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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承卿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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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穆苑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雪锦也越发爱往瑞章宫跑,天气热起来,劫欢整个人都懒得动弹,也乐得她不来粘着自己。
归墟常年都是那个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人间的暑意。的确,还是这样讨厌。
抬起手腕搭在脑门儿上,浅绿色的宽袖遮住脸,劫欢简直想整日泡在凉水里,身上黏.腻腻的,难受极了。
前几个月穆苑落胎那事儿,最后到底是查出来了,粗糙至极的手段,换来了一国无国母。
穆苑如今作为后宫第一人,再没人敢来招惹她。
皇后落马还有一个影响,那就是外戚。
原本陈函娶皇后,要的就是她身后的权势,如今他虽然根基已稳,但废后这事儿,但是让他费了许多周折,用尽手段,皇后是废了,但也不能再立了。
世家大族,失去一个女儿没什么大不了,可怕的是失去权位。
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陈函一脸阴郁,拥着穆苑告诉她:“阿穆,你不要介意,我会给你比皇后还要好的一切,你只是没有那个名分。”
穆苑依在他怀里温顺得笑,蹭了蹭他的胸口:“没关系,我没关系。”
没关系,我当然没关系。
这天下以后都要回到我手里,谁稀罕你的后位。
或许是知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穆苑对雪锦也是欢喜得很。
——没有人会对一个玉雪可爱,和自己又没有利益冲突的女孩子喜欢不起来。
雪锦每日去瑞章宫,都能得些新奇玩意儿回来,或许是长到了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一个茶壶都能问劫欢许多问题,而劫欢性子又不是多好,最是容易不耐烦的,天气太冷易怒,天气太热也易怒,她身子又弱,整日就睡。
拿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跑回劫欢房间的雪锦也是跑得气喘吁吁,在人间越久,她就越像一个普通的姑娘家,她忘了,自己是能够跑多远都不累的妖族。
“娘.亲!你怎么又在睡觉!起来起来快起来!这个可好玩儿啦,我弄给你看呀!”
劫欢整个人混沌得紧,不想搭理,时间长了,吓得雪锦“哇——”一声哭出来,大大的杏仁儿眼里立马流出两汪泪,甩着俩胖胳膊找苍诀去了。
耳边清静了,劫欢也没管怎么雪锦突然就跑出门去,又迷迷糊糊眯过去,再醒来,是被脸颊上的手冰醒的。
睁开眼,苍诀正弯着腰看她,手放在她脸颊上,倒有些哭笑不得,旁边雪锦拽着他的衣角,还在抽搭。
“我说了,你.娘亲没有生病,更没有怀娃娃,只是劫欢,你莫非是头一个中暑的神族?”
劫欢被苍诀拉着坐起来,听到这话推他一把,眼风就扫过来,“你才中暑。”
血气逆行,气血两亏。
时日越久,她的身子就越差。
如果那时候……没有将那东西落进他眼睛里,或许,她还能没现在这样受罪。
可是……
劫欢苦笑,罢了,既然如今来了人间,便去寻他一寻,也好将那东西,好好拿回来。
眼前苍诀的脸突然被放大,这张容色极其普通的脸,也只有眼睛细瞧,还能瞧出几分东陵的样子。
“怎么?突然靠我那么近做什么?”劫欢再推他一把,“苍诀,当年你说的话,你该不会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
天华君是东陵君的妻子,神仙没有一个不晓得,不管是真是假,名头上总是绑在了一起,可天上爱慕东陵君的不少,但堵着门求爱的,还真没几个。
而天华君劫欢,顶着已婚配已为妇的名头,三天两头被不知哪家的混小子求爱,一个两个还是老爹打到半死都不肯回头的性子。
苍诀当年说:“劫欢,恐怕这世上,能抵挡得了你的菩提骨的人,也仅有我了。”
他当年笃定,或许仅这个字太满,别的是决计不会错的。
如今?
苍诀勾起一抹笑,站直了身子,“劫欢,你看我像那些好色之徒吗?”
往后的或许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后,被苍诀摆.弄得衣衫凌.乱面色绯红的劫欢再以此句反问,某不要脸的神君说:“我当然不像。”
“对你,我就是。”
话音未落,手已经钻进她腰.腹摩挲。
可眼下,两人除了习惯性的抱着走动,再无其他。
瑞章宫锦云殿。
一个黑色暗影悄悄潜进,原本应该躺着午休的穆苑坐在小窗旁,对着镜子梳妆。
她的唇描得极红,却还在一笔一笔描画,潜进的暗影站在她身后,没有言语。
张开唇,穆苑轻轻唤了两个字。
“姐夫。”
“是。”
孩子重新回到她腹中之后,为了安胎,也为了安排时机,竟到今日才得以见到她阿姐的丈夫。
黎承摘下羽林卫的头盔抱在手上,他今年三十余岁,原本正是最好的年华,却隐约可见疲惫沧桑。
“你上次见我阿姐,她好吗?”
“你阿姐说,她等着我呢。”黎承笑了,威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的将军,竟然露出了少年才有了微笑。
“这样,就好了。”穆苑唇边滑过泪滴,却也是笑着的,“那,兵权……”
“阿穆放心,我当年答应了你姐姐,这是她最后的要求,我只会做到最好。”
最后的要求……最后的……
穆苑想到昨夜她终于梦完的那个梦,昨夜终于燃完的前尘香,心脏揪痛。
穆楼双手被绑缚在身后,长发被黎承温柔地放下,粗糙的汉子的手拿着小巧精致的桃木梳,一下又一下得帮她梳顺。
耳边有穆楼轻轻低吟:“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穆苑的唇不停地颤抖着,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念。
——举案又齐眉,比翼共双.飞,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真的想忍住眼泪,可是头一次,眼泪像是闹了灾,怎么都止不住。
黎承扶正她的脸,从镜子里看她,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痕,就像以往每一次在唤她醒来的时候抚摸她那样,“哭什么呢,最后一次见我,不是该笑给我看吗?”
“小楼,你记住我现在的脸,我也记住你现在的脸。”
他拿起画眉墨,小心得端详着她,“我已经许久没为你画眉了,若是画得不好,你别笑话。”
一笔,再一笔,是极尽了此生的温柔相待。
穆楼闭上眼,努力笑出来,“要是画得不好,当心我打你,传出去,你也别管部下了。”
“就当我怕了你打吧。”黎承放下手,“你看看,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
穆楼看着镜子里眉毛弯弯的自己,想伸出手指抚,却发现已经不行,“真好看。”
“夫君,我好不好看?”
黎承轻敲她一记,状似嫌弃,“不知羞。”
他弯下.身抱住她,将她整个人纳进怀里。
小楼,你知不知道?我在娶你的那一刻,就想,我一定得把你藏好了,保护好了,让你在我的羽翼下躲好,无风无雨,无灾无难。
——我,没能做到。
将穆楼交给太师的时候,黎承的面色平静无波,甚至说得上是冷酷,太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似乎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再三瞧了他,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好!好啊!黎将军这才是好男儿!不为女色所困,不为情爱所动,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样子!”
黎承笑笑,将穆楼推给他,“还请太师,给公主一个痛快,毕竟夫妻一场。”
“黎承!是我错看了你!当年求着父皇将我嫁给你,是敬重你是当世的好男儿!是我瞎了眼!”穆楼冲着他吼,素白的脖颈隐隐青筋浮动,“是我错看了你……黎承……”
她眼底全是泪光,“黎承,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你为妻。”
心抽着疼,像是在抽.搐,也像是被人生生拽出脊骨。
黎承忍了,他对着太师抱拳,低头:“还望黎承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穆楼挣扎着,表情狰狞到像是想扑上去给黎承的脖子咬出两个洞来。
——我多么想最后再拥抱你一次,我多么想告诉你,刚刚的话,我都是骗你的。明明我已经提前告诉过你,然而我还是怕你当真,黎承,我喜欢你,爱你,敬重你,一直一直,从来没有改变过。
能够听到吗?
黎承?
你能够听到吗?
长长的指甲折断在掌心,薄薄的一片掉下来,指缝有鲜血蜿蜒而下。
是,我能够知道,我能够听到。
小楼,我知道你要说的一切。
身穿铁甲的男人大踏步地离开,步伐果决,手按在腰间,那是佩剑曾经悬挂的位置。
穆楼盯着他远去,在太师看来,那表情充满恨意。
是了,但凡女子,被心爱之人背叛,总是恨不得饮之血,啖之肉,啃之骨。
然而情爱?情爱,算的了什么。
太师掐住穆楼的脖子,将她往殿里拖。
就让这公主的血,来为吾儿开刃。
呼吸不畅,胸腔里闷着疼,脖子像是要断掉。
穆楼能够感觉到,她真的快要死了。
不是现在,也是下一刻。
黎承。
愿君长安。
愿君,富贵不用愁,无病又无忧,多子又多寿。
剑捅.进身体的那一刻,穆楼像是回到了出嫁的那一天,漫天都是红色,真好看啊。
前头,有她的良人,在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