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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薄命娘新嫁精明郎,穷秀才直讽平阳王 ...

  •   昭平二十一年年末的偃阳,天儿是一层雾蒙蒙罢,快晚了的时候西边天际一线紫红后又湮没在灰暗里头了,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只一家子吹吹打打的好似要嫁闺女。
      李珩一身天青色底子的半旧的棉袍,头发只是用灰蓝的棉布带子束着,披了件绛紫的斗篷,在路边儿买了些米酒站在路沿子上喝酒,天上忽的下了雪珠子,他嫌累赘解了斗篷命随从先带着回去,自个儿进了酒馆子。老板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干瘦的很精明,眼睛略突出来,鼻梁很高,嘴唇薄的有些可怖,原本小地方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偏这人生的有些见识,眼见走进来的男子三十上下,虽是衣着很是平常,举止却似乎很有章法的,面皮青白的是个极俊秀公子哥儿的模样,也不甚高壮,反倒有些精瘦,却浑身一股子戾气,站在那里有些叫人畏惧的意思,也不知道来了哪个菩萨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逢迎些:“爷来得巧,开了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来一些么”
      李珩撩了袍子坐了,将喝罢的米酒碗子放在桌子上,只笑笑道:“可高抬了,老兄,我可喝不来,续一碗米酒罢。”
      因气候不甚好,酒馆里的人渐去了,老板便坐在李珩身边,倒了第三碗米酒,李珩只道多谢,老板笑问:“爷从哪里来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李珩看了老板一眼,似乎有些防备,面上仍笑着道:“哦,雨台,西北道樊安郡的雨台。”老板仍旧试探问道:“我老婆舅子是西北道的,听爷的口音仍旧不大像,有些像帝京的样子。”李珩见他这样粗陋的试探法子,不像是有什么意图,却仍旧不舍不弃的,遂有些知道这老板是想碰一个大头以后求庇护的,恐怕他婆娘也不见得是甚么西北道的,也不想管他,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人,这样精明作甚么,老兄,我当真是西北道人,不过我倒真是去帝京的,这不,抬了雨台的土仪给我们家老姑奶奶,嫁过去许多年了想这一口了的,东家疼妹子。”
      老板自知有些失礼,更恨瞎了眼,只当碰了一个贵家儿呢,怕真只是个运货的穷小子,有些不耐烦倒酒,只想结束了话题,不好意思走就只道:“听闻忠义老公府的六公子刚刚在你们雨台打了胜仗,因这十数年的战功如今封了郡王了,封做平阳王的,名讳,哦,讳李珩,那位贵老爷你可知道吗?”李珩见他已经不大客气了,又听他提自己愈发觉得可笑,并不接他的话,只道:“这街上作甚么,吹吹打打了这样久,却不见人。”
      老板看着四下无人,与他聊聊也不妨事,便道:“你可不知,这家子嫁闺女嫁到南省去,一日吹打是我们这里的规矩的,白日鸡鸣破晓开始吹打到次日子时,子时姑娘家起行远去,因我们这里嫁了姑娘远了,便不让回来的,故而远嫁一日吹打算是最后一点子情分。”李珩笑道:“这规矩不好,大半辈子不得见父母,姑娘家不想,爹妈也想的慌的罢,我那几个小子倒也罢了,就那个小女孩子几年不见就很是想了。”当着是一个陌生人的面,李珩倒难得的说了几句真心话。老板冷笑道:“你们西北汉子倒是很和软呵。”李珩自知有些失言,笑笑罢了。
      这厢来了个半醉的男子,一身儒儒雅雅的打扮,方脸,眉眼还算端正,脸颊已然是绯红了,老板便去招呼那边了,便听的背后老板道:“不成见这不是邹秀才,您老人家又是被哪个馆子赶出来的,小人这里养不起您老人家这尊大佛,您另找地罢。”李珩对这起子攀附名利的小人原是见惯了,倒也罢了,说起小闺女儿来想起自己离京六年,连着打旋儿征战,哪里有战火便立时赶赴,虽说无一败绩,亦是给李氏一族带来不倒的赫赫威名,不至于老公爷一去便没了主心骨,但是有些倦了,不得孝敬老母不得美眷在侧不得儿女环膝。小闺女儿名唤李静训的今年得九岁了,听家信说皇恩浩荡,因他有战功又久在外,老太后可怜可爱她,养在了宫里,吃穿用度一如公主。
      李珩再不是那个十四岁降烈马射猛虎十五岁封龙禁尉十六岁上战场十九岁拜帅印的那个李珩了,如今的他三十四岁,封王之帅,往来不败,掌天下兵马,是如今天子最倚重最偏宠的臣子,如今的他浑身伤病,幼子不识父亲,还要独自撑起忠义公府的赫赫威名。
      说起忠义公府所谓的赫赫威名其实由来极短,先帝废太子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忠义老公爷忽而力挺皇十二子萧世雍即位,陷入党争,在平升帝最后几年,一向远离核心政治集团的忠义公府因废太子的动荡时候出手大胆果断,成为最大的政党集团,忠义老公爷的第四女亦嫁给了萧世雍,便是如今的主子娘娘了。昭平六年忠义公便仙逝了,同年李珩请缨拜的帅印,十五年来,因中宫和这位天生帅才,忠义公府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蒸蒸日上,其实因李珩这一代兄弟多娶长公主、郡主并王公县主翁主,子侄辈竟一味高乐,女流倒是更胜于兄弟,成为一大笑谈,中宫两子息甚是平常,两胎儿子早早儿的夭亡了,膝下唯有一公主,然相貌平平,针黹纺织,诗书礼乐,竟无一处可以称赞者,故而受宠也甚是平凡,皇后忧思过重,一直身上不好。皇帝何等样人,只怕是中宫一死,公府即覆灭,而这次却给他封了王爵,叫他摸不清楚头脑,一时竟也顾不得。
      李珩自无来由的烦恼,却听得那厢老板已然熬不住那邹秀才的死缠,给了几碗酒,秀才大喝了两碗酒,直喊痛快,插了腰横骂起来,李珩原并不在意,只听得那厮狗娘养的屎溺糊了心窍的混骂,嘴里很不清楚,也不知道骂谁家去,觉得很有趣的,一个秀才骂出这样的话来,本想着结账走人,横听见一声平阳王,不由得又续了一碗,竖了耳朵听他骂,只听秀才道:“那平阳王,甚么王不王的,这朝中历来比他功高有的,封了郡王,卖老婆赚来的···”李珩觉得好笑,说他仅凭战功得封王爵的确不合适,又说依着祖宗庇佑父亲功德也说不大清,毕竟天子原先叫他拜帅印远走,都道是要整饬整饬李家在京中的势力,开始也有这么个苗头的,后来竟没了信儿,只后来皇后姐姐来给他信说是一面她劝住了的,朝中又起陆氏一族,天子欲以之权衡,他倒也未多心,如此封王,他虽心下纳罕,也只当是天子制衡之术,现下只觉得这秀才眼皮子浅自个儿浑说的。笑笑留了银子推门走了,原风也大,呼喇喇的,又想起那秀才的话,更觉好笑不提。
      那秀才喝了两碗酒说的越发起兴:“我原先儿前几年在帝京我老岳丈家住着,可巧了我那老泰山是老公府里头管出入车马的,故而也住在公府后头的几家巷子里,平阳王最小的那个女孩子还没落地,宫里就好几番打发人出来问生了没有是男是女,生那女孩子的时候平阳王在山东剿匪呢,连平阳王自己都没这么急切偏皇上却急了,这边说是女孩子,满月宴上即赐了名,百日的时候更是热闹,浑一个忠义公府,公主郡马,诞子亦比不上那排场,皇后娘娘赏大宴席,紧着最贵最好的东西送入忠义公府,陛下赏金玩二十对玉器六十件蜀锦三百匹云锦六百匹,珍珠宝器一箱一箱进公府不胜枚数,更赏了当年东海国进贡的大珊瑚,我老丈人见过,说是天下仅这一个的,流光溢彩,血色欲滴,夜色生光。太后亲赏三日三夜笙箫戏酒,耗了灯烛三百两,烟火八十斤,更是大宴臣工百姓,从街东头摆宴摆到街西头,都是御宴方见得的好东西,又百散布施三千两,祈福香火四十九日昼夜不歇,花色纸灯挤满了护城河,好一派风光景象,大半竟是大内赏的银子钱,后平阳王回了京,待了两年,便又东征西讨去了,我老丈人没了的时候,那位姑娘小姐已然被接进宫里养活,听闻至如今已经五六年了,你说是不是龙种公主的。”
      老板听他一番浑说,原觉得与自己大不相干,越发怕起被人听去给自己招祸事,便只冷笑道:“你这厮不要在我这里混疯,将酒钱给我最要紧,只听闻平阳王率兵回京或是今日或是明日就在偃阳的,官家老爷要我备着酒,我也忙,听不得你闲扯,又叫人听去,你不得好死我管不得,只别拉上我,你快去了,离了我的眼,混账东西养的狗儿子。”
      却说那被嫁往南省的美娇娘,次日子时方开脸着霞帔,吹吹打打的越发热闹,可怜那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并也有了情郎一个唤作金世英的,那情郎上京赶考之际,偏偏被老子娘并一个不成器的哥哥用两千两银子卖给了南省忠义公府皇庄上的大账房名唤徐宝生的,这大账房是个极精明会算计的主儿,最是通财政算术的,读书上却不大通,连考了三次皆是落榜,便承了他父亲做了个账房,意外寻了个精通的门路,不过两年便做了那一众庄子的大账房,也是风光,只娶了一房妻子一房侧室,前年妻子病殁了,将侧室扶了正,去年难产母子具亡,因不过二十八九岁还尚年轻又只有第一房太太生的一个女儿名唤做云儿的,便又从偃阳吕州一带就近买个女孩子填房。
      女孩子嫁过去没两日一场急病竟死去了,徐宝生因连死了三个老婆,一时不肯再娶,竟连带着觉得在南省待着大没意思,便与忠义公府当家的李璜家大儿子李旦的媳妇付氏说了,付氏念着这人原是大有才干的,想着给个人情对自己没准儿大有好处,便叫上了京,在官中银库谋了个主管的差事,因将那原来的主管放到南省做了个大账房,如此对调了个,因付氏当家极苛刻,最是个趋名附利看人眼色的人,这个主管早先得罪过这付氏,一直抬不起头,便早存了到下头庄子上反倒风光的念头,如此,欢欢喜喜的上任去了。
      付氏因念着徐宝生的老父徐平瑞伺候过先公爷,算是个家养的奴才,遂命了他女儿云儿去了平阳王家的姑娘李静训那里,因那位小姑子还在宫里,付氏只叫等着姑娘回来再好生伺候,又嘱咐了许多,徐宝生千恩万谢的跪了,在老公府后头巷子安了家,余者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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