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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愿长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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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客栈二楼。上房。
月弯如钩,悬在中天散发着清冷光辉。
雪锦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睡得格外多也格外沉,今夜却被身旁传来的动静弄醒了。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下意识地推过去:“娘.亲?”
劫欢觉多,大多却睡得很浅,轻轻唤一声一般就会睁眼,如今直到雪锦的喊声弄来了苍诀,也没把她弄醒。
她的手细微得颤抖着,感觉像是被梦魇住,睫毛不断颤抖,眼睛在眼皮底下不断得滚动,有薄薄的一层汗覆在她身上,看起来倒是无端诱人。
——这人……到这个时候看起来都像狐狸精超过像上神。
苍诀腹诽一句,安静挪开目光,手下动作却是不停,连点她身上几处大.穴,最后按住她的额头,慢慢往下划,手下涤荡出一波又一波魂力。
劫欢对一切浑然不知。
她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山洞的一张石床.上,四周很黑,什么都看不到,听觉倒是更加灵敏了,她可以听到从山洞顶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她甚至可以听出那水滴落下的轨迹,然后她听到那水滴砸在她耳廓。
一切都是很缓慢的,缓慢到让人毛骨悚然。
落在耳廓上的水滴一边往耳.垂滑,一边在干涸,有一种粘腻濡.湿的恶心。
“呵——”
有湿热的呼气声在耳边响起,有冰冷的皮肤贴到她脸颊上,缓慢摩挲——那触感,让她想到蛇。
睁着黄色的眼睛,吐着蛇信子,一圈一圈,绕在你身上,充满算计,虎视眈眈,想要把你吞吃入腹。
有蝙蝠从山洞壁上飞过,劫欢有一瞬间战栗。
她没有办法动弹。
有粘腻湿.滑的东西在她耳廓上缓慢游移,像是在追寻那滴水的痕迹。
那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的困惑之后就是不断上涌的反胃感。
从没经历过的黑暗和被禁锢感,从没经历过的……被不知是谁看不到脸的人舔.吻耳朵,而且,还在往下。
不光是作为女子被侵犯的厌恶,还有作为神祗被触犯的盛怒!
“滴答——”
又是呵气声,扑在她颈侧,有手在抚摸她的腰线。
“劫……”
脖颈上的冰凉突然变成温热,而且狠狠一疼。
疼也好,什么都好……只要别来那恶心的酥.麻。
睁开眼,大喘了一口气。
雪锦委委屈屈依偎进她怀里,抱怨:“娘.亲吓死我了。”
伸手摸了摸有些疼痛的颈侧,缩回手毫无意外看到了一丝血迹。
带着愠怒的眼神往苍诀那边杀去,却得到一个无辜至极的笑容。
“我看你总是在别头,猜测结症在此,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没有办法?”
温柔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劫欢冲他勾了勾手指,“东陵君,你过来一下。”
苍诀依言弯了腰,却被狠狠拽住衣领,有馨香温软突然凑近,她的鼻息洒在他的颈上,带着些得意洋洋,然后毫不意外,狠狠一口。
“我也是火得没了办法,这才出此下策。”
她笑得像只狐狸,又像只偷着了腥的猫,放开他的时候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最后他熄灭烛火离去的时候,却在黑暗里听到她恍若梦里呢喃一样,极轻极微的一声:“谢谢。”
那样的场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一想到会有人覆身在她身上,手在她身上抚摸,唇.舌在她身上游移,她就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
想必很多很多年以后的苍诀,会更想要杀了这个梦魇的始作俑者,然而现在,他得到的是一个颈侧的咬痕,跟劫欢右颈侧那一点朱砂痣上的咬痕圆得一模一样。
第二日,坟场茅草屋中。
刘瑜推开茅草屋的大门,收回手的时候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手,囡囡原本正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玩儿,看见他进来,笑嘻嘻扑过来,摔进他怀里。
“爹爹!”
小女孩儿的声音又甜又腻。
“囡囡找到娘.亲了哦!囡囡厉不厉害!”
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刘瑜抱着她站了起来,“厉害厉害,囡囡最厉害,可是囡囡怎么都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昨天奶奶,爹爹跟你哥哥都担心死了。”
他的声音温和,面部表情也舒缓,囡囡也不怕昨天自己做了错事,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可是囡囡真的好想娘.亲啊!囡囡想和奶奶,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
刘瑜家业颇大,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虽然成年后还是经了商,可之前也是中过秀才的人,他学不来那些粗.鲁人,因着某些原因对孩子诋毁她的亲娘,更何况……
低低叹了口气,刘瑜回到:“爹也想。”
他当然是想的。
长福嫁给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十八岁,长福也刚刚十六,都是最美好的年纪,少年夫妻,他原本以为,也会是老来伴。
他至今都记得他挑开长福头上喜帕的时候长福看向他的眼睛。
湿漉漉的,带着像小鹿一样的惊惶,他那时候就想,媳妇儿是个胆小的,他就应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觉得嫁了人,和在谢府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现在想想,也是极其可笑了,他给她主母的权利又如何,对她温柔体贴又如何,刘家跟谢府最大的区别,就是刘府没有谢璟。
谢璟啊……
他刘瑜十四岁考上秀才,他谢璟却珠玉在前,十二岁就成了秀才,他刘瑜二十三岁正式继承家业,他谢璟二十一岁就与族中不怀好意之人斗智斗勇,将谢家上下制的服服帖帖。
他刘瑜所有人都称一句温润君子,那又如何?他谢璟交往过的所有商户都说他手腕狠辣,却没有一个不服气。
刘瑜还记得谢长福离开刘家的那个雨夜。
她没有收拾细软,也没有拿走嫁妆,她那个扁扁的包袱皮里只裹了几件衣服,她手里只拿了一把伞,他一直以为的娇弱夫人,身板儿挺直,说“这是妾拟的和离书,妾自请下堂”。
谢长福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半开的屋门,心中一惊,赶紧快跑几步,快进门的时候恰好刘瑜察觉回了头,两人四目相对。
“……刘公子。”
不再是从前的夫君,也不再是深夜夫妻私语时候唤的木鱼呆.子,多年夫妻,一对儿女,走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刘公子而已。
刘瑜心中有些苦涩,却强撑了身子,把手里嚷着要娘.亲抱的囡囡放到了她怀里。
“下回若是囡囡要来找你,我会派人送她来,你不必担心。若下次囡囡还自己跑到你这儿来,也烦请你托人告知一声。”刘瑜闭了闭眼,“我当初让你走了,就不会强留你下来。这几天,囡囡很想你,就让她多跟你呆几天,三日后,我会来接。”
谢长福看着这个男人,眼眶也有些湿.润。
十六岁到二十四岁,整整八年,她十七岁为他生下长子,二十岁又添了一个囡囡,别人也曾经是夸他儿女双全妻贤子孝的……睫毛颤抖着,谢长福点了点头。
从喉咙里到底是挤了两个字出来:“多谢。”
刘瑜最后走的时候,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
“谢长福,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说:“我曾经从来没想过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自己都以为,我会一直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也一直都以为,会陪在你身边。
我曾经以为自己爱错了人,下定决心要好好回应你,我自己的一腔深情错付,就愈发不想让旁人也体会。
我那时候想当一个有良心的人,最后还是当了薄情人。
“好。”
第二个。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问这话的时候,刘瑜感觉得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知道谢长福有没有看到。
囡囡看着父亲母亲像是僵持一样的姿态,有些懵懂,咬着手指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若非要说,是他先占据了我整个生命,而……刘瑜,你对所有人都温润无暇,但是阿叔他对所有人都狠辣无情,唯独对我呵护有加。”
他们曾经相互扶持相互陪伴走过那段像泥淖一样的日子,他们一起在地狱里游走多年,然而哪怕在最最黑暗的时候,谢璟,都没有让谢长福受过哪怕半点伤害。她知道阿叔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她知道谢璟其实切开来,整颗心都是黑的,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当这样一个人,曾经在你面前脆弱不堪,虚弱不堪,彷徨不堪……
可是当这样一个人,他黑心肝烂肚肠,他唯独把最后的净土给了你。
——谢长福无法不爱上这样的男人。
她承认。
第三个问题。
刘瑜其实原本没有想问。
这个问题太狼狈,太没有骨气。可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谢长福看着他瘦弱的脊背,泪水蒙上眼睛。
她也曾劝他爱惜身体照顾自己,也曾在深夜为他添衣熬粥,也曾瞧着这读书人的脊背上压着一整个刘家的重担。她并不是没有心疼过他。这八年的夫妻感情,要说全无顾念,那是假的。即便是养条狗,也会痛哭一场。
“是。”
可是她不会再回去了,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望着父亲孤独远去的伶仃背影,不知道是不是父女连心,小小的囡囡突然哭起来,跳下地想要去抓刘瑜,却摔倒在地。
而她的母亲,捂着脸,哭得无声。
——都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