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雕虫阿满

2、不合格的木偶

　　希美的生物钟从不犯错。她在闹钟响铃前的五分钟醒来，这是过去经常发生的事。但今天是可以拖延可以逃避的周六，所以她没有像以往那样一鼓作气翻身下床，而是罕有的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脸埋进被子深处。

　　她的室友，大学时代的好友入江悦子两个月前结束了一段真挚感情，狠狠地陷入情伤之中难以自拔。好在她坚信一段新的感情是摆脱情伤的最快方法，目前她正在热恋之中，这使得她外宿的几率几近百分之百。

　　无事可做，希美把自己捂在厚厚的被子里，享受呼吸不畅带来的独有快感，这是她孩提时代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她的童年没有“那些孩子玩的玩意儿”，也没几个朋友，孤独滋养了她为数不多的几个小癖好的养成。

　　“不要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对身体不好。”她听见一个声音说。

　　“不。”小希美说。她非常固执，平日里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固执的时候也最固执。

　　等到天海由里子把手伸进被子里去嗬痒，她才红着脸把脸露出来。

　　“真搞不懂你这孩子，为什么又做奇怪的事。”

　　大人经常说出这句台词。她好像是一个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制做出来的木偶，刚上舞台就被勒令淘汰了。

　　—

　　做了一个短小的噩梦后，她慢吞吞地爬起来，突然想到冰箱里过期的番茄酱，还是决定出门去百货店。

　　回来的路上拐进一家书店。奥运会结束不久，运动员们的凯旋受到了举国同庆的高级待遇，免不了成为各大小杂志的选材目标，杂志社各显身手争抢客源持续了半个月仍不见收敛的迹象。

　　这家书店不例外地做了羽生选手专题区，摆放着各式国内一流杂志，在书架顶上贴着大大的“祝贺羽生选手揽胜”。

　　比起全名，大家都更喜欢叫他“羽生选手”。她看着那些封面印着他笑脸的书刊走神，不由自主地学着他们轻声念“羽生选手”。

　　年轻的女店员从她面前走过，把写着“售罄”的牌子放到一叠书旁边，嘴里说着“真厉害啊”，也不知道说的是羽生选手还是羽生选手的粉丝。

　　希美看着几本杂志封面上醒目的“独家”，犹豫不觉地挑出了一本，封面上的结弦和小时候的他一样笑的灿烂，笑到看不见瞳孔——这是他很幸福的时候。她在心里做了个对比，发现他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个子长高五官长开以外，没有哪里不一样。

　　他从几年前获得青少年组锦标赛冠军之后，一路成绩斐然，媒体给他冠上了“天才”“未来的花滑之光”等等头衔，但是这样一个人，人生第一次上冰也不是很顺利，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是，都是四五岁的年纪，别的孩子摔倒了以后会抽泣着等大人来扶，教练扶他的时候，他却推开了自己站起来。

　　他的眼神波澜不惊，却又暗潮汹涌。

　　她有时候觉得邻家弟弟软绵绵的很好欺负，而后发现他是将醒的狮子。

　　后来，他就算流着血躺在赛场上，都要挣扎着爬起来自己走出去。

　　王者怎么可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她想着心事，被突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断。

　　——希美，我们打算周日在家为结弦庆祝，一定一定要来哦。是纱绫。

　　家宴啊。她心中咯噔一下，被一行字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慢慢地心头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热流。

　　她小时候没有感觉，但是随着年龄增加，时常会觉得自己家跟别人的不一样。
　　她的爸爸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不太会言语上表达情感，索性习惯了用笑容来代替说不出口的话，他用关西腔说笑话逗她，被嘲笑用一只手指打字，出门前再三检查袖口和领带，不喜欢争吵总是笑着让步，因为没有犯过的错鞠躬道歉，最后在夏惠两岁那年死于卧轨自杀。

　　那是他最轻松的一刻。
　　幸运的是，天海由里子没有大哭大闹，更没有出去放纵，她把后事安排的井然有序，在几个男性亲戚面前端庄有礼挺直了腰板，发觉希美躲在门后怯怯地看她，她还朝她递来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是，她好像哪里都变了。

　　她总是说，像别的孩子一样听话才行哦，不要做奇怪的事。
　　希美不可以让妈妈失望哦，想想爸爸。
　　希美不要那么早结婚哦，要好好照顾妹妹。

　　...停！
　　她木着脸，把自己从回忆中强拉回来，视线回到对话框上。她无意识地用指甲轻敲着屏幕，受到过多的爱护让她突然有一丝怯懦。

　　——咦？合适吗，这是纱绫家的家宴呢。

　　回复的飞快。

　　——傻瓜，你又在说什么呢，希美是羽生家的一份子啦，爸爸妈妈也说了希美必须要来才行。

　　她看着屏幕，悄悄地傻笑，一个人坐在草坪上等风来。风拂面的时候，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幸福感。有的时候，幸福也是有形的。

　　她心里被蜜裹着一样，完全忘了前天晚上被邻家弟弟告白还拒绝了他的事。

　　——

　　等她站在羽生家门口，准备敲门的那一下突然尴尬的回忆像电流般过了一遍身体。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不是始作俑者，却尴尬的不想见人。蜷起的手还没触到门上，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始作俑者”正站在屋里，一脸乖巧地看着她发愣。

　　他乖巧的样子特别乖巧。要不是知道他本质她差一点就信了。

　　纱绫站在厨房里做菜，远远的在里面喊：“希美！我让结弦出去买蛋黄酱，你快进来！”她木讷地应了一声，把他甩在身后飞快地换鞋进屋。

　　羽生由美喜欢惊喜，她从楼上小跑下来，手里捧着两支礼花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见希美，顺势把其中一个塞到她怀里，热忱地教她使用方法。羽生家主靠在小几旁边看报纸，嫌弃地说二郎被记者们拍丑了。

　　精巧的团子摆上了桌，纱绫又把躲在烘焙箱里的蛋糕托出来，用奶油在巧克力蛋糕上写道：祝贺获胜。她手艺不精，写的歪歪扭扭，但不至于影响惊喜的效果。

　　演员们就位，就等着主角登场。

　　门开的那一刻，礼花如约蹿了出去，落在他头上，她的心里也放起了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