绢擦了擦脸颊:“我从前有个相好,是个凡人,他给我取了名字叫做娇玉。我很喜欢这名字,你若愿意,可以这般叫我。”
秦嘉心想着:相好的?只怕是被你勾了魂吧。
她真诚的点点头,然而嘴巴抿成一条缝,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只重重的从喉间发出“嗯”的一声。
娇玉顿时眉飞色舞,脸上的横肉都一道道的跟着颤动起来。
她指了指前方:“至于这两把刀,就说来话长了。方才你说有些渴了,我认识一处酒家,味道奇佳。姑娘可愿一尝?”
秦嘉一拍手,爽快得应了:“那自然是极好的。”
她转身带路,,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秦嘉随她七拐八绕,到了城中一处空旷的地界。
这里离纷杂的街道被一大片竹林隔开,其间稀稀疏疏开着几家酒馆。然而并没有人出来吆喝,人烟稀少,阴森清冷,和远处主街的热闹纷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们走近一家酒馆,只见门前招摇着几个大字:“百年老店,春风十里”。
店内人并不多,前面是厅馆,排列着十余张桌子,后有舞台,想来是晚间作歌舞演奏之用。
室内倒干净整洁,角落里有两人对坐饮酒,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两盏银壶,各温着一盏朗屏酒,一壶羊羔酒。酒香腥烈,沉沉四溢。
甫一进店,一阵酒香夹杂着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秦嘉揉了揉鼻尖,径自往柜台边跑去。
钱柜后,一名妙龄少女手边一本账本,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她模样并不是绝色,但是一张圆脸,生的十分亲切喜人,额间贴着当下正流行的落梅妆,螺髻凝香晓黛浓,浓妆淡抹正相宜。
秦嘉暗暗称赞,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她眼中一亮,托着腮问:“姑娘年方几何?家住哪里?可有婚配啊?”
娇玉摇摇头,在厅馆正中的桌边大咧咧坐下,“上酒来!”
那女子仰首笑望着神采飞扬的秦嘉,只见她身着青萝衫,不施粉黛,清歌皓齿艳明眸,如东风桃花,顾盼神飞。然而眉黛似远山,带着些远方的润泽之气。
再看一眼,便见她身背两把大刀,刀身被绸布层层裹主,不见刀鞘,只见刀柄。
其一稍弯,彩似云霞,形似龙鳞。另一通体漆黑,形状古朴,没有任何凿刻的痕迹,却从刀柄便泛着一股森然的杀伐之气。
除此之外,她周身再无其他装饰,只有腰间悬着一个玉制的葫芦,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知这两人是一起来的,当下盈盈笑问:“酒要几种?各要几钱?”
秦嘉望向她身后陈列着的酒柜和一排木牌。每个木牌各刻着一个名字:归去来、子夜歌、洛神赋、青玉案、山鬼谣、江南忆、古梅曲等。
秦嘉兴致颇好,当即拍案:“各来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