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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香(终章上) ...

  •   大军从宣武门直冲而入的时候,陈函还待在穆苑身边,她如今月份已经很大,再过不久就要生产,肚子挺出来,整个人都显得珠圆玉润。
      “阿穆,要是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我就让他当我们陈朝的太子,以后让他来继承大统。”
      也算是,还穆朝一分愧疚。
      也算是,陈穆两家共掌天下。
      穆苑拍他一下,别过头假作不开心,“怎么?要不是个男孩儿,你还不喜欢了?”
      “怎么会?要是个小公主,我就把她宠成你当……”
      陈函住了嘴,脸色有些尴尬,他欢喜过了头,差点说出了那个秘密。
      穆苑也装作没听到,只是心里冷笑。
      ——我穆苑的孩子,不稀罕你们陈朝的太子。这天下,原就该是我们穆家的。
      有太监连扑带滚地冲进来,整个人伏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皇上……皇上……黎将军他……他带着兵马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
      滔天之祸,死得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些蝼蚁。
      “什么?!”陈函一下子站起来,脸色极不好看,“黎承?他好大的胆子!”
      “不错,黎承此生,旁的不敢说,从战场上生死多少次,胆子却是很大!”
      殿门口出现一双黑色靴子,靴面上有些糊涂的暗影。
      黎承走进来,手上握着一把长枪。
      “乱臣贼子!”
      陈函伸出手将穆苑护在身后,手已经握紧成拳。
      一只微凉的素手伸过来,轻轻按.压了下陈函的手背。
      “阿穆别闹!这不管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穆苑不顾他的阻挡,走到他面前,眉眼还是以往,只是说不清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陈函,你告诉我,杀进皇宫的是我的姐夫,你要怎么不关我的事?”
      “是你姐夫又如何?你……”
      话说到一半,陈函终于觉得不对劲,方才他气血上涌,这会儿却反应过来——“你叫他什么?”
      “你听不清吗?我喊他,我喊黎承黎将军,姐夫。我再附加回答你一个问题,我喊你,陈函。”
      穆苑捧着肚子,慢慢倒退到黎承身边。
      “你是不是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一辈子当你的金丝雀,当你的笼中鸟,一辈子活该被你蒙在鼓里,不知道每夜每夜躺在身边的枕边人是我的灭家灭国仇人?!”穆苑惨然笑,“不是,不是!陈函,我全都记起来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心一瞬间像是死寂下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慢慢坐倒在凳子上,只感觉无法支撑。
      “什么时候?从我还没怀孕开始,我就知道了。所以你明不明白,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有多想一个翻身咬在你的脖颈上,狠狠将你血吸干,可是我不能。”她艳丽的裙摆迤逦在地上,缓缓走近陈函,“我有多恨,又有多少夜晚沉在往事的梦魇中无法挣扎,你怎么会明白?!你坐着的那个金色的帝座,本该是我父皇的,本该是我皇兄的,而我,本该一辈子当我的无忧公主。”
      她手一转,指向黎承,“那么你又明不明白,被你一剑刺死的那个女子,那是我的阿姐,她本该与我姐夫厮守一生,幸福恩爱,要是没有你们,她的孩子现在已经好几岁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穆,你看,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子,你说你在怀.孕之前就晓得了这件事,那么,你是心甘情愿为我孕育子嗣的不是吗?你爱上了我,是不是?阿穆,告诉我。”陈函的眼眸中突然亮起一点星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告诉我阿穆!”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穆苑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头,将他的耳朵轻轻贴到她的肚子上,就像以往每一次陈函做的那样,“感受到了吗,她在动。”
      “是,我感受到了。”陈函想搂住她的腰,却被狠狠摔开。
      “那么我现在来告诉你。陈函,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甚至前头,我还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看着陈函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股快慰,可又夹杂着些心酸。
      “我现在还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在我心里,从来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穆家的血脉传承。”戴着护甲的手狠狠抬起他的下巴,小指上护甲的尖头划过他的脸颊,带出一丝血痕,“和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往?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想要的,喜欢的,我没有一件不呈到你面前来,在你这儿,我从来也没摆过帝王的架子!穆苑!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陈函几乎像是崩溃一样,他的语气里带着指控和不解。
      “那你当年,怎么就没有为了我,告诉我你父亲要对穆家做什么?”穆苑冷冷地看着他,“又为什么,你父亲让你杀了我阿姐的时候,你将剑,狠狠刺进了她的身体?”
      “那是我父亲啊!这世上所有事,都逃不过一个孝字!我怎么能够告密,又怎么能够忤逆!”
      “那么我就可以了吗?!我就可以因为你对我的好忘记你是怎么样对待我的父亲我的姐姐了吗?陈函!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着你的孝道,却要我忘记我的孝道我的亲情,臣服在你的好,你的宠爱里?你把我穆苑,当成了什么?狼心狗肺的畜生?还是沉溺于情爱的糊涂女人?”
      肚子有些隐隐发疼,穆苑稳定了下气息,才觉得好了些。
      “那你以为,黎承又是什么好人吗?”陈函瞪着眼睛,手对着黎承,咆哮,“你知道你的阿姐是怎么到了我父亲手里的吗?是他,是你亲爱的姐夫,将她送给了我父亲,以作投诚之证!现在你以为他在帮你吗?他只是要这个皇位!他跟我父亲,跟我,没有半点区别!”
      黎承死死握着手里的长枪,突然“咻——”的一声将长枪指着他,眼里满满的怒火。
      “呵,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区别?可笑!”穆苑伸手握住长枪的尖头,仰起头,“你看到了这长枪上的红缨吗?”
      “这是我阿姐当年为他亲手做成,我阿姐离去的这些年,我姐夫从未将它摘下,从未清洗,从未换下。”
      “陈函,你以为,那是为什么?”
      “当年为了瞒过你们,我阿姐的东西几乎都烧没了,好几个月里,我姐夫连睹物思人的资本都没有!他回到边疆的时候,上阵杀敌的时候,他只有看着这个红缨,他才能告诉自己他要活下去!因为我阿姐把我托付给了他!他不能辜负我的姐姐!”
      嗓子疼到嘶哑,手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皇姐穆楼,生性温婉,善解人意,侍父至孝,待妹至亲,出嫁之后,跟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这些,都是你们毁掉的!都是你们!”
      “而你的父亲,陈太师。他找来巫术师,篡改我的记忆,让我为了你们陈氏活着,让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想着要保护你!”
      “我现在都不敢闭上眼睛,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只要我闭上眼睛,就是我父皇抱着我批改奏折,让我在奏折上胡来的样子,他笑眯眯的,像世界上所有和蔼的父亲,他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好好活着,因为只要我闭上眼睛,就是我阿姐推着我荡秋千,陪我踢毽子,告诉我,有了心爱的人,点心也好,什么都好,她都不介意没有!她金尊玉贵,却愿意为了爱随我姐夫去边关!她告诉我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却没能看着我拥有,自己也和我姐夫天人永隔!而到了最后,所有所有最美好的笑脸,都变成了漫天的血雨,那些带着腥味的血撒到的我脸上,让我梦里都止不住想呕吐的欲望!”
      “我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我想要跟着他们一起死去,你知不知道?”
      她缓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剑,剑鞘的花纹精美,抽.出刀刃,却是寒光闪闪。
      “当年父皇送我这把没开刃的短剑,如今,它开刃了。”
      穆苑的眉尖嘴角都像是映着寒光,“传令下去,破陈太师墓,开陈太师棺,夺陈太师所有封号,寻几个大力气的士兵来……”
      “鞭、尸。”
      黎承抬手,就有人退下去安排。
      “你怎么敢!穆苑!你不许!”
      短剑的刀刃对着陈函的颈侧,穆苑笑得毫无温度,“我怎么不敢?你又凭什么,不许?”
      “让我想一想,想一想……那时候你刺的,是我阿姐哪里?”
      指尖点一点他的胸口,她笑得颇无邪,“是这儿吗?”
      “还是,这儿呢?”
      穆苑的哭腔突然浓重起来,她抬起手,狠狠扎下去,“我怎么会忘记呢?你以为我怎么会忘记呢?你那一剑从这儿刺进去,穿透了我阿姐的身子!她那么瘦……那么瘦……”
      泪不断滑下来,落在锦绣衣袍上,溅开,然后晕成一片暗影。
      “陈函,我要你死!”
      睫毛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她握着短剑的剑柄,又用下力去。
      “噗——”
      剑身没入身体划开血肉的声音,血溅出来,喷了穆苑一脸。
      “陈函,我要你死。”
      穆苑咧开嘴笑,衬着一脸血很是瘆人。
      若说刚刚那一遍是激愤的,那么这一次,她说得很慢,很冷静。
      “你看不到这个孩子的,也见不到我最真心的笑容。”穆苑的手指抹去自己脸上的血,突地凑近了陈函,“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分一秒也没有。陈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没有。”
      他原本已经很虚弱,听得这话伤口疼得厉害,心口也疼得厉害。
      “阿穆。你是为了让我难过,是不是。”
      他无法相信。
      那些温言软语,温柔体贴,他亲吻她时候她脸上羞怯的表情,都是假的。
      要是那些都是假的……那么他最初爱上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去了哪里?
      陈函盯着穆苑的眼睛,她的眼睛糊满了眼泪,然而恨意昭然。
      “不是。”
      穆苑说得那样笃定,陈函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是,她从没爱过他。
      是他,是他的父亲,毁了当年的小姑娘。
      血腥味冲上喉咙口,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能感受到血液正在快速离开他的身体,就像正在快速消失的他的生命。
      ——原来当年,穆楼是这样的感受啊……
      的确挺疼的……
      陈函咳嗽着,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
      落满枫叶的红尘道,精致华丽的马车,紫色绣着小花的窗帘,扎着流苏,梳着包子头的小丫头,拿着比她脸蛋儿还大的枫叶,笑得那么开心啊……
      “冰——糖——葫——芦——”
      然后大声咯咯咯笑开了。
      陈函已经涣散的目光里突然出现幸福,他张开嘴,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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