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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唉唉,误会!
      我心有戚戚,俯首恭敬道:“再请皇上明鉴,太平绝无此意。”
      良久静默,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公主何须如此。”
      我闻言自省,百思不解,误会究竟因何而起,却见一帧锦绣祥云的宝册低低地递了过来。
      我拿双手接了,只听李凌治道:“太后要朕立她的侄女韦氏为后,就是第一页那位。”
      我打开一看,嗯,不错,年岁出身都合适,样貌也好,生辰八字都算过了,朱红的小字批在醒目处,六合。
      “还是太后有心,皇上入了秋就十六了,是该充实后宫了。”我淡笑着翻了翻画册,一水儿的俏佳人,娉婷模样佳年华,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
      “朕不愿娶。”李凌治凝眸看向我,“公主应当有办法罢?”
      这这……男婚女嫁我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且……”
      “公主不也未嫁。”李凌治从容往龙纹椅背上一靠,不露声色。
      有了和亲之事做铺垫,我的那些大道理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了,我滞了滞,斟酌道:“太后一番好意,也是为了皇上,不如……”
      “朕对她们不感兴趣。”李凌治忽沉下脸来,彻底冷了眉目。
      但凡坐在那张龙椅上,颦与笑便自带上天家的龙威,让人不得不生畏。何况此时,圣颜确实十分不悦。
      唉唉,圣意难违。
      罢了,罢了,我垂下眼帘,“既然皇上还没有中意之人,缓些时日倒也不是不可。”

      从御书房出来,薄暮冥冥,时雨绵绵。
      我拄了青罗伞缓步走在绵亘的御道上,远远看见穿山游廊上,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向着垂花门走去。烟雨如帐,桃花如雾,我驻足,看着他的身影淹没在深深浅浅的粉红色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总有些情愫,不得不深藏。有些事,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雨势骤急,我移步,向着他消失的门口走去。
      一个转弯,门檐底下,他立在那里。无需照面,单是看身形我便知道那是他。风泠泠,雨渟渟,他微拢衣袖,漫望向烟波澹荡,似画中人。
      “苏太傅,可是在等什么人么?”我软声唤他,心里远不如声音来得平静。
      他闻声侧过身来,看到是我面色微怔,我便知道,他不是在等我。
      “苏棠见过公主。”苏棠拱手长揖,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见礼。
      “太傅有礼了。”我婉笑着朝他微微颌首。
      按程序,接下来我道本宫先行一步,苏棠便会恭敬地回我公主请行,反之,我亦会如此回他。常常如此,总是如此。
      今日,我却不打算先行一步了。
      我看了看他交叠在身前的手,“苏太傅,可是忘了带伞?”
      “回禀公主,正是。”苏棠恭身答道。
      “雨下得可是正紧。”伞檐垂下不绝的雨线,似在附和我的话。
      苏棠点头道是,他举目看了眼天色,说:“云已高,大雨将过。”复又垂下眼眸,颔首道:“公主请先行。”
      他含身束手,似往常般恭送我。
      我却并不打算挪步,略略踟蹰,我道:“天色已晚,骤雨未歇,不如……请太傅同行。”
      “不敢劳烦公主。”苏棠推辞,谢礼行得毫不含糊,“待雨小些不迟。”
      “请太傅执伞。”我近前一步,递伞柄于他面前。
      罗伞漫过我的头顶,罩到了他的头顶,有风夹了雨,吹拂我的衣袖,朝他那里。
      他万年不变波澜不惊的脸上似是起了一些变化,忙伸手接了,罗伞漫过我的头顶,也罩着他的头顶,我感觉不到了雨。
      “苏太傅,请。”我弯唇笑笑,朝他比了个请。
      他行礼如仪,低低回了个是,偕我入雨中。
      辞朝以来,我难得和苏棠再有交契,今日,我却有机会和他聊起朝政以外的事,哪怕只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
      “太傅昨夜可是忘了观星,竟不知今日有雨。”我记得苏棠他颇懂些观星望斗。
      苏棠讷了讷,道:“棠虽知有雨,却是不该心存侥幸。”
      若非侥幸,便也没有我与他的雨中同行了。
      我笑笑,“有一事想请教苏太傅。”
      苏棠谦说不敢当,“公主请言。”
      我便同他说起前几日在城东天桥底下遇到的半仙,“那位半仙说不日将有太白凌日,主有兵祸,太傅以为可信否?”
      “臣以为,江湖术士蛊惑之言,未为可信。”苏棠恭声答道。
      “哦。”我应和,又言道,“那位半仙还说我不日将行桃花运,却是应验了。”
      苏棠不语。
      宫门已然在望,出宫的甬道若是能再长些就好了。
      “苏太傅仔细淋雨。”我转眸,看见他身侧的衣袍已沾湿了雨,才发觉大半个罗伞都倾在我的头顶。
      伞仍倾在那里,苏棠说小雨无妨。
      却也不肯近我半分。
      我暗自苦笑,垂眸不言。
      隐约间,忽而听到苏棠说什么慕王爷安好。一抬头果看见慕云轻立在宫门外头,遥遥朝这边还礼。
      “王爷这是要入宫?”我实在想不出慕云轻这个闲王有什么事需要进宫,不免狐疑。
      问话间,我和苏棠已走到他跟前。
      “不过是路过躲个雨。”慕云轻朝我施了个礼,“这便要走了。”
      专程跑到宫门底下躲雨,我是不信的,怕是找我有话,看到苏棠不便开口,我正踯躅,只听慕云轻道:“晚上我来府上拜会,帖子已经着人递去了。”
      我想起早上让他枯等,有些过意不去,不等我开口应承,慕云轻抬手一揖:“告辞。”
      身旁的苏棠随之一揖。
      宫门底下便只剩下我和苏棠。雨未住,我正关切苏棠的轿子可在候着,却见绿芜执了伞引了马车过来。
      苏棠拿套话送我,我只好拿套话同他作别。
      人前人后,他始终如一。我便是想和他有个推诚相见言谈甚欢的时候,也是看也看不见影的事,怕只怕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回到府里,陶管家果然禀说零陵王下了拜帖,我因着使人备茶,专在前厅侯客。
      茶烹好了,客便来了,来的却不是慕云轻。
      陶管家传话说周潇到访。
      周潇是我府上的常客,不请自来也是常有的,我稍坐片刻,便看见他绕过屏风进来,见了我揖道:“嫂嫂安好。”
      “无须多礼。”我恬笑,招呼他坐。
      我母皇姓周,满朝周氏都与我沾带些亲故。周潇是梁王周玄之子,原是驸马周思的远堂弟,周思虽去,这门亲却未断,他见了我也不生分,没有外人的时候仍热呵呵地唤我嫂嫂。今时不同往日,母皇去后,周氏日渐式微,说起来,周潇在同岁的周家子弟里算是顶出众的了,二十啷当岁,已经是邢部侍郎,身上兼带了大大小小几个官职,颇受器重。以周潇之才,假以时日,前途恐不可限量,只可惜……后话且不去谈。
      果不出所料,周潇前来是问询乌胡之事。
      看小皇帝的态度,应当是不至于把我这个姑姑送去和亲的。前厅人杂,我不便多说,只叫他宽心。
      他倒也不多问,同我说起白湖边上新开的蓬莱阁,那一带青楼林立,什么莺莺楼、燕燕楼、济济楼、楚楚楼,我不大去过,也听过不少,但周潇既然在我面前说起,想必是有别于那些个秦楼谢馆,是个雅处也说不定。
      周潇润了口茶,饶有兴致,“前几日跟几个僚友去了一回,环境雅致,菜色也新,最是适合小聚。”
      “怎么,周侍郎这是要请我去吃饭么?”我打趣道。
      周潇回说正是,“上回置庄子慕王爷做的中人,还没来得及谢,想邀慕王爷和嫂嫂一道去尝尝鲜。”
      “那我这算是沾了慕王爷的光了。”我放下茶盏,笑言,“恐怕周侍郎邀我和慕王爷一聚,不止是为了吃饭罢?”
      周潇面色微变,显然是听懂了我的话外之意,随即唇边噙起了笑,道:“实不相瞒,上回跟嫂嫂和慕王爷打麻雀牌,我时运不济,输得太没面子,这回无论如何是要赢几分回来,嫂嫂不会是不想给我翻盘的机会罢?”
      “怎么会?”我含笑,“你尽管安排,就怕你的运道还没有转回来,输得比上回还惨……”
      吃完一盏茶,再闲聊一会儿,周潇起身请辞。临行时,我嘱咐周潇,代我向梁王问安。周潇面色一肃,心领神会,“多谢嫂嫂记挂。”
      我的特意关照,纯粹是为了安一安梁王的心。
      想必周潇也是奉父命来探听消息,大举在即,掉链子这种事,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我猜想,慕云轻在宫门口等我,也是为了听我一句准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小窗外,新月如钩,门屏后,人声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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