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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锗 ...

  •   同一天晚上,杨睿先回到家,又跑回学校取东西。实验室房门紧锁,黑灯瞎火,他懒得扳电闸,借着明晃晃的月光摸到自己书桌旁。
      忽然,室内响起断断续续的嘁嘁簌簌声,好像来自里间,不太可能是小偷,也许楼上实验室的小白鼠越狱了。杨睿无意过问,反正屋里的设备器材都禁啃耐咬,但是,莫非他眼花了?小屋门缝处漏出忽闪忽灭的微光。
      杨睿壮足胆量,蹑手蹑脚蹭到小门边,轻轻推开门,没啥动静。接着他整个人踏进屋内,只见一张没有脖子的诡异面孔悬浮在黑漆漆的半空中,闪烁着不蓝不绿的荧光。
      “啊……”一声尖利的惨叫,杨睿浑身虚脱,倚在墙上,和上次看见彭彭切断手指时一样的pose。
      其实,那是陶乐猫在墙角看电影,脸上映着笔记本屏幕的亮光。
      陶乐摘下耳机,揉揉眼睛:“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的,跟我说话了吗?不好意思,我戴着耳机没听见。”
      杨睿有气无力的哼道:“我刚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揉揉心口,很快摆出惯常的翩翩姿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彭彭在宿舍复习,我不想看书,就过来上网看电影。”
      “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开灯吧。”
      “麻烦,还浪费电。再说,假装实验室没人,就不会来人敲门打扰啊。”
      杨睿偷偷嘀咕,你故意要吓唬我吧!
      既然有二人独处的机会,杨睿自然舍不得走,况且他怎能将陶乐孤伶伶的丢在冷清清、静悄悄、连灯都不舍得点的实验室呢,再搞笑的喜剧,如果只有自己陪自己看,孤单的笑声也像小老鼠那样寂寞吧。
      杨睿拖过一把椅子,坐在陶乐身边,她歪着脑袋等他开口。说什么呢?眼下的气氛如此温柔安宁,就说说那些原本早该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吧。
      “丁满,你已经找到工作了。”
      “是啊,找好了。”
      就算贪生怕死的懦夫,一旦被扔到血肉横飞的火线上,也会全力厮杀,顾不得在枪林弹雨中发抖。此刻,陶乐镇静得令自己惊讶,她忐忑不安的躲闪逃避了那么久,忽然有一肚子话急着倾吐。
      “别着急,慢慢说。”杨睿耐心安抚她。
      “其实,当初爸妈不想让我离家这么远。他们在学校上班,每次看见学生弄丢图书馆的原版书,得赔偿几十倍,只能哭哭啼啼哀求老师,或者有人变天了不知道换衣服,生病了不会吃药,钱包被偷没钱吃饭就去卫生所开山楂丸顶饿,我妈总担心我也落得这么惨,身边不但没人照顾,连个可商量、能拿主意的人都找不着。”
      杨睿深表理解:“人之常情。”面对某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师弟师妹,他也认为他们最好还是留在爹妈眼前。
      “我不怕这些。在家我是什么也不懂,可早晚都得学会独立生活,不能一辈子倚靠父母。我老家有两所不错的大学,我们高中同班几乎都留在本地,我想和好朋友在一个学校,大家经常见面,一起吃喝玩乐。”
      “现在通讯发达,不难跟老朋友始终保持联系。再说在新环境会认识更多新朋友。”杨睿相信热情开朗的陶乐无论走到哪都不会落单。
      陶乐咧嘴笑了:“对呀,我认识了彭彭!”这是她在异乡最宝贵的收获,可她又变得鬼鬼祟祟:“还有就是……考完试,对过答案,我发现成绩不太好,跟同学一通气,估分比我高的太多了,我报这所学校毫无把握。爸妈都想让我填个更稳妥的志愿,不管在本地还是外地。班主任还专门找我谈,他说如果真心向往,以后还有机会,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我不想读研究生,虽然你说我不笨,可是离顶尖大师那种聪明还有很大差距吧,我也不想从事科研,既然当不了伟大的科学家,我不愿庸庸碌碌,混迹在人堆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没本事在学术领域作出贡献,只能追求个人享乐。所以我当时决定,读完本科就回家工作,回爸妈身边,跟朋友在一起,让自己过得舒服。你肯定觉得我太没出息了。”
      笔记本已经启动全黑屏保,唯一的窗户遮着厚厚的百叶帘,杨睿看不见陶乐,只能听见她的语调充满惭愧自责,仿佛在忏悔不可宽恕的罪过。
      “别这么想。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玩得痛快,这是人生首要追求。”
      陶乐轻轻一哼,她以为杨睿在调侃:“我只有一次机会,我真的很想来这里,而且只想学这个专业。我没想过万一考不上怎么办,我有勇气复读吗,我能接受比这差很多的学校吗。我像做梦一样写好志愿,然后干等着,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担惊受怕的是我爸妈,他们晚上睡不着,嘴角上火起泡,天天打电话查录取结果。两年以后姑妈告诉我这些,当初我一点不知道自己带给他们那么多苦恼。我是不是太任性?”
      “不是。想要什么,就该尽力追求。尝试过,才不会遗憾。”如今的杨睿和当年的陶乐处于相似的局面,陶乐最终成功了,杨睿呢?
      “还好,我考上了。”简单几个字,饱含着无尽苦乐辛酸:“高中外语老师是大美人,老公特有钱,她总跟我们班主任调课,好去go shopping,她看了录取通知书之后说:‘哎呀妈呀,陶乐怎么不挑个好专业?’也许只有我自己明白。这四年,我成绩一般,也没学到太多知识,但是我见识了很多,我很满足,像俞老师、林老师、高老师、舒老师、曾老师,还有刘老师,在别的地方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老师,尽管他们讲的课我大半听不懂,还有展大侠、彭彭、薛师兄、展云遥,和你,还能去哪找这么了不起,这么与众不同的人呢?
      “高三时,我一直和一位中文系师姐保持通信,她告诉我,下雪天,结冰的湖面上有好多奇形怪状的雪人,湖边的树林里有特别肥胖的灰兔和松鼠,荷花飘香时,无数刚长好的小青蛙在荷花池边的石子路上蹦蹦跳跳,她去食堂打饭,碧桃花瓣会落进饭盒里,她的办公室窗外缠满紫藤花,她在信纸里夹着红色的爬墙虎和黄色的银杏叶。那一年,我只能一遍一遍读她写的字,闭上眼睛自己想象。现在,我全部亲眼看过了。
      “我找的工作和专业无关,甚至以后再没机会用到大学课堂里学的内容,包括那些得花两个星期才能解出一道的方程。这座校园,这个专业,我只是短暂的过客,我真的好想永远留下来,像展大侠那样,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可我依然想来看一看,虽然不能永远拥有,即使曾经经历过也好啊。”
      陶乐的表白过于郑重,毕竟谁都想进名牌大学,却难得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不过杨睿很理解她发自肺腑的真情,他感动,并且敬重。
      “丁满,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陶乐激烈的反驳:“你那么聪明,要羡慕也该我羡慕你才对!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学什么会什么,我也要出国,一直读到博士后,我要搞科研,发论文,拿诺贝尔奖!”
      杨睿暗自摇头:“你有你的理想……”
      “我的算什么理想,谁都比我强。薛师兄专业成绩好,不出国一样能做出成果,展云遥多才多艺,不做本专业也有的是选择,彭彭……”陶乐突然噤声不语,她以为杨睿不知道彭彭的秘密:“我只想在家陪伴父母,我费好大力气才找到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不给爸妈添麻烦我就知足了。我是最没追求的人。”
      “至少你可以回家,家里有父母惦记你。可是地球这么大,我去哪都无所谓,反正没人等我,也没人盼我。”
      陶乐低低“啊”了一声,她听杨睿说他父母不常在家,莫非他家庭不睦,亲人之间感情不好?
      “我刚上小学,我爸就被派到国外工作,我妈带着我们哥俩。没过两年,我妈也经常外出演出,只有我哥在家照顾我。等我哥去上大学,刚好贺嘉住进来。然后,我哥出国了。最后,贺嘉也出国了,只剩我一个人。他们都很牵挂我,经常给我打电话,每次聊几个小时,我们相互之间并不感觉疏远,也有不少机会彼此探望。可是我希望有个安稳的家,一家人天天住在一起,不要总是你来我去,东跑西颠。现在我自由极了,爱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人管,因为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陶乐轻声嘟囔:“干嘛说得这么可怜。”她以为杨睿条件好、本事大,所以能随心所欲,他还抱怨,多少人妒忌他都来不及。
      杨睿笑了:“对,没那么悲惨。以前,我爸有机会调回国,职位更高,待遇更好,可他喜欢留在非洲,我妈也有机会做外交官夫人,一直陪在我爸身边,但她不想放弃跳舞,所以他们结婚后大半时间远隔重洋,天各一方。你知道吗,直到现在,他们还喜欢互相写信,用纸和笔,一有空闲就坐下来写,比打电话还多,写在各种各样的信纸和明信片上,贴着各个国家的邮票,盖着各种文字的邮戳。我妈每次外出,行李总要比上一次多,她把我爸写的每一封情书都随身携带,第一封是他的自我介绍,当时她根本没听说过落款里的姓名。我妈说,等她老了,要买一座大房子,把所有情书都贴在墙上当壁纸,不过大部分信纸反正两面都写着字。嗯,好像……我妈从来没给我写过信,这么说,待遇到底不一样!”
      “好浪漫诶!”陶乐羡慕不已。大学第一学期,她还给父母和中学同学寄信,可是很快就改用电子邮件和网络聊天,她已经三年没买过邮票了,更没收到过男孩写的情书。
      “你觉得这很浪漫?”杨睿不以为然:“我认为相亲相爱的人应该朝朝暮暮相伴,岁岁年年相守,不该只能在心里想念,只能用纸笔倾诉。我们家人赚的钱,都贡献给全世界的交通和邮电事业了。也许相处太久,感情会磨淡,整天大眼瞪小眼看着同一个人,容易彼此讨厌,但是就算吵架也得面对面亲口吵出来才过瘾,再不解恨还有机会揍两巴掌。反正我不会像我父母那样选择,我也不理解我哥为什么着急出国,他可以在国内读研究生,等贺嘉一起走。凭他的才能,什么时候出去都不难,发展的机会也多,但是青春易逝,特别是女孩的青春,只有短短几年,在校园里相爱的时光那么珍贵,贺嘉只享受了一年,剩下的日子,她过得非常艰难。假如当初我哥留下来陪她,也许现在……”杨睿很清楚无论自己能帮贺嘉解决多少实际困难,那和心爱的人陪在她身边却完全不同。
      陶乐一直很关心杨睿的哥哥有没有把他嫂子找回来,但她不忍心问,如果有好消息,他一定会第一个告诉她吧。
      “我妈早就不用跟着艺术团奔波辗转,她可以接受一份国内的安稳职务。可即使她回家,也只有一个人,又孤单,又无聊,还不如和大家在一起热闹,哪怕辛苦。以前,她总盼我哥和贺嘉快点结婚,最好生宝宝,她说她要退休,和他们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她说她要去非洲找我爸,他们俩在那终老一生,再不回来。儿子到底不如老公靠得住,她没明说,不过我知道她心里那么想……”
      杨睿一直好奇,无论陶乐、舒雯,还是贺嘉,哥俩看中的女孩一点不像他们的母亲,这些女孩聪明、有主见、会为现实考虑,可是老妈简直一辈子生活在她自己梦见的童话里,有时他得拧拧自己的胳膊才相信老妈的确真实存在,并非虚构幻想的角色,要不然他从哪来的?
      “我爸妈是大学同学……”陶乐托着腮帮子,回想起自己的父母:“我爷爷家条件比较好,我爸的生活费比其他人宽裕一点,可他心眼实在,每个月刚过完第一个礼拜,他兜里的钱都被同学借光了,剩下的日子,只好找我妈借饭票。我妈先参加工作,然后被保送进大学,她是全班唯一带工资读书的学生,她还是党员,又是班长,同学有困难,她哪能袖手旁观。结果那三年,我妈的工资几乎全用于养活我爸……有一年中秋,食堂发给每个学生半块月饼,我妈和她上铺都舍不得吃,把整块月饼放在抽屉里。没过几天,我爸找我妈借书,宿舍没人,他闻见香味,发现我妈抽屉里有月饼,他拿出来刚咬了一口就听见有人回来,他赶紧放回去。我妈发现收在抽屉里的月饼莫名其妙缺了一角,周围同学都说没动过,她以为有老鼠,就报告学校,后来全校发动大规模灭鼠运动,其实起因是我爸偷吃我妈的月饼!”
      陶乐捂着嘴吃吃傻笑,杨睿警觉的问:“是不是经常有人找你借钱、借饭卡?”杨睿对这种伎俩熟能生巧,尽管他应有尽有,可他总能及时想出自己恰好缺少某样必需品以便跟女孩套近乎。
      “当然有,谁都会偶尔忘带嘛,大家互相帮忙,不要葛朗台啦。”陶乐满不在乎:“唉,那时我爸真傻,他头一年春节探亲,返校时什么行李也没带,只背了一麻袋土豆送给我妈,他说那是他老家特产,我妈没吃过那么好的土豆,那一个学期,他倒帮我妈省钱了,她在宿舍用煤油炉煮土豆,上顿吃了下顿吃。第二年春节,我妈去看她姑妈,我爸说他也要探望一位远房亲戚,和我妈顺路,可以一起坐火车,他把我妈送到家又坐上火车回学校了,结婚之后我妈才知道,我爸在那座城市根本没有熟人。毕业前,学校组织单词拼写大赛,我爸偏要在比赛当天去体育场看足球,尽管我妈拿了第一,可她特别生气,因为我爸的成绩一直是全班最好的,她认为我爸不务正业,没有责任心。”
      杨睿可以猜想陶乐老爸当年的心态,男女之间却往往难以理解异性的思维。
      “毕业后,他们被分配回各自老家,远隔大半个中国,坐火车要三天四夜。我爷爷是教授,资历很深,他设法安排我爸进大学教书,多好的工作机会,可我爸没去单位报到,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坐火车去找我妈。之前我爷爷奶奶和大伯都不赞成,他们觉得两家人面貌出身、生活习惯差别太大,而且相距那么远,我姑妈用她的工资偷偷给我爸买了一张火车票。我爸没工作,没赚钱,下了车,人生地不熟,分不清东西南北,身上连买回程票的钱都不剩,如果我妈和我大舅没去火车站接他,他只好要饭回家了。我爸见到我外公第一句话,就说要和我妈结婚,外公乡音很重,我爸根本没听懂他的回答,一厢情愿的以为家长同意了。就因为我爸听不懂,所以无论外公说什么他都点头,从不多嘴。我外公觉得这孩子家教好,有礼貌,尊重长辈,他对我爸的印象相当不错。最后,我爸和我妈结婚了……”陶乐哭笑不得,因为外公说的话她也难得听懂一句。
      “真是男人的楷模啊!”杨睿情窦初开时,曾悉心钻研父母的情书,从而获益匪浅,恐怕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那般既含蓄又深情的造诣,然而陶乐老爸这样直截了当的BH手段更令他仰慕得五体投地。
      “‘楷模’?你就想学这个,真没追求!”陶乐另有主见:“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死皮赖脸跟过去,我爸一文不名,工作也不要了,已经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我妈要不收留他,还能怎么办?假如当初我爸留在我爷爷身边,说不定早就功成名就,出人头地了,不至于现在这样一辈子吃粉笔灰,辛辛苦苦做教书匠。我爸从小特别聪明,全家人都盼他能有大出息……”
      “什么‘大出息’,那样就没你啦!”杨睿可不希望历史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陶乐咧嘴大笑:“对,我爸总说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我!”
      “因为你让父母生活得幸福。”
      恍若时光倒流三十年,静默中,杨睿和陶乐想象着如今年过半百的父母当年又是怎样一番青春飞扬。
      “丁满,你会胃疼吗?”杨睿悄声问。
      陶乐揉揉肚子:“如果一边吃火锅,一边喝酸奶,而且海鲜没煮熟,酸奶冻成冰……”第一年元旦,全班集体腹泻,差点耽误毛概考试。
      “我不是问这个。有人说,遇到某个特别的人,会让她好好的突然胃疼。”
      “哦,这个意思呀……”陶乐很轻很慢的回答:“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轮到杨睿骤然胃疼了。
      “那位师兄比我高一级,我高二,他高三,我们数学老师教过他,总说他成绩好,脑瓜聪明,某题被他解得多巧妙。我是课代表,有一天我在办公室登成绩,他去找他的老师,顺便跟我们老师打招呼,我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奇人物。寒假补课,特别冷,课间别人都窝在教室,我喜欢打羽毛球,他也总出去踢毽球,操场上经常只有我们两拨人。有一次,毽球落在我面前,他过来捡,妨碍我接球,他冲我笑了笑表示歉意,多么温暖明亮的笑脸啊,像阳光一样,我心里暖洋洋的,那么舒服,可是胃却突然疼得厉害。每次上课铃响,我们走同一道楼梯,到三楼分别转向两条走廊,他和他的同学一起,我和我的同学一起,我们没说过话。
      “那时我们学到圆锥曲线,每天看着黑板上的椭圆、双曲线、抛物线,我忍不住想,他也学过这些方程,他也做过这道题,这些曲线和方程多可爱啊!有一次,我不知不觉把他的名字在演算纸上写了好多遍,龙龙发现了,他俩来自同一所初中相邻两届实验班,互相认识。他们的校服一滩黄一滩绿,像黄瓜炒鸡蛋,全市最丑,想不出他穿上什么样。龙龙建议我向他借考卷和参考书、请教学习经验,或者以数学老师的名义找他出来,还说可以帮我传话。这是什么馊主意呀,我干嘛要……
      “开学不久,学校贴出保送红榜,看见他的名字,我又一次胃疼得要命,我觉得自己离他那么遥远,因为我考不上那么好的学校。那是春天,阳光灿烂,晴空如洗,可是我心里阴得要下雨。”
      杨睿又妒嫉又失落,然而他更为陶乐的妄自菲薄感到心疼:“这已经是最好的学校了,你还想往哪考?”
      陶乐如梦初醒:“天呐!他好像……本科和你一个系!我以前没注意!”
      “他叫什么?”
      “跟一座古都同名……”陶乐羞赧得不敢直接说出那两个字。
      仿佛一辆重型坦克碾过全系花名册,杨睿气势汹汹的回顾起每一位比自己低两届的师弟,保送的、和陶乐同乡、还……“江宁!”
      陶乐的叹息轻不可闻,不知她听到这个名字是否又要胃疼。
      在那座帅哥满天飞、才子遍地跑的校园里,杨睿从未将这个名叫江宁的小师弟当作自己在任一方面的竞争对手,关于他的新闻也少得可怜,总之那是个最平淡无奇的男生。杨睿不由得忿忿不平。
      “你怎么没考去跟他同校,可以天天见面。”杨睿闷闷不乐的问。
      “我为什么要天天见他?”陶乐坦然反问:“我不喜欢他的专业,也不喜欢那个学校……”
      陶乐不由自主躲开一点,好像怕杨睿打她,可他早已无心捍卫母校荣耀。
      “高三开学后,我写了一封信,我不知道他的班级,也不知道他的宿舍,院系在录取榜上公布了,邮编从招生广告里查的,他不认识我,我也不敢直接署名,万一退回来,多丢人,我在信封落款处写上‘内详’。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会不会打开看,愿不愿回复,或许他觉得太幼稚、太无聊。我等了很久,打算放弃了。突然有天早上,生活委员把一个信封扔到我眼前,右下角是他的签名,正中间‘陶乐’两个大字是他亲笔写的。”
      杨睿情愿亲手将这两个字写下千遍万遍。
      “他说信寄到系里,各个教研室传了一圈,确认没有这位老师,也没人认识这个学生,有人说可能是新生,不过他们正在校外军训,信暂时留在团委,碰巧被他们班主任发现后领走了。可是等他们返校开课,班主任又出差了,不知为什么竟然把信带走了,班主任赶紧用挂号包裹寄回学校,但是当时他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都没办好,没法取邮件,只能等班主任出差回来帮他开了证明才拿到这封信——前后过了一个多月,天呐,我哪能想到这么折腾……”
      杨睿想起他曾在江宁的班主任手下做了半年专题实验,这位哥们也属于套两层衬衣系三条领带记不清自己是否吃过早饭的神人,为什么偏偏不把那封信弄丢!
      “他告诉我他的班级信箱和宿舍房号,他说不知道哪个地址收信更方便,他还告诉我宿舍电话和家里电话,他说他假期回家,我可以往他家打电话。”
      杨睿心里有个小人在看不见的桌面上狠狠捶了一拳——太无耻了!太不矜持了!怎么能第一次跟女孩交流就把自己的家底抖得一干二净!
      “我跟他说我上高三了,感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不光作息时间紧,学习压力大,而且心里没着没落,浑浑噩噩。我还说数学老师经常夸他会学习,成绩好,我很敬佩他,也很信任他。他就给我讲了好多学习技巧和自我调节的经验。”每次陶乐手捧江宁的亲笔字迹,就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羊羔终于听见牧羊犬的呼唤,感觉那么安全,那么踏实。
      杨睿心里的小人又捶了一拳——太无聊了!太没情调了!给女孩写信净说这种话题!
      “那年寒假,他给我打电话,可惜我和爸妈都在爷爷家过春节,我家没人。开学后他写信告诉我,说本想给我拜年。”
      小人开始踢桌腿——太无耻了!太虚伪了!怎么可能只是“拜年”那么单纯!
      “我们大约每个月互相写一次信,他讲了不少大学里的见闻,真有意思,他的学习生活依然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可是我写给他的全是鸡毛蒜皮、大惊小怪的琐事,教室和家,本来只有巴掌大的两块地方……过后一想,简直丢死人了,谁有兴趣看那种废话啊,不过他每次都非常耐心的回信。
      “高考前,我说不知道报什么志愿,能考上的,我都不喜欢,我特别喜欢的,又怕考不上。他拜托同学搜集来各所大学的宣传资料,寄给我,还向我解释哪所学校优势在哪些专业。他说如果他有机会参加高考,他会先挑最感兴趣的专业,然后报考这个专业最强的学校。最后我就……”
      小人拳打脚踢——太……杨睿实在找不出形容词,无论如何,应该先把小mm忽悠到自己身边再说!他的学校和专业也鼎鼎大名呀!
      “第一学期,我选修机械制图,教材用他们学校那版,我给他打电话说可能过去买书,后来我在校内买到了,就没去找他。他说他在我们省新生名单里没找到我,现在知道我考上了,就放心了。他也很奇怪我干嘛喜欢学这个专业……”陶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沉寂了。
      杨睿假装不着急:“后来呢?”
      “后来没打电话,也没写信。只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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