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追妃：愿伴君侧》潼子

11、施恩（下）

　　郭阳按秦墨的命令，领大娘一家随行，为他们安置新所。从这儿到靖国，大概还要走两天。按照他们的身分，别说是秦墨坐着的豪车，就连侍卫骑着的马匹，他们也不配坐上去，只能跟其他小厮一样徒行。秦墨下令让他们随队同行，却没赐他们骑马坐车。郭阳本就觉得大娘不知好歹，处处顶撞，哪里会替他们操这些心，由得他们在后面跟着走就是了，走个两天累不死人的。

　　可是两个孩子精力再好，不过是幼子，走了数十里，腿酸了，嘴也乾了，噘着小嘴闹彆扭。大娘看着心痛，但自己也实在抱不动，她和老伯加起来百多岁的人，两双老腿瞧着是黄皮寡瘦，走起来颤颤抖抖的，只是勉强走路罢了。

　　大娘路上哄着孩子，故意让郭阳听见，可他充耳不闻，一昧让队伍继续往前，没有半点关心。大娘因他的无情而忿忿不平，却又耐他没办法，谁让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轻若毫毛。

　　有宁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裡，与秦墨两人佔了一个大车厢，立时觉得心裡虚。不知是身上的结痂痒痒的，还是因为心裡不舒坦，她坐着不安份，总觉得哪裡搔痒着。秦墨静默看着她坐立不安，不时撩起帘子往后看，而当她发现啥也看不见的时候，表情越变得焦躁。

　　秦墨一如以往没有理会，他知道有宁故意作得那麽明显，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思，看看他会否恩赐座驾。秦墨眉梢轻挑，乾脆闭上了眼，装着没看懂有宁的小心思。

　　有宁生气地咬了咬下唇，又无可奈何，大娘得罪秦墨在先，秦墨不杀她已是万幸。她为大娘求了一次人情，要是再向秦墨求赏，就怕显得有些贪得无厌了。

　　有宁思忖一番，遂道：“王爷，妾身坐得累了，想骑马，请王爷恩准。”

　　秦墨依旧闭着眼，“这马可坐不了五个人。” 他淡道。

　　有宁愣了一愣，这种小把戏果然瞒不住秦墨。

　　“身上带伤，好端端骑什么马。待会儿伤口裂开，以后留了疤痕，本王看着都碍眼。”

　　有宁忍不住小小冷哼一声，趁他看不见做了个鬼脸，撇头朝外边喃喃道：“谁要让你看了。”

　　马车中弥漫着静谧的气氛，只闻外头的马蹄噔噔，车轮滚滚。有宁掀着帘子，不住往后看。半晌，秦墨呼出沉沉的鼻息，往外吩咐道：“停下。”

　　“王爷。”

　　秦墨瞄了有宁一眼，妥协道：“赐他们两匹马。”

　　侍卫闻言咋舌，怕是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赐马？”

　　奴才最忌多言，不知他那儿来的胆子敢质疑主子。秦墨瞪了他一眼，他马上缩回了头，垂首响亮回道：“诺！”

　　“等等！” 有宁忽道，喊住了侍卫。

　　秦墨扬手让侍卫等着，看向有宁的神色有些不耐烦。

　　有宁迟疑了一下，低眉顺眼道：“妾身，是怕他们不会骑马。既然王爷要赏赐——”

　　等她把话说完以前，秦墨已往下吩咐：“派两人牵马！” 语气微怒，又瞪了有宁一眼，瞪得她的心直发虚，不敢抬眼。

　　薛恒从靖国带来援兵，与秦墨的队伍在半路上相遇，总算有惊无险护送他们到达靖国。与大娘分别之时，有宁不顾秦墨阴沉的脸色，执意下车送别大娘一家。临走之前，她将身上的青白玉流苏步摇送给了他们。救命之恩不止万金，何况大娘一家来自母国，更是多几分怜悯。有宁搜遍全身，想多找几个值钱的东西，可她并不特别钟爱首饰，这次远行，身上也就是那么一支步摇而已。

　　将将要道别，一个小厮突然跑上前，从大娘那儿要回了流苏步摇，随即将一袋银子交给她。有宁先是一怔，顺着小厮的身影看去，瞧着他疾步过去，将步摇奉上给秦墨。

　　秦墨皱眉接过，似是有些不悦，指腹摩挲着簪子，黑沉着脸道：“本王赏赐的步摇，你也敢转赠他人？敢情下次会把本王所赐都送出去了？”

　　秦墨赏的是珠宝，也是面子。他愿意赏赐给你，哪怕是一块随意捡来的石头，你也得供起来放着。这女子倒好，不止为了大娘一家左求一个情，右求一个情，还敢在他面前将赏赐之物，随意就送给一个陌生妇人。

　　有宁一时语塞，她也不是故意，只是身上一个银子都没有，又不好厚着脸皮跟秦墨借，才会把步摇拿出来送人。没想到秦墨还会记得这支步摇是他赏的。

　　“妾身不敢，请王爷恕罪。”有宁福身道。

　　秦墨将步摇收进袖子，冷哼一声。

　　——

　　伏月炎夏，热浪袭人。

　　靖国城内不比乡郊小路凉快，才踏进城门，车里就感觉一阵闷热。有宁浑身冒汗，却一点儿不难过，这是她熟悉的靖国空气，靖国风景，甘之如饴。她偷偷挑开了一条小缝儿，看着车外景色，嘴角不自觉上扬，圆亮杏眼里仿佛闪着细碎的光芒。

　　有宁嫁进大周，差不多是三个月以前的事，皇后娘娘说她来自靖国，不懂大周礼仪，吩咐她先进宫跟训礼嬷嬷学规矩。留宫的每个晚上都是多么孤独，来自靖国的公主，连奴才也不敢与她说话。多少个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床榻，看着微弱燃烧的蜡烛愣神儿，听外面的夜雨下一整晚。训礼嬷嬷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藐视，轻蔑，似是无言地嗤笑着她，她感觉自己是赤.裸的，任由整个大周挑剔指责。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从今以后，她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

　　如今她再次回到了家，虽然时间短暂，但能看上几眼，她已心满意足。

　　进宫后，秦墨和有宁径直进了大殿面见靖王。不过三月过去，他的白发多了许多，胡子里掺着灰白的颜色，老态毕现，有宁瞧着一阵酸楚。

　　“宁亲王，宁王妃。” 靖王前来迎接，向他们垂头抬袖道。

　　有宁感觉她的心脏在猛烈颤抖，指骨发痛，那是她的亲爹，可是他不能再喊她丫头，喊她宁儿，取而代之，是疏远的一声宁王妃。

　　秦墨朝靖王回礼，有宁却愣在原地，仿佛出了神，眼睛不自主地红了一圈儿，微张开了嘴巴却不吭声，满目萧然。靖王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但他已然不是从前的一国之君，当前的他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藩王，一只木偶，在有宁的面前只剩下愧疚。

　　秦墨看着有宁，吩咐道：“你先退下。”

　　有宁颔首，似是往后挪了一步，另一只脚却迈不过去，半晌还在原处。

　　“翠儿。” 靖王唤道。

　　有宁一激灵，这名字像是刺到她心中的某处，待她完全回过神来，翠儿已经将她带回了玉祥殿的门前。有宁抬头，在殿前停下了脚步，露出诧异之色。

　　玉祥殿还是原来的模样，所有都在记忆中的位置。

　　有宁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并非她无情，而是怕自己睹物思乡，更加煎熬。没想到数月过去，这儿竟无一丝改变。她坐在床榻，眷恋地抚摸着那套云纹丝缎被褥。是温暖的记忆。

　　其实靖王早在有宁离宫之后，恩准翠儿出宫，但她却求靖王赐她依旧在玉祥殿伺候，不愿遵旨。靖王纵然诧异，但见她也是一片忠心，就准了。此后翠儿每日守着空虚的宫殿，殿内所有摆设都如从前一样，分毫不差。

　　“你怎么这么傻！父王放你出宫，你不走，难道要等年满出宫么？那时你年岁大了，父王即便愿意替你找个好人家，人家那个年纪，恐怕也是妻妾成群了。”有宁焦急道，既心痛又无奈，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她送出宫去。宫女二十几岁出宫，就算带着赏赐的嫁妆，顶多也是做人家的贵妾，当不了正室，她这是断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翠儿跪在地上，仰首看着有宁，方才在殿上压抑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崩塌。她不要嫁人，不稀罕生儿育女，她只想一心一意伺候有宁。

　　她跪走数步，贴在有宁跟前，声泪俱下，“翠儿十岁被卖进皇宫，伺候了公主六年，早就将玉祥殿当成奴婢的容身之所，便是出宫也无处可去！求公主殿下让奴婢继续守着玉祥殿，不要赶奴婢走！”

　　翠儿下拜磕头，几乎要将头磕进地里。她单薄的肩膀因抽泣而抖动，像一只受了伤，淋了雨的小猫小狗，帖耳俯首窝缩在路边一角。有宁不忍，要将她扶起来，她却执拗地跪在地上。

　　有宁瞅着她的后脑瓜，长叹了口气。

　　她的心肠就是软，见不得女人哭，翠儿这会儿呜咽不停，她便束手无策。

　　“你是要守着玉祥殿，还是守着我。” 有宁问。

　　翠儿似是看到星点希望，心头直跳，急忙抬脸回话，坚定道：“自然是守着殿下。”

　　有宁闭上眼，想起阿离惨死的情景，一阵揪痛。阿离就是守住了她才丢的性命，她不愿意看见翠儿重蹈覆辙，为她毁了一生。

　　她苦涩道：“在王府里伺候我的丫头，为了保护我而惨死，尸骨未寒。”她缓缓张眼，似是警告，亦是提醒，“你可想好了？我没有办法护你周全。”

　　翠儿不假思索，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怕。”

　　有宁叹气，心里终归是不忍的，思索半晌，终道：“本王妃会去求王爷，让你去王府伺候我。”

　　翠儿听见有宁要留她在身边，登时破涕为笑，喜滋滋地拜谢。

　　“进府以后必得谨言慎行，千万别再喊本王妃为公主。本王妃——已非靖国公主，而是宁亲王的正妃。”

　　翠儿欢喜的脸顿时冷了一半。

　　不管怎么努力令玉祥殿保存着最初的样子，时间还是溜走了。她不愿意相信靖国战败，靖王沦落成扯线木偶，她最敬爱的公主殿下也嫁去了大周。她每日留在玉祥殿，幻想着一切不变，然而有宁的那句话，还是将她最后的妄想一棍子打碎，碎成了渣子。

　　翠儿吸了吸鼻子，换了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奴婢知道。”

　　“以后你就叫翡翠吧。”有宁道，眼里混着复杂的情绪。

　　我赐你一个新的名字，从今以后，世上再无翠儿。你既然决定追随我入大周，靖国的种种就只能追忆，不许再提，便是重游旧地，身份也不再一样了。你当真是不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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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