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雕虫阿满

5、抓不住的风景

　　希美的第一本推理小说，是十四岁生日上得到的。那是一个稚气的年纪，她早就记不太清楚那些赤裸裸的杀人手法和繁杂的推理过程，倒是把里面只言片语带过的爱情抠出来反复品读。

　　有一句话是她的珍藏——爱情是无上的光辉，所有人都会伏在它的脚下顶礼膜拜。爱情让你无所畏惧，没有爱情时也一样。

　　年轻的她想，那位作家必定是从爱情中获得了救赎吧。但是中村先生的手稿中，对爱情的态度却大不一样。

　　“其实从上一章开始，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没明白，”她顿了顿，抬头跟他的眼睛相撞，得到鼓励的眼神后，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慢慢地说：“桐谷和成田的爱情在这一夜获得了升华，我能看出她的爱不假，但是第二天拂晓她却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恋人，随后也开煤气自杀了...我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她面前坐下，“记得之前的一个细节吗？桐谷送了一本《失乐园》给成田做生日礼物。”

　　“是有这么一回事...”

　　“《失乐园》里说，在爱的极致一起死去，爱的纽带就永远不会松懈了。桐谷的爱就是这样，只可惜她的恋人觉得活着才能在一起，她却信奉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她送书，希望成田能从中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有点怅然的样子，接着若有所思地托着腮，想了想说：“桐谷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呢...不过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吧，如果她足够爱他，就不会勉强他陪自己去死。”

　　“所以发生了一件事。”他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放在后脑勺上，眯着眼睛享受从窗外浸入的微风。

　　“那是什么事？”她忙问。

　　他扫了一眼责编小姐流淌着好奇心的眼睛，她完全在依赖着他的想法啊。他心情很好的掀了掀嘴角，执意要引导她思考，“是什么事情，会让女人杀死自己爱的男人呢。”

　　“成田先生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她这回没有犹豫就说了。

　　果然吧，对于女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热恋中的自己失控，在出轨面前，其他一切都不值一提。

　　她自己提到了“移情”，但又好像对自己的猜测结果很抗拒似的，眼神开始游离起来。他注意着她脸上的风云变幻，觉得很感兴趣。

　　“差不多是这样，”他看着她不自在的脸色，“你的恋人，不满足于现状，心里还有别的女人，但是没有身体出轨行为，你会怎么做？”

　　她木然地什么也没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房间里静了静，风声飒飒作响。

　　“恕我冒昧，天海小姐有喜欢的人吗？”他突然说。他的声音就像风一下凉飕飕的，让她吓得一个激灵。

　　她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对方明显没有为这个确实冒昧的问题表露出一丝抱歉的神色，还是悠闲自若地看着她。

　　这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她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慢慢地点了头。满心都是疑惑和愁绪，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他耸耸肩，“千万要抓住哦，不然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的。”边说边伸出右手挥动着手指。

　　希美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一个人来，像久雪初霁时的太阳一样的人。如果她放弃了太阳，也只会成为她自己的不幸啊。

　　她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了，站起来说：“您想好接下来怎么写了吗？”

　　“小河的作案工具是从化学实验室顺来的，他本想轻度伤人，但是学艺不精，小巧了一瓶试剂，直接把人害死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在白板上比划，“为什么他会冒险偷化学试剂而不直接用钝器？我在想这个问题。”

　　“小河不会用刀？他自卑又胆小，担心自己下手没有分寸。”她想了想。

　　“什么样的人不会用刀？”他一脸兴味的说。

　　“在美满的家庭中长大，也没有从事厨房工作的人。”

　　“你还忽视了一种情况，他们家从来就没有刀，因为他的母亲不会做饭，每天带回家的是和不同男人用餐剩下的饭。”他把想象的画面描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也和他的癌症相符了！”她顿时感觉豁然开朗，思路也打开了。

　　“这么说您想到后面该怎么继续了？”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她笑了，“太好了。”

　　—

　　聊了太久，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连忙起身告辞。中村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笑着说：“我妹妹家就在旁边，您专心写作吧。”

　　她从小公寓出来，刚过七点。不算晚，但是冬天还没过去，天黑的太早。

　　她没说谎，中村先生家和她妹妹夏惠的家确实离的很近，步行不过五分钟，按理她应该去妹妹家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再走比较安全，但她一点也不想留下，直接去搭电车了。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树木楼房被飞驰的速度拉到变形，匆匆地向后退去，转眼就消逝不见了，她伸出手的那一刻才想到，没有能够抓住的风景。她旁边坐了三个女高中生，穿着长短不一的短裙，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

　　她想起自己的高中，已经跟自己相去甚远了。想着想着有点困顿了，阖着眼睛把头枕在窗边，周遭的声音有时相隔很远，有时又突然响亮起来。

　　直到她听见旁边传来的“羽生君”，她的思绪瞬间就活络起来，很敏感地掀了掀眼睛去看她们，反应过来她们聊的不是什么“羽生选手”，只是一个男同学。

　　“羽生君肯定是喜欢你的啦，他可没有摸过远藤的头，更没有跟她一起吃过便当。”

　　“可是他们互相叫对方的名字，羽生君只叫我‘田中さん’啊。”

　　“他就是因为喜欢你，才这样叫你啦。虽然远藤跟他一起长大，远藤长得那么一般，他们明显不般配嘛。”

　　“所以从明天起，就给羽生君准备便当啦。”

　　...

　　真的是昏了头了，振作起来吧希美。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