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雕虫阿满

7、葵花群

　　那个女孩子经常被朋友调侃用情不专，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但自知之明让她能将不屑和嘲讽从中剥离出来。

　　她是爱情的无期囚徒吧。
　　她容易爱上，背得出来每一段感情中，不同的人对她说过的誓言，她每一次都当真，悄悄筹备两人的将来，然后被狠狠地抛弃。
　　有时候是目睹对方的出轨，有时候是感情高温期后突如其来的冷暴力。

　　“你们分手了？”
　　“是我甩了他啦。”她后来已经能把不在乎演的出神入化。
　　“果然是悦子啊。”

　　但是那个男人从来没对她发过誓说过大话，稍微有点甜度的话都没有说过。被三番五次的失败摧残着的她的信心，是被他捡起来的。
　　那个人很好懂，没有什么大缺点。不会浪漫但不会出轨，不会主动打扫但不会大男子主义，不会有上进心但不会让她吃苦。她偶尔也担心他不会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是她告诉自己：你已经走到葵花田的最后了，这就是最好的一株。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为他也像从前一样接受了，直到他后来惊慌地加快语速说：“我还没想到结婚那一步。”

　　她以为抓住了青春的尾巴，也只不过是走完了一个衰败的葵花田。

　　—

　　第二天中午入江悦子从昏睡中挣扎着醒来，空气里有令人安心的清新剂的香味。她把额头上的退烧贴摘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深夜里发烧了。

　　房间的小桌上放着一杯安神茶，还冒着热气。她端起来啜一口，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她的室友希美正在厨房煲汤。

　　天海希美是她见过最贤惠的女人，她擅长做一切家务活，并不是成为社会人后需要独自生活而培养出来的，从大学起她就如此，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更可贵的是她既善良又善解人意。她一直觉得，希美天生就是个完美的人妻。

　　可是这样的人是个不婚主义者。

　　那还是大学时代，她和希美不同部，一个读保健一个读人文科学，认识的契机是大一时的文学社。女孩子们常围坐成一圈在社团活动室讨论五花八门的话题，那时候她们无话不谈，对爱情的话题尤其感兴趣。
　　那是悦子喜欢的话题，她能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一大段自己的爱情观婚姻观。然后话题引向了“想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首先要是个有趣的人，能包容我的爱好，听取我的意见，不能对我大声吼叫，要细声细语。”她板着手指一一列举出来。
　　她从很久以前对于喜欢的类型就很有一套，这些标准在她的心里留了很久，所以她说的时候甚至不用思考了。

　　女孩子们对她的标准纷纷举双手表示赞同。
　　“那希美呢？想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啊？”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问，她们都有点好奇这个不善言辞的美人会怎么说。

　　那时天海希美单手托在下巴，皱着眉头一副很难回答的样子，过了很久，好像有什么事情在脑海中挣扎了一下，她才淡淡地说：“好像不打算结婚呢。”

　　怎么会有女人不想结婚呢！年轻的悦子想不通这个道理，三年过去了悦子依旧不是很明白。

　　悦子在沙发前的小毯子上盘腿坐下，味增已经摆在面前了。舀一勺汤进小碗里，捧着吹凉兑进嘴里，豆腐丁一滑向舌头就被轻易碾碎，她闭着眼睛享受了一番那股舒坦的感觉。
　　希美已经喝过了，她惬意地靠在小几边拨拉着碗里的豆腐丁，眼睛看着电视。悦子照例对室友的厨艺不吝赞美，但是“跟你结婚一定很幸福”这种话不会再说了。

　　不会有谁提永远留在昨日的那段失败的恋情，她们像往常一样边吃边闲聊。
　　“我在你房间看见了羽生选手的杂志呢，是特意去买的吗？”她随意地说。
　　在她看来希美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名人，房间里向来是既没有海报也没有写真CD，有的是占据一面墙的书柜和漂亮的耳机。怎么突然就开始关注体育了？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看花样滑冰，我喜欢有美感的运动。”希美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小碗，手一个用力，勺子里的豆腐丁已经支离破碎，和汤融合在一起。
　　“可以借给我吗？我很喜欢羽生选手的表演呢。”她算不上花滑爱好者，只是喜欢欣赏好看的男孩子。
　　室友点点头，然后嘱咐她以后多吃菜少喝酒。

　　“为了以后都能喝上希美做的味增，我也不结婚了，永远一起住吧！”她开了个玩笑，理所当然地蹭过去撒娇。她是个依赖性很强的人，精神脆弱的时候就靠撒娇来减压。

　　“好啊好啊。”希美眨着眼睛，取笑她的孩子气。

　　但是悦子知道，自己想要结婚的心情是多么迫切，总会有一天宣布着即将要结婚的消息跟室友分开。但她不会想到，未来因为要跟男友同居而先搬走的，会是室友。

　　—

　　希美又开始忙了，她到地铁站和等着的中村先生汇合，然后一起去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和田中公司的代理人见面，讨论关于中村先生的上一本作品《冲破寂静》影视化策划的细节工作。

　　《冲破寂静》是中村先生的书里她最喜欢的一部，讲的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散步途中经闲聊发现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从而揭示了童年时期隐瞒着彼此的犯罪行为。

　　她不喜欢过程和措辞过于复杂，觉得过程和措辞复杂的推理小说只是会虚张声势的皮囊作品。对于情节简明条理自然的一类就十分偏爱了，在这一类中经常能看见高水准的作品。
　　对于影视化的消息她的态度是很积极的，并且头脑中立刻产生了男女主演的最佳人选。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一直面无表情地提出各种问题的中村先生，对面则是频繁地点头微笑的代理人。

　　影视化的决定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冲破寂静》的热销让影像公司们纷纷推出影视化方案，但是中村先生是个很固执的人，对于各个会社的改编方案都多少有点不满，最后田中公司的代理人提出的改编版本让中村先生松口了，他肯定也很满意，不然照他的个性是不会动摇的。

　　他们在咖啡厅待了三个小时，两杯咖啡过去了才把剧情走了一半，但是天色已晚，只能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