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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权谋(二十六) ...

  •   霜降前两日,榆野带着大福晋尔瑾来华池,恭贺新君登基。我被织念折腾着穿上了隆重华美的宫装,坐在林湛身边,作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

      这可比杀人难上许多。顶着数斤重的凤冠,险些没将我的脖子压垮。我暗自叫苦,面上却展露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既能让人觉得我这皇后柔善端庄,又不至于让这些人觉得我好拿捏。

      要长时间保持住此等高水准的笑容,着实不易。这一会儿,我强烈感觉到两侧脸颊已经酸涩的很,差些就要绷不住。

      然榆野同林湛你来我往的谈笑声还在继续,在座的朝臣中除了陆崖之外,皆面露笑意的附和着这二人,场面好不热闹。

      “此乃鹿胥野特有的双炙酒,一杯入怀,可驱万般风寒。”榆野热情的将褐红色的酒斟给林湛和朝臣,末了还斟了一杯给我。

      我素来不爱饮酒,却奈不过这个粗犷豪放的男人一个劲的劝酒。“皇后娘娘之貌,怕是寻遍整个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陛下好福气。”榆野或许是喝多了,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轻佻。尔瑾在旁,却并未多说什么,可我数过,加上这杯,这位濯宜的大福晋一共饮下了七杯烈酒,面不改色。

      “濯宜王说笑了,本宫瞧着大福晋之貌才真是世无其二。”第四杯酒入怀,我已有了醉意,只觉得没入眼眸里的人影都开始模糊了起来,尔瑾好似在对着我笑,在酒意的作用下,她的模样重叠成了一个人——我寻回记忆后想起来的姐姐。

      “大福晋年轻时,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我轻摇着头,好让发热的脑袋清醒一点。却不想这酒的后劲如此大,令我险些顶不住这满头的饰物,倒下来。幸而林湛扶了一把,我感激的冲他笑笑,但听他对着身后的小宫女吩咐道:“扶皇后娘娘回去休息,一路上自细着些。”

      “我没醉,还能接着喝。”常人道,酒鬼一般都不知自己醉了,他们喜欢将这个迷乱颠倒的世界当成清醒,听不得旁人的阻拦,只觉得杯中那一两三分酒,实在是世间顶好的东西。

      我一把推开上来扶我的宫女,摇摇晃晃的端起酒杯,全然没有觉察到林湛面上浮起的异样。同我一样没有眼力见的人还有榆野,他欢喜的站起身,替我斟满了杯中酒,朗声道:“娘娘好酒量!我再敬娘娘一杯!”

      我那时定是着了魔,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过林湛面前的酒杯,侧头看着角落里那抹墨色的身影:“陆崖,我敬你一杯,愿你此后一生,再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我和陆崖身上,我却浑然不知,对着这张一半模糊一半清晰的脸,扬唇一笑,只是唇瓣还未沾到酒,杯盏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随之入耳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听话,回朝宁殿好好休息。”

      这一回容不得我挣脱,那宫女定是个练家子,毫不费力的将我禁锢在了左右,表面看去好似是搀扶着我这个醉鬼皇后回宫,实则同绑架没有什么两样。

      等出了殿外,吹了满面的冷风,我的酒意才稍微退去一些。手臂被困得难受,我沉声道:“本宫自己会走!”不想这宫女却是个直肠子,非得照着林湛的意思,将我送至朝宁殿才肯松手。

      论力气,我比不过她,只好苦着一张脸任由她摆布。如今我使不了半点功夫,果真同宫里这些软弱的女人并无二致。念及此,晃荡着烈酒的脑袋里,开始有了厌世之意,可又止不住想起方才陆崖那半清晰的脸,冰雪消融过后露出来的暖意,实在令人留恋。

      于是落入眼中的风景,又重新染上了颜色,拂过面颊的风也不再冰冷。我渴望将这只“狼”囚禁在怀中,一生一世都不放手。

      “这是何处?”我指着前头那座隐约露出一角的殿宇,问道。

      “禀皇后娘娘,这是容妃娘娘的芳龄殿。”小宫女好似并不想让我过多注意到这座殿宇,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

      我却一时起了好奇心,借着酒意,便无论如何都想要去瞧瞧这殿里住着如何一位美人。为了摆脱这个麻烦的小宫女,我故意捂住肚子,面露痛色的哀嚎着:“肚子,肚子疼,你快去叫太医过来。”

      “可是......”小宫女犹豫的看着我,那只有力的手未有丝毫放松。

      “可是什么!”我不由提高的嗓音,蹙着眉道:“本宫的肚子都要疼死了,你难道存心要谋害本宫?”

      “奴婢不敢。”小宫女这才松开手,面露慌张的行着礼。看来我这皇后还是颇有威仪,趁着这股气势还在,我瞪大了眼,继续道:“那还不快去!”

      “是。”小宫女一会儿就没了身影。我这才收回按在肚子上的手,朝着那芳龄殿走去。

      看着华丽的殿宇,走近了才知里头冷清的很。殿门紧闭着,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宫女守在门外。我从未见过容妃,照例,从我坐上后位的那一日起,后宫的每一位妃嫔都得每日来朝澜殿向我问安。我见过不少莺莺燕燕的美人儿,可唯独不曾见过这位容妃。

      那老宫女睡得极熟,我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她都未觉察。入眼的摆设令我顿觉熟悉,一个高大的架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滑稽的泥人,拨浪鼓,毽子......就连屏风上绘着的也是充满孩子气的年福娃娃。

      “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入耳,我循声看去,面上不觉浮上来震惊。眼前人满头白发,容颜衰老,却顶着一张我所熟悉的脸。

      见此,我的酒意清醒了一大半,步调不稳的走到这个急忙捂住脸颊的女人面前,惊声道:“灵湘!你怎么......”

      “出去!出去!”灵湘一个劲儿叫喊着,将娇小的身子蜷缩进了床角,捂着脸不愿见人。心疼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竟苍老至此。

      “怎么会这样?灵湘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抱着她,任凭她如何打闹都不松手。这个荒唐世间,在我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变动的太快。所有我曾经熟悉的一切,醒来后都变得模样:尊主坐上了皇位,陆崖娶了漪湄,鬼奴的不知所踪,还有灵湘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走!走!”怀中人宛若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叫嚷声里带了哭腔,越加惹人心疼。

      我不知抱了灵湘多久,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我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时候的右使大人就快要死了呀。”灵湘看着我,爬满皱纹的眼眶里镶嵌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从那里头露出来的光,带着悲凉的笑:“尊主遍寻了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可他舍不得右使大人死去,一直用最名贵的药材吊着大人的性命。后来鬼奴寻到了一个法子。那个法子,需要将习武之人的功力悉数注入右使大人的内体。鬼奴一定爱极了右使大人,才会第一个站出了,而这第二个,就是我。”

      滚烫的泪水滴落至我的手背,就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我按着灵湘的肩头,屏着一口气问:“鬼奴呢?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灵湘摇着头,苍白的发拂过我的面颊,刺骨的痛便从心底漫上来,攥着我的七魂六魄一道沉没进深不见底的冰渊里。

      “右使大人,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吧?”灵湘看着我,嘴角露着一抹悲凉的笑。她从前那样爱笑,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我却总计较着她是否真心待我,却不知她如今变成这般模样,皆是因为我。

      “不丑,一点也不丑,小灵湘永远是寂叠山里最美丽的一朵花。”我轻拭去她眼角的眼,自己反倒落泪了,“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这么傻......”

      “右使大人一直都是个了不起的人。”灵湘好似累了,乖顺的枕在我的肩头,声音轻渺的不真实:“灵湘第一次见到右使大人的时候,大人站在秋水回廊里,眼睛里噙着一抹艳杀众生的笑。那些从外头吹落进来的光就这么一点两点的黏在大人的绯衣上,而后大人突然就拔出了缠绕在腰际的软剑,只一招,就击落了楼风手里的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剑法,快而狠,斩断了莹亮的落光,叫人再也挪不开眼。从那时起,我就将右使大人当成了令人敬佩的妖精。”

      妖精......我抱着她,眸光里抖露下浓烈的哀伤。原来在灵湘心中,我竟这样了不得。神明在上,高而不可攀。可妖精贪恋人世间,一不小心就会跌的粉身碎骨。

      说到这里,灵湘的面上跟着浮起了一抹柔软的笑:“大人或许真的是一只美艳动人的妖精,要不然怎么会和我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大人从来不怕死,也不怕痛,谁也无法将大人打败,谁也无法令大人屈服,就连尊主都做不到。”

      我抵着灵湘的头,嘴角浮起了一抹涩然的笑:“其实我也害怕死亡,害怕闭上眼睛后就见不到第二日的阳光。你不知道,第一次和陆崖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漫天的剑影就盘旋在我的头顶,就好像一朵银白色的烟花一样。我躲不过那样狠厉的攻击,身上好几处都见了血。那时我就想,若是就这样死去了,该多没面子。所以我咬着牙,顶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鲜血的味道,喜欢杀戮,就像一个残忍又暴戾疯子。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我亲眼见过最重要的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从前的我最耐不住疼,因为有人可以任我撒娇,可是现在,能撒娇的人都不在了,我就只能忍住疼,无论伤口有多深,都喊不出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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