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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奠城 ...

  •   在难得的假期,起得难得的早必须是谭安城高三生活中难得的存在。
      姥姥起床后,发现谭安城已经在打扫庭院时,着实有些吃惊。她连忙准备好了早餐,招呼谭安城快来吃。
      “姥姥,能我说说以前住在隔壁的那户人家的事吗?”
      姥姥往谭安城碗里夹了一个馒头,“怎么突然问起他们家的事了?那么多年没提,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姥姥……”谭安城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你这孩子……以前不是给你彻头彻尾地说过一遍,都保证不再提起了嘛……”姥姥不愿意轻易退让这点,加之想到自己曾经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又彻底忘记了这点,更加激起了谭安城的好奇心。
      “不就是你那个王叔叔,好好的一小伙子,非得招惹什么□□的人……老婆不堪重负,丢家弃子地跑了,房子也给那群丧尽天良的人炸了……”
      “那他们家的孩子呢?”谭安城迫不及待地问。
      姥姥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细细打量着谭安城,“好呀你,还惦记着人家闺女呢?”
      谭安城心头一紧,果然王家是有个女儿的。他不说话,只是咽了口唾沫,继续听姥姥叙说。“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得漂漂亮亮的,却没图上了个好命,最后落得没爹没娘的。”
      “发生了什么吗?”谭安城这么问时,姥姥吃惊地长大了嘴,像是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外孙口里说出来的似的。
      “发现她爸尸体的不就是你吗?”
      谭安城一怔,哑口无言了。
      “房子给炸了以后,那男人就丢下孩子不见了……几天后,你出去玩时,发现他家那张停在公用停车场车库里的车没熄火,管理人打开车库后,就发现那男人自杀死在了车里。”
      谭安城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表情凝重的姥姥。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开口询问:“那她呢?”
      “毕竟是从小和你一起玩的小伴儿,你又特别喜欢那小丫头的样子。从她家房子给炸了之后,就接到咱们家来暂住了。天天都在哭哟,你就一直哄着她,实在哄不乖的时候,你小子倒好,跟着她一块儿哭,闹得我啊。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死了之后,彻底成了孤儿,就被政府福利机构给接走了,现在都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早餐过后,谭安城麻利地帮姥姥收拾了碗筷。之后便向姥姥、姥爷告别,准备回岸城去。临出门时,姥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他等一会儿,就匆匆转身进屋了。再出来时,带了一卷皱巴巴的东西。谭安城接过来,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张卷起的纸,被撕碎后又用胶带粘好,已经有些泛黄了。

      车程过半的时候,谭安城终于下定决心展开那张纸。
      他用左手按住纸张的一边,右手轻轻地将纸张铺开,再耐心地用手指将胶带翘起的部分按平。再看这幅蜡笔画,谭安城的心情越发复杂了。

      “王家那小孩儿被福利机构带走以后,你就发狂似的把她这幅画给撕得粉碎,又叫又哭的。平静下来以后,吵着要胶带,又一个人闷不吭声地把它粘好了。之后就对着它发呆……趁你睡着,我就悄悄把它藏起来了,怕你见了又不好受。说来也怪,你一觉醒来之后并没有再提起它,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和你姥爷就约定,要是你不再问,我们不再主动提起这个事。”
      “这个东西,还是交给你保管比较好。”
      姥姥本着这样的想法,把那副画交还谭安城。

      是在一次睡眠中失去了所有现实中关于“鱼小姐”的记忆的吗?超过自己所能承载的极限的痛苦记忆,便自私地将它们定义“不配存档”了吗?
      谭安城靠着椅背,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顶。

      “那些福利机构的人也真是不通情理,简单收拾了那小孩儿的衣物之后就要拖着她离开。那孩子一直说要等你回来。你那天好像是被你妈接回岸城体检还是啥的了……那些人极不耐烦的样子,态度又差,但好歹让她等到了晚上,还让她给你快打电话。我连忙拿着电筒带着她去公用电话亭,给你妈打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没有接通。后来,你妈说是在医院就调成了静音,没注意到……你们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这样,过了好些年了。”

      谭安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鱼小姐”绝望地挂断公用电话,吸吸鼻子,忍住眼泪走到那些福利机构职员面前。黑夜就在她的身后降临,无声地注视着她所信仰所喜欢的一切化为乌有,冷淡的缄默更甚犀利的嘲笑。她坐上了带自己永远离开晴川——这个曾经有自己的家的地方——无力地倚靠在座位上,微微偏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缓缓升起的车窗,以及站在路边向自己挥手作别的人们。他们或眼含泪水,似乎不舍自己永远的离去;或眉头紧缩,似乎担忧自己以后的境遇;或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挥动臂膀,似乎是以这样的“仪式”抹去自己的存在,曾经卑微无力的存在……他们之中,没有人要她留下。或许有那么一个人想她留下,但,他此时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找不到他,连一句“再见”也没机会说。如此,便连一点“一定会再见”的念想也没有树立起来。

      谭安城抬起手来,遮住面部,藏起自己表情的变化。
      或许的确没有什么人会像亲人朋友一样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能捕捉到自己唱着歌的时候不经意掉下了眼泪这样的细节,更不用说在这样没有多少乘客的轻轨上,有哪个陌生人能感受到自己欲哭无泪的痛苦。

      “到轻轨站等我。翘掉今晚的晚课,要走一走。”

      “你最好给我足够充分的理由,就一条简讯就让我到这儿等你了大半天。我们陈觉都没让我别去上晚课。要是让若宁知道了,看你的形象分还不大打折扣!”顾似霰显然对谭安城的那条简讯颇有意见,她甚至是背着书包来的,似乎打算在谭安城的理由不够充分的情况下,随时赶回学校上晚课。
      “我就是发现了极昼之城的秘密,不想听听?够不够充分?”

      “想要找到她?”听完了谭安城的故事后,顾似霰严肃地问他。
      “想找也找不到啊……你觉得不可笑吗?连晴川跟他们家比较亲切的我姥姥、姥爷,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都只知道她的小名叫小鱼。关于他们家的所有记录,大概都为了维持晴川居民良好的形象,全部销毁了吧。”
      “你自己……也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顾似霰试探性地问。
      “想不起来。”谭安城轻描淡写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也不会想起来吧。人,毕竟是自私的,不想总深陷痛苦,宁可抛弃过去……从生命中失去她的时候,关于她的记忆也全部丢掉了。”

      谭安城把顾似霰送到了家门口,和她简单告别后,转身离开。
      顾似霰站在大门口,注视着谭安城渐渐变小的背影,细细回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在一个黑夜,‘鱼小姐’发现被母亲抛弃了;另一个黑夜,她的家被炸毁了;又一个黑夜,她的父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最后一个黑夜,她被带离了熟悉的地方,给推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所以她憎恶黑夜,立志驱逐所有的黑夜。她便构建了一个极昼之城,将我囚禁。”
      “呵,这只是我一开始的想法而已。最单纯的想法。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构建极昼之城的‘鱼小姐’,不是现实中的小鱼,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是我自己。那段我想抛弃的,关于‘鱼小姐’的痛苦记忆,其实是根本舍弃不了,纵使我想不起它,它还是根深蒂固地长在我的心头。憎恶黑夜的是我,想驱逐所有黑夜的是我,构建极昼之城将我囚禁的也是我。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段想不起的往事。”
      “我也想到了程筝。她应该不是也恰好在极昼之城里的,而应该是因为我进入了极昼之城的。我们在一起越久,就越了解对方。正是这样,她能发现了我身上的空白。她或许试图解救我,但却无力做到。终于,我们在极昼之城里迷失了对方。她无法填补我身上的空白,我也无法给她美满的未来……虽然很抱歉,我不是那个人,但只能期盼将来有那个人能来解救她出去。”
      “就算找到了现实中的‘鱼小姐’,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多大帮助。能解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决定了,要从极昼之城出去。看着我吧。”

      谭安城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顾似霰依旧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小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谭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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