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衣冠人笑

13、第 13 章

　　“How about school ？”（学校有联系吗？）单含瞳听完他那一堆安排没发表意见，和他一样用公式化的口吻问自己关心的事情。

　　徐盏道：“学校你不用担心， 9月份开学，我可以带你提前和班主任打个招呼，你有一段时间没在国内上学可能一下子不太适应，和老师提前沟通一下会有帮助。”

　　单含瞳点了点头，其实他6岁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根本就没上过学，写字读字都是跟着家里的佣人学会的。

　　徐盏交待完后看了一眼表说道：“走吧，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去一趟物业和超市，再买一个手机，顺便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对了，要不要请一个中文老师，学一学普通话，你开学得和同学交流，用英文可没几个人能听懂。”

　　单含瞳想起许浮舟，便扭头拒绝了：“No 。”

　　徐盏轻声道：“你总不能不和别人说话。”

　　“My neighbor can teach me 。”（我邻居可以教。）

　　徐盏没有太意外，毕竟他昨晚在人家家里睡了一晚上。

　　“他多大了？能听懂英文吗？”

　　“13。”

　　徐盏想这也不错，有个差不多年龄的总是能玩到一块。高档小区里的环境和教育水平都应该不错。

　　出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不知道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抱歉疏忽了你。但
　　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医生说你有一些抑郁症，我有联系国内的心理医生，我随时都可以陪着你接受咨询。”

　　单含瞳慢慢的吐了口气，终于没像之前那样无视他，他淡淡的说道：“So far ,we have seen only 5 times。（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见过5次）”

　　徐盏愣了一下，单含瞳继续道：“Mr.Xu ，you are not obligated to help me ,and do not let me have any expectation .From now on ,no matter you or Chenli ,l will not bother you any more .I want to think about my life ,whether it’s good or bad ,and decide by me,you’t need to help me anymore 。（徐先生，你没义务帮我，也不要让我再有任何期待了。从今以后，无论是你还是谌礼，我都不会再去麻烦你们了，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是好是坏由我决定，你也不用再帮忙看着我了。）”

　　徐盏想说什么，单含瞳却又道：“Out of there ,my illness will be good 。（离开那儿，我的病自然会好。）”

　　他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无论是单含瞳还是谌礼谁都没提过他们过往的事情，他始终是个外人，无权对他们的冲突进行任何劝告。要不是他帮忙给这小孩做了一次DNA，就这父子之间仇恨到这种程度的大概也是世间少有，单含瞳的病根在谌礼那里，无人可解。

　　他看着这少年大病初愈后萧瑟的脸，微微叹口气，说：“其实，你不用和我那么客气，你比我小很多岁就像儿子一样，我关心你也是出于本能，换谁都一样，和别人没什么关系。况且T市和S市很近，我随时都能过来。”

　　单含瞳望着落地窗外杂草丛生的院子，低声道：“Let me leave the world 。（让我离开那个世界吧。）

　　两人出了门，徐盏看见一个少年正拿着餐盒走过来。单含瞳看见他笑着向打招呼：“Hi！”

　　许浮舟先是礼貌的冲徐盏问好，然后对单含瞳道：“你们要出门了吗？”
　　单含瞳拿过他的早餐，说道：“去物业，I’ll eat clean！Do you have time in the afternoon ？（我会吃干净的，对了，你下午有空吗？）”

　　“嗯，我这几天都没事，你可以随时来家里找我。”

　　“好的，许~浮~舟。”

　　单含瞳说他的名字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特别有喜感，许浮舟不禁笑了笑。

　　徐盏看着那少年古善的笑容微微舒了一口气。

　　中午的时候，许浮舟正躺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客厅有动静他还以为许子承回来了便立马跑了出去。

　　“爸，我还说····”

　　“哎，真是好儿子，我一来你就这么孝顺啊！”储律从玄关处出来，笑嘻嘻冲着许浮舟喊道。

　　许浮舟拿起桌子上的橙子向他砸过去：“嘴真欠！你来干嘛？”

　　储律接住橙子，一脸“你懂的”表情说道：“还能干嘛？蹭饭啊！”

　　全世界能把蹭饭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主儿大概只有储律这厮了！许浮舟都懒得和他打嘴仗了。

　　“哎，你爸还没回来？这有一个多礼拜了吧？”

　　“看来你来我们家蹭了一礼拜的饭了呀！”

　　储律无语道：“别这么小气，我这不是怕你受打击嘛！你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

　　“谢谢您嘞，我还有冬姨，不孤单。”

　　“咳！”储律重重咳了两声，觑他：“还能不能聊天了？”

　　许浮舟把书收了，叹口气道：“10天了，连上今天就10天没回家了，他以前出差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在过！”

　　“那你去找他啊？你爸又不是我爸一样不愿意回家，他就是伤心怕睹物思人，你一去找他说不准他就心软了，想起自家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多可怜啊！然后就回来了！”储律滔滔不绝的说着。

　　许浮舟无奈的看他：“家里有两个人呢！”

　　“这不是重点好嘛？”储律翻了个白眼。

　　许浮舟又道：“我给他打电话来着，他一直没开手机，我找不到他在哪啊！”

　　“去公司啊，或者他以前常和你妈去的地方，他可能联系的朋友，身为儿子你别说除了手机之外你一点联系他的方式都没了？”

　　“我爸他心情不好，你根本不懂我妈去世对他打击多大！就算找到人了还是会那么消沉。”

　　“那你就任他这么消沉下去吗？我是不太懂你爸对你妈有多爱，但他们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你是他们···那什么，说矫情点你就是他们俩爱的结晶，你这个爱的产物难道还不能让你爸回心转意？”储律一脸严肃的说着。

　　许浮舟忍不住吐槽道：“回心转意？爱的产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啊？”

　　“我了个操！你老挑我语病是几个意思啊？”

　　许浮舟都不好意思说他这不是语病，这他妈是词不达意好吗？鉴于储律一直学渣，他也懒得去计较他这毛病了，只说到：“见了面我说什么呢？说不准他看见我更难受！我妈当年生我他吓了个半死，就怕我妈坚持不住，说不准我的出生也加速了她心脏的负荷！”

　　“我操！你不是吧？你真这么想啊？她是你妈啊？你爸怎么会因为这个埋怨你呢？你想太多了吧？”储律不可思议的问道。

　　许浮舟没吭声，刚刚那些话他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在储律面前似乎没什么需要掩饰的，那些想法他自己其实也没当真，可就是老想起，控制不住的想起。

　　储律见许浮舟不说话，他脸上的惊讶渐渐转为惆怅，拍了拍许浮舟的肩膀，他轻声道：“你别想太多，你爸他就是没缓过来，等他真正接受了你妈去世的现实后他会无比感谢你的出生的。”

　　许浮舟苦笑了一下，问道：“还羡慕我吗？”他靠在沙发上轻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爱，不好，而太想爱，就会令你更失望。”

　　这是《大明宫词》里太平曾对李隆基说的一句话，放在他爸身上仿佛是命定的注解。

　　储律跟着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竟然藏了这么多事儿，在我心里你几乎就是天之骄子，这么好的父母，这么好的家庭，学习还好，什么都不用愁，谁知道····唉···我都快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常的家庭了····”

　　俩少年卧在沙发上齐齐的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各自思索各自的烦心事儿，足足沉默了有三分钟后，许浮舟踢了储律一脚，说道：“也没有那么惨，让你膜拜还是够份的！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完美的家庭，十扇窗子里有九扇是缺胳膊少腿的，剩下那扇是纸糊的。”

　　“哈哈哈···”储律缺德的笑道：“看来我家那扇就是纸糊的····”

　　许浮舟白他一眼：“别光给我支招啊，你要是想你爸妈回家你也主动点啊！”

　　储律抛着橙子懒懒的说道：“百八十年前就主动过了，关键我爸妈不是你爸妈啊，他俩见面，那叫一个“分外眼红”啊！怎么样，这回我没用错词吧？”

　　许浮舟想笑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落地窗帘从他们眼前滑过，高高的飘起又落下，仿佛一只正在荡秋千的白鸽子，时间在它的来回飞翔中变的极其迅速和跌宕。

　　看着储律夹菜的手许浮舟突然想起他还没有教单含瞳用筷子，那男孩出去了一上午竟还没回来，本来他想叫他一起吃午饭的。

　　“对了，我忘记和你说了，开学后咱俩还是一个班！”储律开心的说道。

　　许浮舟反应了一下才问道：“你提前联系老师了？”

　　储律嘟囔：“不联系成吗？我那成绩铁定和你分不到一块去啊，不过我老爸出面就不一样了，

　　昨天和班主任吃了个饭，是个女老师。”

　　许浮舟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单含瞳，他说他也要上学的，就是不知道会在哪个学校。

　　“我家旁边空着的那个房子搬来一个男孩儿，貌似就他一个住。”

　　储律嚼了口米饭道：“家里没人啦？这房子是他的吗？”

　　“他说是父母留下来的，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

　　储律笑道：“估计也是个大少爷，要不就是私生子，肯定不会自己住的，起码得有一两个保姆看着吧！”

　　许浮舟无语道：“你哪来这么多臆想！”他想起单含瞳时刻堤防的眼神和身体语言，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

　　“哪就臆想了，这些人我身边太多了。”储律又盛了碗饭后说道：“不说别人了，你先想想你爸吧，下午要去找他吗？”

　　“下午我和那个男生说好等他回来。”

　　“等他干嘛？”

　　“可能打扫打扫家里什么的，他今天才搬进来。”

　　“真的假的？今天才搬过来你们俩就这么熟了？免费给人当劳力去？”

　　“昨天他没钥匙在我家睡了一晚上。”

　　储律仰头看天花板悲戚道：“看来以后有情敌要和我瓜分你的温油了··”

　　许浮舟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鸡皮疙瘩要掉了···能正常点吗····”

　　只是，储律那厮的乌鸦嘴没过多久就应验了····

　　俩人从吃完饭就窝在床上等，储律也没地儿去就在许浮舟家里呆着，结果直等到下午5点多的时候那小子才过来敲门。

　　“I’m sorry 。事情，太多。”单含瞳抱歉道。

　　“呦，可真是标准的借口啊！”储律靠在沙发前凉凉的看着他。

　　单含瞳皱了皱眉，看向许浮舟：“You friend ？”（你朋友吗？）

　　“我发小，他来找我玩。对了，你事情都办妥了吗？”

　　单含瞳点点头，拿出手机冲许浮舟道：“你的，电话。”

　　许浮舟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播了一个号，然后备注了名字，想了想也把储律的输进去，“万一打不通我的，找储律也行，他手机常开着。”他指着手机屏幕上名字念到：“储、律、三声的四声。”

　　单含瞳跟着念了一声儿，储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急忙道：“你换个词，别拿我名字教他说话成吗？怪别扭的！”

　　“我这是让人家认识你！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有什么好别扭的。”

　　储律哼哼两声不说话，他不想说这小子念个人名实在太他妈深情了！

　　单含瞳收起手机，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把左手的纸袋递给许浮舟：“Gift 。（给你的礼物）”

　　“嗯？”许浮舟看纸袋外面露的竹签还以为是糖葫芦，结果打开一看竟然是糖人，里面一共有4个，不禁失笑：“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糖人啊？”

　　“Beautiful ！”单含瞳乐滋滋的说道。他买完手机出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的，一群人围着在看那个老爷爷做糖人，他一下子就被那些漂亮娃娃吸引住了。

　　可好看是好看，就是天气太热都粘一起了，许浮舟一拿，四个连一块拿出来了，储律乐道：“连体婴啊！”

　　许浮舟觑他：“你这么一说连吃的食欲都没了！”

　　单含瞳显然没想到这些糖人会黏到一起，沮丧道：“I knew I had separated them 。（早知道我就分开放了。）”

　　许浮舟笑道：“没关系，反正是用来吃的。”说着，他就咬了一口，结果单含瞳立马惊呼道：“My head ！（我的头！）”许浮舟被吓的一下子没敢嚼，单含瞳继续哀嚎道：“You eat my head ！（你吃了我的头！）”

　　“哈哈哈哈哈···”储律爆笑，几乎要翻在沙发上。

　　许浮舟尴尬的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含着一口糖口齿不清的问道：“这人偶是你啊？”他只看到这上面有两个人偶，还有一只狐狸，一只猴子，压根没想到这是单含瞳自己。

　　储律都快笑抽了，扶着沙发道：“他肯定是让人师傅做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偶呗！哈哈哈哈···”

　　单含瞳重重叹口气，有点伤心，他指着左边那两个黏在一起的人偶道：“你、我，But you eat my head just now 。（但刚才你把我的头吃了。）”他为了让师傅做的逼真，还和徐盏描述了半天许浮舟笑开的样子。本想让对方猜一下哪个是自己哪个是他，结果，这一口下去，自己整个上半身都没了！单含瞳别提多郁闷了！

　　许浮舟这才理解他刚刚说的“Gift ”是什么意思，心里很愧疚，尤其低头看到叫做“许浮舟”的那个小人笑的一脸明媚，而旁边的“单含瞳”却只剩下了半个身体，更是忧桑了！于是他小心翼翼道：“要不你也咬我一口？·····看起来就整齐了····”

　　单含瞳抬头看了他一眼，果断的咬了他的脑袋！

　　许浮舟一看，果然咬完之后整齐多了！ 他笑道：“下次我再给你买两个一样的人偶，不过这东西保存不了，最多两三天就坏了，所以还是得把它吃掉。”

　　单含瞳品尝着嘴巴里的味道，自言自语道：“It seems not so sweet ！（它好像没那么甜！）”

　　许浮舟随手把他嘴角的碎屑抹掉，看着他若有所思是模样微微笑了笑，然后冲储律喊道：“你要吃吗？”

　　储律一翻身从沙发上走过来，看着被咬的七零八落的糖人笑道：“既然你俩把对方的脑袋吃了，那让我来吃这两只可怜的小动物的脑袋吧！”

　　许浮舟和单含瞳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吃脑袋”的游戏直到上餐桌才告终。

　　吃晚饭的时候许浮舟特意坐在单含瞳身边，向他示范拿筷子的正确姿势。因为单含瞳不清楚着力点在哪里，许浮舟手把手的教了他一次，储律坐对面揶揄道：“你这养了个儿子啊！”

　　许浮舟刚想说你别闹，结果单含瞳突然来了句：“多管闲事。”字正腔圆的一点都不含糊，连埋怨的语气都控制的恰到好处。许浮舟立马就笑了！

　　储律黑着脸说道：“瞧瞧人家这中文，学的多溜啊！还用得着你教啊？”

　　许浮舟只好冲着储律赔笑，他记得那几年里这俩人基本没消停过，单含瞳总是有办法磕的储律黑脸，而他不得不充当二人之间的和事佬，事实上他一直都偏心着单含瞳。

　　初识总是最好的，谁都没有想过后来会发生什么，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因为不知道，一切都被塑造成最好的模样。可能就是因为初次见面的印象太好，太过根深蒂固，日后无论单含瞳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许浮舟都不曾远离过他。

　　这段美好的记忆一直提醒着他，反反复复的被他拿来咀嚼，成为他唯一可以慰藉的东西，可正因为它绚丽过了头，反倒成为令人绝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