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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尘香(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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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皇后坐在高高的凤座上,眼睛细长,正摆.弄着手里的鲜花,半晌,放到身边的案几上,走下来扶起了穆苑。
“瞧你,这是做什么呢?本宫不过是瞧花瞧入了迷,你倒好,安安静静跪着,也不晓得叫人提醒本宫一下,让皇上晓得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罚我,你可还怀着龙嗣呢。”
她的眼神就像是毒蛇,阴湿.滑腻得从穆苑肚子上滑过,还伸出手,缓缓摸了摸。
“行了,我知道你在本宫这里向来是个本分又不爱说话的。”也是不会说话的,“本宫今日叫了你来,不过是告诉你一声,昨儿皇上和本宫说了,让本宫免了你一切的请安,哪怕是在御花园这些地方遇到了,也就不必行礼了。”
自己玩过了翻天覆地的手段,偏偏看不懂女人之间的残忍阴谋,愚蠢。
穆苑心底冷笑,面色恭谨,退让几句受下。皇后也不想瞧见她,推说乏了,让她自己回宫。
承乾宫到瑞章宫不远,也无需让人来抬,况且苍诀大夫也说了,适当走走没有什么坏处。
想到这儿,穆苑让身边人扶着,贴着阴凉处走,想到今日皇后的做派,又有些不屑。
自从瑞章宫越来越华丽,用度也越来越大,皇后对她早就不满,更别说那个四季为她特供的果园,也更别说陈函除了必要都歇息在她那里。
一个两个,都以为她很想的样子。
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穆苑的手不自觉得摸了摸肚子。
只可惜,瑞章宫多出的用度,全是陈函私下贴补,就算是拿祖制说话,也说不出什么。
——再者说了,不过是从她穆家那里夺来的江山,还有脸说什么祖制?当年太师为了避嫌,可没登基称帝,因此,到陈函这里,也不过是陈朝初代皇帝。
想得正出神,就听耳边的宫女短促一声尖叫,穆苑感到肚子上被人重重一撞,身子控制不住得往后倒。
身子倒在青石板上,肚腹痛得厉害。
甚至腿.间已经感觉到了湿漉。
穆苑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有一个意识却史无前例的清晰。
——她想要这个孩子。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即便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型,即便这个孩子,流着她仇人一半的血液。
陈函再对不起穆家,对她,到底能说一句不错,这个孩子……就当她对他最后的感谢。
穆陈两家的恩怨,无论她成功或是失败,都到此结束,到此抹去了。
这个孩子轻轻松松活着,没有这么大这么多的悲伤和仇恨。
她会是从前的她,天真无忧,有人呵护疼爱……
她会是所有人的宝贝……会拥有想要的一切……
意识渐渐散去。
浓郁的药味。
穆苑缓慢地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身子都很重,好不容易摸上了肚子,第一感觉就是,孩子没了。
或许是母亲的天性,这个孩子曾经在她身体里,她怎么能不知道?
劫欢掀开帘子走进来,脸上有点诧异,“你醒了?”
“夫人……我的孩子……”
“没了。”
两个字,简单利索,穆苑却咬着下唇,心底弥漫起无限的恨意。
“怎么?心疼了?前头你不是还想,必要的时候,你的孩子也能够利用吗?”
劫欢眼里有些嘲讽,她眼睛太黑白分明,盯着人的时候就格外迫人,穆苑被她看得心里愈发疼,却无颜说什么。
“苍诀在外面,跟陈函说话。”劫欢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细细端详,“他说,你的孩子还在。”
她扭回身瞧穆苑,看着穆苑一脸惊愕的样子笑得更嘲讽,“苍诀从没撒过谎。”
她也没有。
因为,不屑。
“那……你刚刚说……”穆苑糊涂极了,脑子都晃晕了。
“你的孩子的确是没了,但是,你的孩子的确也还在。”劫欢走到床边,左手拢起右边宽袖,右手手腕一斜,像是要递出那杯茶,“知道我说为什么我们从不撒谎吗?因为我们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
穆苑伸手来接那杯茶,谢还没吐出,脸上就被泼了一脸的苦茶。
“这杯茶给你的孩子,她已经死过一次。因为作为母亲的你,没能好好保护。”劫欢伸出手,温柔地为她擦干净脸上的茶水,她的指尖薄削而没有暖意,眼神也有些冷,“我给你一次机会,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个。穆苑,听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肮脏,但是只有孩子,他们纯洁无暇不染尘埃,他们毫无过错。不要把你背负的,让她来为你负责。”
对劫欢而言,母亲这个词有多伟大,或许很少有人能够明白。
因为……没能拥有。
穆苑呆呆地感受着脸上的茶杯一点一点擦干净,却在劫欢要缩回手的时候拽住了她,“谢谢!谢谢你!”
有些东西失去过,才知道,为什么不能失去。
劫欢眯起眼打量她,到底是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蕴含了世间所有美景,也像是饮尽了世上所有美酒,酣然一场大梦。
“穆苑,有些错,是不能犯的,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她讲茶杯放好,“我现在,帮你走一遭。”
走出内殿,劫欢脸上却换了薄怒神色,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得对陈函甩了一袖子。
“孩子虽然还在,却伤了娘娘根本,动了胎气,若不是我夫君和我在,怕这孩子就没法子保住,”眼看着陈函要往内殿冲,劫欢给苍诀丢个眼风,苍诀站起身来,按住了陈函的肩,“她现在不想见你。一个连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护不住的人,你也有脸去看她?”
陈函转回身想发怒,这言语的确是不好听,他当惯了上.位者,已经不习惯有人跟他这样说话。
回头却见劫欢容色轻蔑,不知为何泄.了底气,悻悻然又坐下。
“朕一定会查出来,是谁要害阿穆和我们的孩子!”
盛怒的帝王握紧了青瓷杯,骨节青白。
鬼泣幽幽,殿内燃了不过几盏烛火,正对面是一个青口獠牙的鬼面,鬼面前头放了一张案几一把椅子,除此之外满殿里挂满了奇奇怪怪的面具,面具的间隙间又刻满了少有人懂的符文。
劫欢额间的印记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在她眉间灼灼,白皙如玉的肌肤即便在鬼气缭绕中依然不见青白色。
她的眉延得颇长,尾端微微向上挑起,眉骨与鼻梁间投下暗影,她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因着那椅子太大,她整个人不过占了椅子四分之一,火红间隔着月光白的裙摆像花瓣一样延伸,从暗色的四阶楼梯上铺滚下来,露出里头那双绣花鞋的头。
“劳烦阎君,本君此番前来,是为了讨一个魂魄。”劫欢掀起眼帘,眼里是一片清濯亮黑,唇边隐了几分威严,“不知名字,不知生辰,不知八字。”
三个不知,让坐在下首的阎君头上汗层层透出来,幸而屋里不亮堂,没人瞧得见。
“叮——”
一声清脆的杯盖碰到杯壁的敲击声,阎君转眼去看,就见东陵君苍诀轻轻撇去茶沫,饮了一口清茶,“怎么?阎君莫非觉得,不大方便么?”
许是褪去了凡尘那副人间皮囊变回了本来的模样,声音也变得更清润,只是更低,低到人一听心里头就有些发憷。
“方便……方便。只是这三不知……着实难下手啊。”
乖乖,这两尊大佛,今儿是吃错了什么仙丹妙药,要跑来这里问他要魂魄。
阎君只不过见过他们一面,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是没忍住,偷偷瞟。
相较天华君的红色并着月光白的灼眼热烈,苍诀君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只是在些小地方滚了些祥云万字福的金边,要是没仔细去看,他几乎是隐在天华君身后的阴影里了。
“嗤——”劫欢掩唇笑,“阎君说笑,除却这些,本君却晓得,这魂魄还没见人世一面,父为陈朝皇帝陈函,母为贵妃穆氏。”
“劫欢任性,想要的东西,总是不问缘由因果,还劳烦阎君,多多包涵啊。”
“哪里能听得两位神君道谢,这便能了,能了。不消一刻钟,那魂魄就送到两位神君手中。”
阎君现在心底正叫苦连天,方才这两位进来的时候,一路上不知被多少鬼差拦过,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哦……本君倒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劫欢的确是恍然大悟,“你们鬼君,近来可好?”
鬼君名为故渊,是古战场凝成的修罗,虽不是天生的神骨,但这世上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多少古战场埋去英魂,故渊诞生于此,力量惊人,自然是得登神谱,招安为上。
要说劫欢和故渊的渊源,也是来自于雪锦。
雪锦那时年幼,被她带去游玩,却不知是哪个见她虽是混族,但神台清明妖元剔透,起了杀心,趁劫欢不在大着胆子诱导小丫头跑到了古战场。
找不到雪锦,劫欢的确是急,但她从来是什么法子最快用什么法子,这一找,就找到了故渊。
“鬼君不爱待在黄泉府,常年行走于三界古战场休息,劳烦天华君惦记。”
“惦记到没多惦记,只是近来本君和东陵君都忙,想让他来带个孩子。”
这回进宫,雪锦虽也带上,但甚少出门,被她关在房内修习雪狸一族的术法,劫欢想着她可怜,突然就想到了故渊。
这话阎君不敢应,束手立着,心里想着那魂魄怎么还不送来?
等到苍诀杯里的茶去了一半,终于有鬼差将一团亮银色的魂魄小心翼翼护着,送到了阎君面前,又被阎君小心翼翼护着,递给了劫欢。
“如此,多谢。”
劫欢收好了这孩子的魂,那团亮光贴着她的肌肤很乖,没有乱冲撞,想来以后也是个乖孩子。
苍诀站起来,一怔,抬起手轻轻拨了拨.弄劫欢脸侧落下的碎发,“你倒是随意,发上沾了东西都不晓得。”
“容貌无损,何惧尘埃?”
劫欢眼中泛着笑意,瞥他一眼,一扭身消散了身形。
那眼神竟是带着媚色的,苍诀明知这是她体内菩提骨作祟,心跳却有些加快。
——这也是他总避开与劫欢多处的缘由。毕竟佛宗里,还有欢.喜.佛这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