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你入怀》酥剪水

50、权谋（二十七）

　　很长一段时间，灵湘都陷入了沉默，她好似在咀嚼着我的话，又好似睡着了。我亦不再出声，回味着从前沈予白还在，陆崖还是沈觉的日子，父亲和母亲总爱在屋前植一片鸢尾，那是姐姐最爱的花。下雨的日子里，我总也不爱打伞，沈予白便跟在我后头，举着一把绘着红梅的纸伞，沈觉总会站在窗台下捧着一卷书看，有一回我发现他将书拿反了。好心告诉他后，这人非但不领我的情，反而冰冷着一张脸，用书敲了下我的脑袋。

　　那日陆崖唤我阿宁的时候，想必他也已经记得了从前。这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些年来他为何总对我忽冷忽热，将我对他的情意看得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因为父亲已将我许配给了沈予白，若是没有那场大火，我早该成了陆崖的弟媳。

　　后知后觉。

　　我恍若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已是物是人非。这些年来死在我手里头的人，多的数不过来。我从不相信报应这回事，而今却开始信了。

　　“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意右使大人，鬼奴，左使大人和尊主，他们都很喜欢大人。”轻渺的声音入耳，令我的眼睛里覆上了一层探不破的凄光。

　　“我好羡慕大人，才会想过要让大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这样尊主的心里是不是就会留出一个位置给我。”灵湘缓缓将手伸入衣襟，那里头放着一丸褐色的药，再不将它吃下，过不了明日，她就会化作一滩血水。

　　惊回之毒，无药可解，只能靠着每月一丸的解药延缓毒性。指尖在捏住药丸的时候，顿了顿，灵湘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其实我也该满足了，尊主册封我为容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女人，还能得此殊荣，还能有什么怨言。可是我总不也舍不得他，爱上一个人注定不会爱你的人，太过痛苦。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掷孤注。茫茫苦海，永远没有出路。”用力间，药丸被捏成了粉末，灵湘的笑却越发浓烈，跳跃出这张老苍老的容颜，明媚如春。

　　她的话，令我才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划落过了眼角。我明白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曾经说过的，甘愿化身为石，铺成一座桥，任凭风霜雨打，马过车碾，只为能在坍塌成齑粉之前，他能从桥上走过。

　　得遇一人，遇得一人，都非一件易事。所以我才想到将这个好不容易遇见的人，永远囚禁在怀。

　　“我欠你和鬼奴一条命。”该何以为报，我不知道。我徒有皇后之名，却救不了一颗濒死的心。

　　“大人不欠我什么，是我自愿如此。灵湘的命不值钱，可大人的不一样。大人若是死了，尊主一定会难过，我不想见到他难过。”

　　“我让他过来见你，可好？”

　　“不要！”灵湘突然激动的握住我的手，声音里满是慌张：“不能......不能让尊主见到我这副模样，不能让他瞧见。”

　　她的指甲无意识的嵌进我肉里，我未松手，只柔声的安慰着：“不见，不见.......”我毁掉了一个女人最为珍视的容貌，让她变得畏惧见人，将自己关在冷冷清清的殿宇里。负罪感从心底漫上来，我想着鬼奴会在哪里，是否也同灵湘一样，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座冷冰冰的宫殿里，孤独终老。

　　过了很久之后，怀中人渐渐松开了我的手，疲惫着道：“我累了，很久都没能好好睡一觉，右使大人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梦里许能看见令人欢喜的东西......”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我替她盖好被子，等着她闭上眼睛后才站起身，走出这座令我悲伤的殿宇。

　　我以为灵湘只是睡去了，可她这一睡却再也没能醒过来。照芳龄殿的老宫女所言，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床上什么人也没有，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灵湘大抵是不再留恋这个人世间了，才会拒绝服用惊回的解药。我离去的那一夜，她该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五脏六腑皆被惊回之毒溶解。人死后，竟连一具尸体都留不住。

　　林湛这几日忙着接待榆野，在得知灵湘的死讯后，只吩咐人将她厚葬，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悲伤。在他心里，灵湘或许同那些琳琅阁里的美人儿没什么差别，死了就死了，不值得难过。我未见他掉过一滴泪，露出一分悲痛，便越替灵湘不值，也就越发不愿听从他的旨意，好生招待榆野的大福晋。

　　这几日，我发了疯似的寻找鬼奴的下落，几乎要将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却仍是一无所获。他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将自己的踪迹抹的一干二净，一点也不留给我。

　　焦躁积累到这具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我去找了陆崖。他依旧住在从前的尚书府，只是而今门庭清冷，再无从前的热闹。

　　我来时，天阴着，呼进来的空气沉闷的很，一场大雨在酝酿之中。陆府的管家刘翠或许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的尊驾会莅临，一双剥落了狠劲儿的眼睛满是慌张，只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将头磕破了一道口子。

　　我没工夫看她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疾步走近府内，也不顾林湛会追究。就算无人带路，我也知道陆崖会在哪里。织念在一旁搀扶着我，关切的提醒：“太医嘱咐过，娘娘身子弱，不能走疾步，娘娘您慢着点儿，若是陛下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这丫头跟着我时间久了，从前那点害羞如今到成了一个话篓子，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嗡嗡着这个不能，那个不能。我开始有些后悔将她带出宫来。

　　“可是娘娘......”织念思忖着该如何劝说，她或许从未见过哪个皇后，敢光明正大的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林湛现在正同榆野一处在黛山围猎，哪里有功夫顾及我。这也刚好给我了出宫找陆崖的机会，就算他事后想要找我算账，我也不怕。

　　带着一条“小尾巴”，这一路上，我几乎没见到几个仆人。直至漪湄拦在我面前，身边跟着四五个姿色平平的侍女。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这回她连头也懒得底下，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不知娘娘来此，有何贵干？”她果然未将我当日所言放在心上，对我这个皇后并未半点敬畏。

　　我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眸光覆冷：“夫人不在宫里照顾廖太妃，如何回府了？再者本宫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同你汇报！”从前她的身上有好闻的杜鹃花味，那味道曾令我想起了漫山遍野的山花，在黯淡无光的地牢里，成了对外头世界的一份思念。可如今，这味道已被胭脂水粉的气味掩盖，这具包裹着锦衣华服的身子已经配不上它。

　　“呵......”嘲讽的笑自漪湄的唇边落下，“出了皇宫那个护身所，在这里，你不过是个连剑都握不住的废物！”

　　手腕在下一刻被用力甩开，漪湄看着我，眼底满是杀意：“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只要你在这个世上还活着一日，他的心里就永远放不下你！”她突然加重的声响，令一旁的织念刚想开口斥责她对我这个皇后的大不敬，就被随之上前的侍女按住。

　　“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织念的叫喊声引来了眼前人越加疯狂的笑，她一挥手，就即刻有人捂住了织念的嘴巴。

　　“你就当真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一个不过服侍了你几天的小宫女，都肯对你忠心耿耿。”漪湄完全卸下了她柔善的伪装，成了一只满嘴利齿的兽。

　　我一心想着来此找陆崖，竟未料到本该进宫照料廖太妃的漪湄会在。或者说，我一直不愿相信他当真同漪湄成了亲。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从很早之前，就该恨极了我。然那时的我锋芒正盛，谁若敢犯我，必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而今，我徒有皇后之名，却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她不过是听从陛下的话罢了。”我的双手已被束缚住，漪湄想要杀我，眼下确实是个好时机。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只盼着陆崖能出现。漪湄像是看懂了我的心思，杏眼里露着冷笑：“陆崖可不会来救你，他现在正赶往濯宜，准备突袭那些人呢。”

　　“你说什么？”我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张娇柔的脸，但见她的指甲刮过我的脸，嘴角的笑越发浓烈：“看来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他哄着榆野那个傻子，将宫里最好的东西都拿来招待他，不过是为了给陆崖争取时间，好让他趁着濯宜人还做着千秋大梦之际，一举将他们歼灭，就像从前灭掉合羽一样。”

　　“所以现在，谁也救不了你。”漪湄突然发力，掐住了我的脖子，“什么皇后，那不过是陛下可怜你，像你这样的祸害，本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我被她掐着喘不过气来，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在她手里。那些豆大的雨不知从何时落下的，黯淡下去的世界里，突然划过了一道银白色的剑影。那样漂亮的剑法，融合在不住落下的冰冷雨丝里，如梦如幻。

　　恍惚间，落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那人有一双冷而锐的眼睛，如同一只孤冷的鹰。他的轻功了得，带着我跳跃在这个交错着冷雨的尘世间，未见吃力。

　　“白饭......你还活着。”唇上沾了冰冷的雨，开口间尝到了淡淡的腥甜味。

　　“你还在，我怎么舍得死。还有，我不叫白饭......”抱着我的手略微用力，这双眼睛里跟着染上了一抹柔意：“霍七，我的名字。”

　　“小小年纪，就学着油嘴滑舌。”我错开同他的对视，转而看向这个被雨雾涂成灰白的人间。紧接着入耳的声音里带了几许躁动：“我今年十六岁，只比你小一岁。”

　　听此，我的唇边浮开了一抹浅淡的笑。那些雨恍若将这个世间割成了两半，安静的一半，跌入浮尘里的另一半。

　　入我眼者，皆荒凉。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问着霍七，失魂落魄。

　　他答着我，不露声色：“你想要去哪里？”

　　“寂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