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衣冠人笑

11、第 11 章

　　两栋房子之间的距离不是特别远，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单含瞳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于是问道：“What’s your name ？”

　　“许浮舟。”他回头笑着说道，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单含瞳还是在夜色中看到了对方的笑容，大方又干净，看得出非常有教养。他想起之前这人在栏杆下面喋喋不休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想笑，不过在黑暗里他也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却又听许浮舟道：“你的童是童话的童吗？”

　　“No，是瞳孔的意思。”大概是印象太深了，他的这句中文说的流畅的很。许浮舟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和单漪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也曾有过被妈妈抱在怀里一笔一画练习自己名字的时刻。而练字也成了他童年唯一的乐趣。单漪曾告诉过他瞳就是眼睛的意思，她轻轻的摩挲着他嫩滑的眼皮，低声缓缓的自语：“瞳瞳，妈妈真希望你能长一双清澈的瞳孔，它让你看清世间的丑陋和虚伪，让你远离那些磨难和坎坷，它会让你幸福的····是吗？”

　　可惜啊，单含瞳真应该让她看看现在的自己，看看自己现在这双毫无人气的眼睛，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思绪飘空了一会儿，再回神时他们已经走到许浮舟家里来，甫一进门冬姨的身影就跑了过来，他埋怨道：“哎哟，可算是回来了！大的不着家也就算了，小的也玩失踪，舟舟你···啊，同学来家里了啊？”冬姨虽然来他们家只一月半的功夫，但俨然一幅资深管家的模样，对父子二人都天然的熟稔。

　　单含瞳看到有人过来，立马笑着向对方问候：“Hello！我叫单含瞳。”之所以没有鞠躬是他看出来这不是家里的女主人。

　　许浮舟把拖鞋拿给他，说道：“这是冬姨。”单含瞳礼貌的跟着叫了一声。这些简短的中文他说起来没有压力。

　　许浮舟换完鞋说道：“冬姨，您做饭了没？”

　　“还没有呢，你到这会儿也不回来，我正要打电话呢！晚饭想吃什么？”

　　许浮舟转向单含瞳：“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单含瞳为他的周到感到暖心，笑道：“Don’t be polite me，just follow your taste 。”（不用太客气，按照你的口味来就好。）

　　“怕你好久没有吃中餐，一下子不习惯。”

　　“Whatever you eat when you are hungry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行。）

　　许浮舟想了想，问冬姨：“家里还有意面吗？”

　　“有的。”

　　“那就做两份意面，再炒几个菜，不用做米饭了。”

　　“Thank you ！”单含瞳道谢，说实话他蛮意外的，真没想到许浮舟会这般尽心。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刚才对人家那么粗鲁了。

　　坐到沙发上后，他四处看了一眼屋子的陈设，很干净，很温馨，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只是，大概是他太敏感了，总觉得这个房子，和许浮舟的眼睛里都透露着一股无由来的落寞之意。

　　许浮舟问他：“你想喝饮料还是茶？”

　　“茶吧，I rarely drink it，tasting it a little 。”（我很少喝它，可以尝一下。）

　　许浮舟倒了两杯茶，自言自语道：“我爸爸很少让我和妈妈喝饮料，所以家里大部分时候都是茶和白开水。”

　　单含瞳觉得他似乎并不需要回应，于是拿起杯子尝了一口，下肚之后那种清爽微苦的味道才从

　　喉咙里渗出来，很陌生的体验，他咋咋舌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道：“What a queer smell ！”（味道真怪！）

　　许浮舟被他逗笑了。两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儿，单含瞳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男孩儿只比他大一岁，今年才13，“I thought you were 15 years old ！”（我以为你有15岁了！）

　　“没，我才刚要升初中，开学初一。”

　　单含瞳想了想，回来继续上学的话，他也该是从初中念起的，谌礼答应会让他继续上学的，可徐盏到现在都没透露关于学校的安排。”

　　“Can you teach me Chinese ？There will be a lot of places to use in the future 。”（你能教我中文吗？我觉得以后用到的地方应该会很多。）又或者，他觉得以后和这个少年接触的机会应该很多。

　　“可以啊，反正我们住的很近。”

　　“徐福轴，You can start with your name？I wish I hadn’t read it wrong 。”（可以从你的名字开始吗？但愿我没有读错它。）

　　许浮舟愣了一下，然后憋着笑说道：“你再读一遍。”

　　“徐福轴。”

　　“哈哈哈····”他没忍住，这声调真是太搞笑了！尤其是单含瞳把最后两个字的音调连在一起，嘴巴只留了一个小口，读出来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方言味儿。

　　“Am I wrong ？”（我说错了吗？）某小孩儿皱着眉不解的问道。

　　许浮舟教他：“许是三声，舟是一声，连起来是许、浮、舟，声调是三声二声一声，往下降的。”

　　单含瞳听完后，鹦鹉学舌般的跟着念了一遍：“许、浮、舟。”

　　“哎！对了！连在一起多念两遍就学会了！”

　　于是，单含瞳又念了两遍，他声音不高，读起来有种认真谨慎的味道，许浮舟看他用很是小心翼翼的语气读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拿了一个本过来，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

　　单含瞳只看到钢笔在这人手上圆转流畅，顷刻笔墨横姿，纸上呈现了三个挺拔简洁的字：许浮舟。他想原来是这几个字啊，然后他把自己刚刚想的名字写出来。

　　许浮舟看着本子上那个“徐福轴”笑弯了腰，他光注意去纠正声调了，没想到连字都是错的。“对了，你竟然会写中文？字还很好看！真厉害！”他惊讶的说道。

　　单含瞳耸耸肩，露出一个自信的表情，说道：“会写，会认，Just don’t read 。”（就是不会读）

　　“你这学习步骤有点颠倒啊？不该是先读会了然后再学写的吗？

　　“以前会读，后来忘了。”他连这一句都说的有些口齿不清。

　　许浮舟笑了：“和我们学英语一样。”然后他又问道：“你以前在国内呆过吧？”

　　“嗯，6岁，离开。”

　　“哦，怪不得呢。那这样你学起来应该不会太难，毕竟是母语，只是太久没说，找找感觉就会学的很快。”

　　单含瞳点点头，他也觉得也不难。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当初被迫学的英语现在竟然成为了他唯一能与人交流的语言，他嗤笑，这世界果然是随时在变的，什么都能习惯，什么都能抛弃。

　　他再次低头看本子上的那三个字，灯光下很是洁净，那字倒是不陌生，都是些很常见的字眼，可组到一起却有一种豪放尖锐的气势，和这个人的面相真不相称啊。他默默的想着，忽然看见许浮舟又写了三个字在他名字旁边，等他直起身子，单含瞳才发现他写的是自己的名字。说实话，他很久没看到这三个字被写出来的样子了。

　　“我没写错吧？”

　　“没有。”

　　他看着那两个名字横列在一起的样子，竟然一点儿都不突兀，在灯光下是一样的洁净，都出自许浮舟之手，又是一样的挺拔工整。

　　单含瞳觉得有些刺眼，他转了视线，看着许浮舟的名字问道：“What’s the origin of your name？”（你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许浮舟想了想，在本子上写到：浮舟沧海，立马昆仑。

　　他解释道：“这是我爷爷取的名，他说是周总理的自勉联，用来鼓励我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说这是爷爷希望我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能不惧各种险境实现一番抱负的意思，就是那种习得一身本领，像一艘船一样在宽广的海面自由航行，不畏风浪。反正听起来很厉害就是了！”许浮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就是让我上进的意思！”

　　“Cool！”单含瞳吹了个口哨，赞赏的说道：“确实，厉害！”

　　许浮舟被夸心情有点不错，立马好为人师的说道：“我来教你读吧，你先听我读一遍：浮舟沧海，立马昆仑。沧海就是大海的意思，浮舟是说海上的一艘船，然后是昆仑山你知道吗？我一会儿给你找地图，它跨了好几个省，有青海、新疆、四川还有西藏，它们都是在中国的西面····”

　　许浮舟絮絮叨叨的讲着，很有耐心，单含瞳也安静的听着，看他时不时的在本子上写两个地名，灯光下的笔记本页面还泛着浅浅的光，讲话的那个人眼中似乎也有光芒。

　　其实这些地名他比许浮舟要熟悉许多，甚至包括它们的历史，风土，变迁他都能用英语讲出来，但他不准备告诉许浮舟，因为他对这片可以称之为“故土”的地方没有归属感。

　　和许浮舟鹦鹉学舌般的说了半天中文后，单含瞳觉得他慢慢的找回了语感，起码说起来不是那么别扭了，这时候饭也上桌了，两人遂从沙发转战餐桌。

　　可能真的是太久没吃中餐了，单含瞳把拿筷子的姿势都忘干净了，在他接连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的夹起一块羊肉后，他果断的放弃了吃菜的想法然后搅了一叉子意面送嘴里。许浮舟看见后，拿筷子给他夹了几块羊肉，说道：“这个是炖羊肉，这个是竹笋炒肉，这个是麻婆豆腐，这是奶酪汤。”他一边说一边给单含瞳一一夹过去，看对方的空盘子都堆满了菜之后才停下来，然后又说道：“你就拿叉子吃吧，反正现在餐桌上没有其他人，我是无所谓的，明天我教你用筷子。”

　　单含瞳看着眼前小山似的盘子，拘谨的道了谢，心中的防备在这人一次又一次周到的服务中渐渐松懈，他确实不好意思拿叉子去搅弄盘子里的菜，大概对方也察觉了这一点才一股脑的给他夹到小盘子里。

　　他一向对食物没有多少要求，只求填饱肚子，毕竟在和伦敦那群怪胎斗智斗勇的时候，他经常面临着没有饭吃的心酸处境。即使如此，在这个时候他也体会出了中餐的美味，那是西餐没有的熨帖，让人觉得不仅是胃，连心都变得舒适和满足。

　　“炖羊肉，竹笋炒肉，麻婆豆腐，奶酪汤，Am I right ？（我说的对吗？）”吃完后，单含瞳把菜名一一念了一遍，邀功似的看着许浮舟。

　　许浮舟像个老师似的给予肯定的评价：“很标准，毕竟你都吃光了。”

　　单含瞳低头一看，有点尴尬啊，他确实都给吃光了，意面基本没怎么动，倒是许浮舟把面都吃了，菜很少动，他立马说了句“Sorry 。”

　　许浮舟笑道：“没事，逗你玩的！毕竟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走吧，我带你去房间。”

　　单含瞳轻轻吐了口气，跟着他去了一楼的卧室。

　　进了客房后，许浮舟把被子枕头拿出来，说道：“你不介意的话，今晚穿我的睡衣行吗？浴室在楼梯拐角那里。”

　　单含瞳随口应道：“OK，听你的。”他看了一圈屋子，有个挺大的窗户，以前应该是当做花房用的吧，窗帘很薄，是容易透光的那种。他踌躇了一下，尴尬的开口：“Are there any other rooms in the family ？”（家里还有其他客房吗？）他指了指窗帘为难道：“太薄，I can’t ···。“

　　许浮舟立马懂了，这个房间是一楼采光度最好的，他常在这里躺着看书，可能单含瞳不太喜欢特别亮的地方，怕睡不着。他领他去了有双层窗帘的房间，单含瞳调侃道：“Have you always been such a gentleman ？”（你一向这么绅士吗？）

　　许浮舟脸有点红，正想说点什么来谦虚一下时，抬头就看到单含瞳抱了过来，“Thank you very much ”对方留下这句温热的感谢就迅速的离开了他身体，速度之快让许浮舟完全没反应过来，仿佛刚才与他交颈相向的只是晚间的一阵清风，等意识回归的时候，对方已经拿着睡衣去洗澡了。

　　路过洗手台的时候，单含瞳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孑然一身。他当初就是这么走的，现在又是这样回来的，除了时间，什么都没变。

　　洗完澡躺到床上，他才开始有些迷茫，关于明天，关于未来。在医院躺的两个月里，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都在幻想着关于中国的一切，如今真的走到了这里，他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黑暗里，单含瞳慢慢合上眼，疲惫使他昏沉。

　　冬姨关灯的声音响起，单含瞳陡然惊醒，他慌乱的开了台灯四处看了一眼后才发现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可还是不放心的下床摸了一下门把手，经过再三检查，门确实开不了后他才继续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