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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愿长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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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小姐房间。
一个诡异的影子悄无声息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又从那影子里站出另一个人来。
有一簇火苗在苍诀掌心燃起,他手掌轻轻一抬,那火苗化作无数朵,浮动在房间四周。
房间外头有家仆偶尔路过,谁都没觉察出不对劲。
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刘家小姐的小衣裳,劫欢一甩甩给了苍诀。
“一股子奶香味儿,香甜里透出腥味儿。”有些不习惯得撇了撇嘴,劫欢突然说道,“方才倒应该讲雪锦带来,她们那一族,鼻子最是好用。”
“你倒是将她的鼻子当做了狗鼻子了。”
苍诀一边说着,一边踩了踩地。
“地精,出来。”
一个不过平常人身高一半都不到的少女从土地里钻出来,笑嘻嘻的,瞧见喊她的人神识浮动遍布周围,瞬间变了脸,面无表情低下了头。
将那衣裳扔过去,那少女接了,细细闻了闻。
“这味道的主人去了哪,要是说得对,给你记上一笔功德。”
这凡间地精遍布,他们无论男女,个子都极矮小,双眼也瞧不清什么人,只是要寻人,找他们却是找对了人的。因为他们可以记住所有味道,只要给他们味源,他们就能告诉你人在哪里。
就像是抓.住了线头,就能扯出线尾。
少女地精眼眸亮了一瞬,又嗅了嗅,闭上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断滚动。
“在……东十里坟地!”
这里的空气几乎是死寂的。
哦,也是,这是葬死人的地方,本来也不该有多少活气,哪怕是乌鸦,也是吃腐肉的半死物,哪怕是树木,也是吸收血液的半阴根。
刘家小姐还呆在原地,她已经有些困了,她原本应该睡午觉,但是为了要跑出来见娘.亲,她连午觉都没有睡,而这时候她应该刚刚吃了晚饭,再闹一会儿就要休息,也没法子休息。
又饿又累又困。
娘……你到底在哪里……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要囡囡,不要哥哥了吗?
她瘪了瘪嘴,似乎又要哭,眼前却突然出现一抹嫩黄色。
那是一个女子远远的身影。
等到稍微近了些,囡囡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她的裙子。
大哭:“娘!”
谢长福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楚,心里像是被浸透了酸汁的棉絮塞满了,难受得紧。
“囡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是个极年轻的女子,头发很长也很黑,只是上面没有别的装饰,哪怕是一支玉簪也没有,仅有鬓边的一朵白花。
——她在为一个人守孝。
“囡囡想娘.亲,娘,囡囡不要一个人睡觉,你跟囡囡回家,好不好。”
谢长福看着女儿像极了自己的一双杏眼,手有些颤抖。
然而她还是轻轻推开了囡囡。
“囡囡乖,你可以让哥哥陪你,也可以让你爹爹陪你,娘.亲要在这儿陪一个人,娘.亲哪里都不会去。”
“找到你了。”
一个略低的女音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
谢长福和囡囡都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就见到一个长发长过了腰的白衣女子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一盏暖黄的灯,墨色的长眉墨色的瞳孔,唇是薄薄的绯色,而她的身子倚在一个比她高出约一个半头的男人胸膛上,像是没骨头,不靠着什么就站不住。
“女……女鬼……吗?”
“噗——”劫欢笑起来,眼里波光潋滟,“这世上要是谁都能看见鬼,你也不会到现在都没能见到谢璟。”
谢长福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爱着的人,你为之守孝的人,现在就站在你身后。”
这是一间堪称简陋的茅草屋,桌脚短缺了一截,用一块石头垫着,狭小的房间内除了一桌几椅一床一个小衣柜之外,竟然再找不出其余像样的家具。
谢长福有些局促得掸了掸椅子,身子不自觉弯拢下来:“这地方破旧……”
“无妨。”
苍诀拿了帕子铺在椅面上,劫欢坐了,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叠在下巴下。
说实在的,她没有这样接近地看过谢长福这样的姑娘。
先前的穆苑也好,她天华殿的女官芜枝也好,都是矜贵清傲的人,她们永远衣着华丽,谈吐不凡。
而这个谢长福,在她看来,除了尚且年轻的脸还算美貌,身材也算可圈可点,旁的再没有什么了。
劫欢的视线不自觉扫过谢长福因为局促而扭紧的手指,自己交叉着的手指微微翘了一下。
“你想见到谢璟,是不是?”
囡囡听到这个名字,又有些激动,小.脸涨得通红,拍着桌,一下一下:“不想!不想!娘.亲不想!”
她是年幼,也是不懂事,可是这个世上说着有心话无心话的人太多,由不得她不记得。
谢长福抱稳了怀里的囡囡,抿了抿嘴,脸上浮起些温柔:“是,我想。”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钻进了一个声音,缓慢而诱导地说——“不,你不想。”
她的口齿因为这个诱导变得模糊不清:“我……不……”
苍诀的眸色一下变得冰冷,嘴角的笑意终于撕破了温和的画皮,现出一点儿原本的冷情来。
“胆子还真是不小。”
手快速在宽大的袖下转动,几乎带出残影。
那个声音也几乎是一刹那间就从谢长福脑海里消散了。
“谢长福。你到底,想不想?”
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听懂了劫欢语气里隐含的意思,着急忙慌得点头:“想!当然想!”
她其实早就不适合鹅黄色了,虽然她的容貌尚可,年纪也还算轻,可是她的心境到底不再是少女,原本朝气蓬勃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就有些不伦不类的可笑。
“我先要跟你说清楚。谢璟已经死了,他不会活过来。这是第一。”劫欢竖起一根手指,“我是来帮你,却也不是毫无所图,我要的,会在一切结束后问你要,这是第二。”
谢长福不自觉地盯紧了那两根手指。
素白,修长,指腹一片柔软光滑。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她一个激灵,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你,你没有指纹!”
山村小镇里最不缺的就是精怪故事,她很小的时候阿叔曾经给她读话本子,那里头说,只有魑魅魍魉才没有指纹。
劫欢眯起眼,眼角带出天生的欢喜禅宗媚意,嘴角却有些像菩萨的慈悲,她的声音又变得低沉婉转,像极了漫长时光洪流里缓缓流过的岁月。
“我当然没有指纹。”
微凉的手握住苍诀的手,将他的掌心也摊开来给她看,“所谓指纹掌纹,那是你们写定的命数,我们的命数是自己的,又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她脸上的神色似悲悯似嘲讽,让谢长福有点恍惚。
——她的额心,是不是有些隐约流动的符纹?
“我不会改你的命数,所以我能给你的,只是让你重新与谢璟再呆在一起,重新经历一遍往事。也就是说,你仍旧会嫁进刘府,谢璟仍然会死,你得到的,仅仅是那么几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好时光。”劫欢站起来,结白的掌心躺着一张纸条,“我在这里等你,要来还是不要来,都是你自己选的。”
她的目光扫过谢长福,将纸条放在桌上,“了却执念,才好投胎。”
人死后魂魄能够在人世游荡三载,若三载内心愿得偿,执念消散,则心无挂碍,下一世轻松自在,若三载内心事仍在,哪怕入了轮回,第二世也不过换一个郁郁而终。
所谓因果,所谓福报。
而谢璟,在人世飘荡近八年,不知为何,还没有离开。
探入谢长福脑海的那一缕神识回到破言身体里的时候,带回了针扎似的痛楚。
迟钝的痛,绵延不绝又无法逃离。
——东陵君苍诀,术如其人。
黑色的睫毛压下来,破言掐住自己的喉口,忍住那一口腥甜。
唯一值得欣喜雀跃的,就是神识还带回了她的消息。
手腕处圆润美好的弧度,微微翘.起的指尖,暗含倦意的眼。
回顾那一缕神识看到的场景的同时就是在回顾那一刻收到的伤害,痛苦伴随着心上人的面容模样,竟然让破言觉得酣畅淋漓。
劫欢被定格的那个姿态被他一寸一寸细细看过,最终停留在她脸颊下脖颈处那一点小小的红痣。
想亲吻,想放肆。
声音已经低哑,明明知晓动情动.欲对疗伤没有半分好处,仍然不想自我压制。
“劫欢……”声音里含了明显的温存爱意,破言复又低喃,“天华君,劫欢。”
天之华,受万劫亦心欢。
他从苍白的,对于男子而言颇为纤细的手腕上褪.下一串天青色的珠子,送至唇边。
那上头残留着些原主的气息,馥郁的,又是细嗅仍然缥缈的。
苍白的唇摩挲过每一颗珠子,破言脸上的表情宛如朝圣。
“我会来你身边,我会变得更强大,我会将所有奉到你的脚下,你说要它存在就存在,你说要它覆灭它就只能灭亡。”
“我会让这四海八荒都成为你的一个小玩物,你是所有的主人,只要你肯让我来你身边。到你身边去。”
丝丝缕缕的黑色蔓延了他额心一上一下一正一反的月牙状印记,破言咬住牙,让那钻心蚀骨之痛从额心泛滥到全身。
手指痉.挛一般地曲起,有异物在他皮肤下鼓动钻行。
“我要来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