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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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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许浮舟下了楼以为单含瞳还没起床就准备去敲门。
冬姨提醒他:“出去了,不在房间。”
许浮舟嘟囔:“没吃饭就走了吗?难道送钥匙的人来了?”昨晚上,单含瞳洗完澡问他借手机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应该能开了门。
冬姨没听清他嘀咕什么,把早饭端到桌子上后说道:“他说了一堆英文我也没听懂,就指了指旁边,说你可以去那找他。”
许浮舟想那就对了,看来是送钥匙的人来了。于是说道:“冬姨,你再做份早餐,我吃完给他送过去。”
“是旁边那房子的里的孩子吗?怎么也没见他大人来?”
许浮舟想起昨天单含瞳的话,踌躇了一下说道:“他说父母去世了。就他一个人,刚从国外回来。”
“啊?”冬姨惊讶的放下手里的鸡蛋,说道:“那···那···”大概是太惊讶了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从厨房门出来,她继续问道:“他家里的亲戚呢?怎么放心让一个小孩子单独住这里?”
许浮舟喝了一口豆浆,含糊道:“可能今天来吧,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他。”
“看一下,行李箱都在这儿了,没漏下的东西吧?”徐盏把外套兜在手里,上下扫了一眼屋子的陈设后看向单含瞳:“银行卡里的钱都给你转出来了,密码还是之前的,你这回和谌总闹的太僵,他短时间内怕是想不起来你,我完了再····”
“他恐怕一辈子也不愿意想起我吧?”单含瞳冷笑道。
徐盏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房子里的家具是你妈妈以前置办的,这些年也没其他人住过,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在这里住着。”他想了想又放软语调:“不会有人打扰的。”单含瞳漠然的看着箱子没什么反应,徐盏继续道:“物业那边我联系过了,一会儿你和我过去登记一下,水电卡什么的那边都会给你交代清楚,还有这两扇门,我会帮你换成安全系数较高的电子锁,警报系统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安装,其他的地方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嗯···昨天我很抱歉。”
单含瞳终于抬起头看他,徐盏迎上他的目光意外的说道:“我没想过你会愿意去别人家里,挺好的,这里是中国应该会让你有一些安全感。”昨晚收到陌生的电话他已经很诧异了 ,他以为这个小孩儿即使无处可去也不愿意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呆着,他差点担心他会在哪个角落缩一晚上。
“助理已经被我辞了,他会为他的失职负责。”
单含瞳依旧没什么反应,徐盏有些抱歉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出差在外,虽然知道这孩子昨天下飞机,但没办法及时赶回便把行李和房子的一系列事情转交给助理,结果助理忙着应酬,没人提醒压根儿忘记了还要个小孩儿在等着他们。接到电话他立马就赶了回来,很意外单含瞳竟会去别人家里住。
在伦敦抢救过来的时候,医生说这孩子有些心理疾病,神经衰弱和躁狂抑郁的症状很严重,他说像这种自杀过一次的孩子不会惧怕再来那么一次,所以家长要配合医院做长时期的心理治疗,
可惜,谌礼只出现过一次。
他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印象里除了有些不爱说话之外似乎和正常小孩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更捣蛋些,但想到他常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徐盏也很理解。
最开始认识单含瞳是谌礼被伦敦那边的老师或者管家烦的实在不行了便托他过去处理一些于那孩子的破事儿。他当时回国没两年,硕士一毕业就进了谌礼的公司,因为学历很漂亮一来就做了部门经理,那些年为了前途他着实很拼命,但始终被顶头的上司和另一个竞争对手压着做不了大单,使他几乎没法在团队里凸显个人的领导力,在这种瓶颈期接到老板外派的任务时他很沮丧,尤其是帮对方处理家事。天知道,他根本不擅长做这些,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就要把他搞疯了!
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答应了下来。他需要在老板面前树立一个清晰的印象,不再是和其他人一样处于一个模模糊糊无足轻重的位置。而谌礼选择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曾在伦敦留过学。
等见了单含瞳他才理解了谌礼说的那句:“这些事不用你处理,只要有人露个面就行,那小子就是不闹出点动静不安心!”确实,这些事情没必要处理,只需要他露面听老师数落这小孩子在学校里是怎样的闹腾,怎样缺乏管教就行!和别人打架、挂科,挑衅老师,简直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作为一个一路走过来的被老师们捧在手心的好学生,徐盏这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数落,而且数落了个体无完肤。这感觉,真他妈新奇!
无论他是不是抱着认真的态度来替人管孩子的,出了学校的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冲这小孩说道:“捣蛋也要有个限度吧?把同学关到地下室一晚上,还放两只青蛙在里面,这么恶毒的手段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He is afraid of frogs。”(他怕青蛙。)单含瞳下意识的答道。
“我没问你这个!”徐盏生气的吼道:“你知不知道那只是个孩子!和你一样大!他只有八岁!他以后如果有心理阴影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才只有八岁!”
徐盏以为他大概会解释,或者会生气又或者会道歉,但单含瞳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徐盏忽然觉得后背发冷,一个仅有八岁的孩子就知道用对方的弱点去对付他,这让他觉得恐怖。过了很久他问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He scolded me as a bastard and a prostitute 。”(他骂我是杂种和妓女。)
徐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个词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他除了“Why?”几乎问不出其他话来。
单含瞳沉默了好久才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Maybe he thinks I ‘m a prostitute。”(可能他觉得我像一个妓女。)
“这里有什么人伤害你了吗?我是说····”徐盏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硬着头皮说道:“比如有人想要侵犯你的身体,或者有大人亲你、摸你之类的,有吗?无论是男人女人,如果真的发生我刚才说的那些动作,你千万告诉我,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成年人很明白妓女是个什么性质的词语,但当儿童肆无忌惮的说出它时,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
但单含瞳平静的说道:“No 。”
徐盏看着他过分安静的脸庞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个容易向人表露真心的人,同样也是个不容易获得别人信任的人,他心思重,过于拘谨和自卑,总是害怕开口,哪怕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孩儿。于是,那场突兀谈话就到那样戛然而止。
后来的很多年里,徐盏都十分后悔,他为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和胆怯的性格悔恨不已,如果他再努力问一点,再仔细观察一会儿,他会发现单含瞳眼底的无措和不安,会发现这孩子脸上的绝望和无助。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
从街上回家的时候,他问:“今天是不是就放假了?马上到圣诞节了。”
单含瞳淡淡的“嗯”了一声,突然用中文说道:“谌礼他不来了是吗?”
徐盏光知道他听得懂中文,但不知道他还会说,其实他对单含瞳所知甚少,谌礼也几乎不怎么提,他们俩见了面后他还问对方是否能听的懂中文,单含瞳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只用英文和他交流。他以为是他不太会说普通话了,结果他又能这么标准的叫出谌礼的名字。
“他···公司到年底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他的谎言拙劣的自己都想咬碎牙齿!谌礼只是不愿意来而已,在办公室委托他这件事时那人是一脸的不耐烦,徐盏想,大概他很讨厌自己这个儿子吧。
“You will replace him to me is ?”(你以后就代替他来管我了是吗?)
“呃···”徐盏不知道怎么答,“我可能只是你爸爸临时的委托,你的事情他还是要亲自管的。”
单含瞳仿佛下命令般的迅速说道:“You tell him that I want to keep my own money or let me drop out of school 。”(你告诉他我要自己管钱,否则我就退学。)
“你的管家对你不好吗?”徐盏想谌礼给的生活费应该全在管家那里吧,毕竟一个孩子还学不会生活。
“Please !”单含瞳突然祈求般的看着他,他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一丝人气。
徐盏忙说道:“好的,我回去马上和他说。”
他回去确实立马向谌礼汇报了,但对方是否有放在心上徐盏不得而知。直到第二年的春天,从伦敦那里传来单含瞳用花瓶把管家的头砸出血的消息时,他才恍然记起这件事,记起当初那小孩卑乞的目光。谌礼没有再全权委托他去处理这件事了,因为梅根夫人的头部伤的有些严重,单含瞳叫嚣着如果他不来的话他会杀了她。谌礼不得不亲自去化解对方的愤怒,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徐盏请求相随。
在医院看见单含瞳的时候,那男孩长高了一些却看着比去年更阴冷了。他冷冷的注视着谌礼,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谌礼对着他,也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徐盏想,天啊,为什么要这两人做父子,怎么会有这么仇恨彼此的父子。
单含瞳在医院就和谌礼吵了起来,中英文夹杂着骂,他的中文确实说的不太标准了,徐盏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小孩一直在争取自己管钱的权利。谌礼怒骂,说你想拿着钱去做什么?管家对你不好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好好这里待着,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想回中国!”
单含瞳的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徐盏看的心惊,他听他对谌礼森冷的说道:“你给不给?那么不想看见我怎么不杀了我?让我在你眼前就那么恐惧吗?我告诉你,我会回去,我一定会!”谌礼愤怒的甩了他一巴掌!
最后单含瞳胜利了,他得到了银行卡和永久的放逐。谌礼暴怒着回国,说他将再也不会看见他。
认识单含瞳的第三年,他10岁的时候,谌礼结婚了,奉子成婚,12月中旬是他女儿的百岁宴,谌礼请了商界诸多名流好友来参加宴会。徐盏当时的事业已经有了很大起色,为人说话也游刃有余了不少,他本想在这次宴会上拓展拓展人脉,但伦敦的管家告诉他单含瞳被街上的扒手给揍了,伤的有些严重。
他把这事告诉了谌礼,事实上从上次医院的不欢而散之后谌礼就把这小孩儿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他了,除了生活费的开支之外他什么都不管。不过从那以后单含瞳也很少再闹了,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都极少传出他叛逆的消息,而徐盏也越来越忙,大家不约而同的忘了那个离自己生活很远的小孩。此番乍一听到他的消息,徐盏还有些懵。他把这事儿和谌礼汇报了后,对方还是一样的无动于衷,徐盏也就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来到医院后,徐盏才发现他似乎被那小孩儿骗了,单含瞳伤的确实很“严重”,皮外伤很多,胳膊上有一大片皮都被刮了下来,看着很吓人,但没有动到筋骨,医生也说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可能管家被他鲜血淋漓的身体吓到了,所以才那么仓皇失措的打电话,不过,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这些伤够让人难过了。
徐盏看着他层层包裹的纱布,笑道:“真的很像木乃伊!”
单含瞳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他:“You are really a little pity !”(你可真是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徐盏讶异他语气中的玩笑成分,大概前两次单含瞳给他的印象太像个“不定时炸弹”了,所以他突如其来的玩笑让他有点意外,不过徐盏立马接收了他主动示好的信号,调侃道:“如果没有同情心的话,现在我应该在宴会上喝香槟呢!”
单含瞳瘪瘪嘴,叹气道:“I can’t have Christmas ,I thought about it this year 。(不能过圣诞节了,我今年挺想过的)。”
“认识新朋友了?”小孩子的圣诞总是愿意和同伴在一起玩耍。
“Thank you for changing my school 。”(谢谢你帮我转学。)
看来是有新朋友了,怪不得性格也好了很多。当谌礼把单含瞳交给他照看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帮这小孩转了学,能让学生说出“杂种和妓女”的学校确实好不到哪里,碍于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他未做干涉,可能连谌礼都不知道那学校是个什么水平,据他所知当初都是谌家的佣人去伦敦安排单含瞳的住宿和学校的,可能那些人知道谌礼不喜欢他所以对这孩子没有上心,随随便便安排了一个劣质学校就进去了。
他当初安排这学校还是委托了自己在伦敦的一位朋友,所幸谌家不怕花钱,后来单含瞳回国后的学校也是他安排的,徐盏始终觉得环境对人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家庭没办法给予孩子一个良好的条件,那么学校的培育将是决定孩子未来的最关键的因素。他当初其实还想帮忙重新找一个管家,但单含瞳拒绝了。
“我还有几天的休息时间,可以陪你过圣诞,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不会扮演圣诞老人也不会做火鸡大餐的话!”
单含瞳眯着眼吹了个口哨:“Cool !”
“说起来我还没有请教你这一次的打架的缘由?扒手要钱你给他就是,何必动手呢?你不缺钱吧?”
单含瞳刚还兴高采烈的表情瞬间变得不爽,他在一堆纱布中费劲的指手画脚道:“He is robbed my friend’s money ! Also want to receive long-term protection fee ! Don’t beat a dishonesty!(他抢的是我朋友的钱,还他妈想收长期保护费,不揍一顿不老实!)”
徐盏无语的看着他:“那这是谁揍谁了?”
单含瞳洋洋得意道:“I was just a skin injury ,and his bones were broken !(我只是皮外伤,他骨头都碎了!)”
“你不怕他报复你?”
Rest assured ,my friend told his parents that they should be ready to deal with it 。(放心吧,他告诉他爸妈了,他爸妈应该会处理的。)”
“应该?万一别人爸妈看见自己儿子没事不管了呢?你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这件事如果严重了,你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不能····”
徐盏没说完就被单含瞳打断了:“He’s my friend 。”
徐盏忽然发现这小孩与人交往都很极端,喜欢的就掏心掏肺的对人好,不喜欢的能冷血残酷到让人后怕,他自己是很不容易相信人的,直觉这么做容易被人利用,更怕自己受伤,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导单含瞳,这小孩儿实在太缺爱了。正想说点什么,梅根太太和女佣来送饭了。
梅根太太和他浅浅的打了招呼,指导女佣把餐盒放下就默不作声的出去了,她们走后,徐盏突然说道:“她们很怕你?”
单含瞳懒懒道:“After all ,I ’ve got her head off。”(谁让我把她的脑袋开瓢了呢!)”
那一年的圣诞节过的确实蛮有意思的,不知道单含瞳感想如何反正徐盏是很开心的,毕竟在餐厅和一个木乃伊吃饭还是头一遭。小木乃伊裹了一个大衣就跑出来了,很显然他没有想到餐厅的人会有那么多,徐盏坐在窗户跟前看着那小孩儿窘迫的站在餐厅门口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出的表情格外有趣,看够了好戏他才过去把人拉过来,当然免不了听单含瞳的一通抱怨,但是徐盏觉得他其实是很开心的。
那晚街上到处是圣诞树和唱着圣诞歌的小孩儿,下过雪的伦敦在灯光的映衬下灿若繁星,他们走在马路上跟着人群一块哼着圣诞的歌曲,徐盏还给单含瞳买了一顶红色的棉绒绒的帽子,欢声笑语,人群花海,徐盏从来没觉得这个西方节日能让人这么愉悦!以前上学的时候趁着圣诞节放假他就赶紧回国了,从没真正的入乡随俗过一回,而这个小木乃伊男孩儿更是兴奋,一路走的都要飞起来了!
那时候的快乐明明那么真实,徐盏也曾相信过这个小孩儿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可没过多久,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就听到了单含瞳自杀的消息。时隔两年,再见到那小孩儿时,他差点怀疑当初那个欢乐的小木乃伊男孩儿是不是真的和他吃过一顿圣诞大餐!单含瞳脸上的稚嫩和童真消逝的很彻底,那双黑色的眼珠上蒙了一层雾霭,仿佛活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徐盏想像从前一样和他开玩笑,但单含瞳却逼视着他只说了一句话:“让我回中国。”
那声音和当年向谌礼要银行卡一样冷酷和坚硬。
谌礼那年刚得了一个儿子,似乎对单含瞳没有以前那么大的芥蒂了,但得知对方自杀后还是暴躁的骂了几句,他很瞧不上单含瞳这种逼迫人的方式,在办公室发了一通脾气就应允了,让徐盏把那颗“炸弹”处理的远一些。
徐盏拿到单含瞳妈妈的那套房子的钥匙时候,忍不住提醒了谌礼一句:“您不去看看吗?他肺部感染很严重。”
谌礼站在窗户面前没说话,徐盏站在侧面看不清他眼里的目光,等了很久,老板似乎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徐盏默默的拿上钥匙离开。
也是在医院的那一个月里,他才惊觉这孩子竟然如此的缺乏安全感,窗帘捂得厚实,半夜却常常做恶梦,不与人说话,也不想看见陌生人,一整夜一整夜的咳嗽,白着脸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死了一般寂静。
徐盏像是兜头被敲了一记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