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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镍 ...

  •   星期六,展云遥和薛钒一起去听报告。近段时间,在学业和感情的双重重压下,展云遥的心情越来越敏感、脆弱,听到一半,她竟然哭了。
      刺激她的,甚至不是有影有形的画面,只是一组统计数据。对旁观者而言,每一个数据只是一个可以被比较、分析甚至篡改的数字,然而构成每一个数字的每一个“1”却代表了一条有血有肉的生命,正如那些比较、分析、篡改这些数字的人一样,他们也会疼痛,恐惧,渴望,和绝望。
      展云遥绝非多愁善感的“圣母”,她相信自己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她认为与其浪费时间为黑暗悲泣,不如竭尽全力点一盏蜡烛。唯一能拧开她泪水阀门的,是那些同她一样藏有梦想的小小心灵,哪怕这些梦想微不足道。
      在那个山峦含悲的盛夏,登山社的五位弟兄遇难身亡,展云遥破例没去参加集体悼念。当天深夜,她独自一人在曾与他们一同训练的模拟岩壁下留下一束洁白的鲜花,洁白的百合,洁白的玫瑰,洁白的菊花,洁白的石竹,洁白的郁金香,洁白的满天星,正如那怀抱五位勇士的洁白冰川。比逝去的青春生命更令人痛惜的是那些再也没有机会实现的梦想。她刚刚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梦想,那个和爱人手牵手一起变老的美丽梦想,她还差点失去了半条性命。她终于清醒了,自己不能死,无论□□还是心灵,她必须越活越振奋,因为她还有那么多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
      有的人因为失去生命而失去梦想,还有更多人,他们虽然活生生的呼吸、行走,却同样没有梦想的权利。他们心底曾有瞬间亮起梦想的火焰,然而转眼便燃烧殆尽,彻底熄灭。展云遥完成支教任务离开山区那天,她的感受不是充实满足,而是惭愧负疚,她像一道流星划过长夜,惊醒了那些虽然黑寂但是安稳的睡眠,她带来的不是希望,留下的却是绝望。
      展云遥泪如决堤,为了她自己和所有人心中无奈的梦想。薛钒吓坏了,他从没见过展云遥哭鼻子,他也很少见任何女生掉眼泪。常有女孩在杨睿眼前哭得梨花带雨,娇弱不胜,他会用甜言蜜语安抚她们,用贵重礼物补偿她们。不过薛钒会让他面前的女孩感到温暖、安稳,没必要哭哭啼啼,当然也有几个女孩盛怒之下绝然离去,更没有心思回头冲着他哭了。
      薛钒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递过去,展云遥不禁惊诧万分,但还是赶紧接过来捂住眼睛。
      会后,奚老师叫住薛钒和展云遥:“你们回去赶不上午饭了吧?在这食堂吃顿便餐,我请客。”
      一年前,奚老师采访展云遥时,她曾提出个人请求:“请您多写当地的情况,别提我,也别给我拍照。我这身细皮嫩肉和那些一辈子没见过一盆水的村民站在一起,我觉得是玷污他们。要是我利用这些急切渴望读书却没书可读的孩子赚取名利,我永远不会心安理得。”奚老师尊重展云遥的意愿,在他发表的报道中,不曾出现她的姓名和照片。
      薛钒任教的中学条件优越得多,他尽职尽责,学生们获益匪浅,他们私下相处得十分融洽。然而最终,薛钒苦恼的发现,他只不过是一张硕大的装饰画上极为抢眼甚至必不可少的点缀,他没有资格选择默默无闻,幸亏当时没人了解他的家境。薛钒身不由己的接受宣传、表彰、致敬,登台朗读别人写好的发言稿,他比展云遥更感觉罪孽深重,一领到奖金他立刻全部捐出,生怕多拿一分钟会烫坏手。
      薛钒和展云遥的境遇大相径庭,不过奚老师明白他们都是可疼可敬的好孩子,社会需要这些高居顶端的优秀人才去关注那些苦苦挣扎在最底层的卑微生命,他们不仅摆出“关注”的姿态,也确实身体力行的尝试改变这种不均衡的现实。奚老师曾听薛钒悄悄讲过不少关于展云遥的事,他越发感叹这是个了不起的女孩。或许每个人都以为这样一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感情上想必也是和美恩爱的,或许薛钒谈论展云遥时的语气和眼神泄露了内心的秘密,总之,奚老师一直把他俩当作一对恋人,他像父亲一样拍拍薛钒的肩膀:“你眼光不错,这样的好姑娘现在已经很难得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这天午饭时,薛钒和展云遥提起自己毕业后都选择继续读书,奚老师更加欣慰,有他们这样愿意踏踏实实做学问的年轻人很不容易。然而展云遥再一次对奚老师的赞赏受之有愧,她去读博士,不是因为渴求知识,而是因为她过于无知,看不清自己未来的道路。
      奚老师看见展云遥听报告时流眼泪了,也知道她今天情绪不好,临别时,他提醒薛钒:“今天天气多好,阳光灿烂,春天已经到了吧!”

      展云遥慢慢的推着车走在路边,薛钒也小心翼翼的推着车跟在后面,他依然六神无主,不敢吭声,生怕惹她生气。
      路边有个狭长的沿河公园,展云遥忽然停住脚步:“如果你不着急回去,我想进去走走。”
      薛钒慌忙又点头又摇头:“好,我不着急,我什么事也没有。”
      两人将自行车锁在入口外,一起走进公园,沿着河堤并肩漫步。
      “你怎么会有手绢?”展云遥的开场白不像聊天,倒像审讯罪犯,薛钒不是个秀气的小男生,何况现在连女孩都不带这玩意了。
      薛钒松了一口气,他的手绢没人注意,但也不是秘密:“这就像个护身符。我四五岁的时候,摔过一跤,被一个大钉子扎穿手腕,我妈用一条手绢缠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医院,大夫说,要不是动脉被手绢扎紧,我早就失血过多,小命难保了。长大后我才明白,她是吓唬我呢,可是当时我真的被唬住了,从那天起,我时时刻刻都要随身带一条手绢,好在小学三年级以后就再没用过。不过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展云遥骤然一阵心疼,怔怔的说不出话,薛钒以为她不相信,赶紧摘下手表,给她看手腕内侧:“就是这块痕迹。”
      有人说男人最帅的动作是掏钱买单,不过展云遥觉得男性身体最sexy的部位是手腕,尤其是佩戴手表的手腕,可惜电子产品高度普及后,大街上几乎找不到戴手表的男女老少了。在展云遥身边,能给她提供欣赏素材的,只有杨睿和薛钒。
      杨睿第一天走进实验室,引起展云遥瞩目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浪琴表,他正深情款款的把宝贝猪笼草安置在窗台上,表盘镶钻的反光偏巧刺进展云遥眼中——那一刻,她心里说不出来有多讨厌他。以后,杨睿并没刻意炫耀他的手腕,他只有需要知道时间的时候才会抬手看表,其它时候,无论操作实验仪器、打扫卫生、参加体育活动,他从不格外关照自己的手表远离尖的、硬的、湿的、脏的各种伤害,其实,除了展云遥,谁也不在乎杨睿戴什么表。展云遥偶然发现,杨睿这款表属于一对限量版情侣表,发行于他大四那年,她非常想知道这对表的另外一半在哪里。
      薛钒的手表则是一块硕大、笨重的上海牌手表,它出厂那年,想必价格不菲,而且光有钱也买不到,时至今日,没准有些收藏者乐意出百十倍的价格收购这种老古董,展云遥很容易猜出它的来历。
      展云遥一个劲胡思乱想,薛钒重新戴好手表,没话找话,想逗她开心:“我家门口也有一条河横穿城市,有一年冬天,我和同学在河上凿冰抓鱼玩,第二天,我们又去滑冰,我一不小心正好掉进自己挖的冰窟窿里。我被同学拽出来,送回家,整个人已经冻成冰棍了,真的,棉衣都冻硬了,胳膊也抬不起来。我挂了一个星期吊瓶,护士说,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那冻死好几个人,这次不是吓我,电视、报纸都报过新闻。”
      真不可思议,展云遥不知道该向薛钒表示同情还是直接骂他白痴。薛钒的家乡素以天寒地冻闻名,而展云遥进大学前见过的最大一场“雪”是她给冰箱冷冻室除霜,这番千里相识算二人有缘吗?如果当初擦肩错过她会痛不欲生吗?在展云遥的印象里,北方人酒量都很好,越冷越能喝,她认识两个拿白酒当啤酒,拿啤酒当白水的北方酒友,说到薛钒,不用杨睿泄底,从大一开始,他是全班唯一一个每次聚餐只喝雪碧的男生。
      “为什么你的酒量这么差劲!”
      “呃……”薛钒惭愧的挠挠头:“我上小学前,有一次把一罐辣椒酱当成番茄酱吃了,又把一瓶白酒当成白水喝了,我出去找我妈,结果从三楼顺着楼梯滚到一楼,就不省人事了。等我睁开眼睛,护士正往我嘴里灌一种特别恶心的药水,从那以后,我一闻到酒味就害怕,也不敢吃辣椒。”薛钒甚至将自己的恐惧延伸至所有红色食品,包括草莓和西红柿。
      展云遥哭笑不得,她不忍心继续向薛钒追问这些辛酸伤痛的往事,她仔细将他从头看到脚,肢体健全,脑筋也不坏:“太不容易了,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我妈也总跟我唠叨,她说把我从小养大,每天过得都比穿越枪林弹雨还提心吊胆。”
      薛钒是个绝对听话的好孩子,他不调皮捣蛋,不冒坏水害人,谁也想不到如此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乖兔子,竟然屡次遭遇惊心动魄的险境。阿蒙对别人粗心大意,像颗迷糊星,可他能把自己照顾得舒服得惹人妒忌;薛钒对所有人体贴入微,如同守护神,却唯独对自己马虎得令人发指。高中三年里,薛钒一直帮邻居家的男生和同班女生传递情书,风雨无阻,从无差池,如今,那一对已经修成正果了。
      “想不通,你这么稀里糊涂一个人,偏偏学习成绩那么好!”展云遥并非指责薛钒是书呆子,只是他干的那些事,简直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薛钒又蔫头耷脑不言语了,他以为自己进大学后进步不小了,谁叫他天生就这样呢?刚进高中,老师本来安排他做体育委员,然而第一节体育课他就光荣负伤了,错不在他,他只知道女生投铅球都没准头,没想到站在她背后也有生命危险,也怪他不该热心肠给人家纠正动作,就让她两只手抱着铅球扔出去吧,最终她右臂一软,铅球正好砸到他脚上,然后他单腿蹦了半个月……所以班主任决定派他担任更为安全的生活委员,可那都是小姑娘干的活啊,安排大扫除、订午饭、收电影票钱、分发报刊、采购新年装饰……他完成得越出色,人家越觉得他缺乏男子汉气概,难怪展云遥瞧不上他……
      两个人一时冷场,干巴巴的往前走。路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双臂抱胸,翘起右腿,偶尔东瞧西看,显得挺从容,大概在等人。
      十多米远的另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攥着手机,低头皱眉,其实,她的目光既未注视屏幕,她的手指也没按动键盘。
      展云遥挨近薛钒,低声说:“他们在吵架。”
      “谁?”薛钒一头雾水。
      “后面那个男生和前面这个女生。”
      “你认识他俩?”
      “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薛钒看那俩人就是一对素无瓜葛的陌生人。
      “等着瞧吧。”展云遥信心十足,她越走越慢,最后俯身靠在河畔石栏上,薛钒以为她走累了,也停在她身旁。
      没过几分钟,女孩猛然站起身,朝远离男孩的方向快步离去,男孩霎时蹦起来,大步飞奔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
      “刚才你还怪我疑神疑鬼冤枉好人,你说实情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如果是我误会了,你想要什么机会?如果你以前什么都没做,以后还需要什么保证?”
      “你听我慢慢解释……”
      薛钒连忙悄声说:“咱们走吧。”
      “不走。这里风景多好,我再看一会。”
      “树上光秃秃的,水里脏兮兮的,哪有风景可看?你就想听人家吵架。”
      展云遥被拆穿心事,干脆直接耍赖:“那又怎么样!他们说那些都是套话,非得重复几遍‘你听我说’和‘不听不听’之后才能讲正经事。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不想!快走!”薛钒不顾展云遥抗议,拉着她的胳膊向原路返回,一直走到听不清那对男女说话的位置才松手。
      展云遥怒容满面,薛钒和颜悦色的劝她:“情人闹别扭本来就难过,还有陌生人旁观看热闹,他们越心烦越不容易和解。”
      展云遥把调门拔高了八度:“你是不是又觉得我爱管闲事啊!”
      薛钒赶紧陪上笑脸:“真的不是,那次我想跟你道歉……”
      这时,一对年轻情侣路过,女孩兴奋的说:“今天真是凶日子,没走两步又碰见一对帅哥美女吵架分手!”男孩马上低声说:“小点声,被人家听见多不好!”他们加快脚步,匆忙离去,女孩还偷偷回头,意犹未尽的瞥了一眼。
      展云遥瞠目结舌的瞪着女孩的背影,许久才说出话来:“她她她她在说谁?”
      薛钒却觉得很好玩:“‘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别以为只有你看别人的笑话。”
      展云遥咬牙切齿,寻思了半天,终于选择一笑置之:“有人就喜欢在光天化日下大声说话,根本不需要别人偷听偷窥。”
      “你也一样。你脑袋上要是能装个ON/OFF开关或者音量调节钮就好了。你上台演话剧不用戴扩音器吧?”
      展云遥只哼了一声,没接茬。
      说心里话,薛钒很佩服展云遥,每次对全班宣布通知,只要她往讲台上一站,喊一声“安静”,不管多闹腾的教室都会立刻鸦雀无声,因为其他人的嗓门都吼不过她。他也很体谅她,毕竟她自己就是男生寝室卧谈会的热门话题,那些男生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相比之下,在公共场所旁观情侣吵架,只能算无伤大雅的好奇心。
      “我曾经在公交车上听见一个男生打电话。他有个高中同学从加拿大回国,他负责联系同学聚会。到他下车前,他们班总共多少人,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家住哪儿爱吃什么,我全知道了,我还知道他的心上人是头号路痴,家住白石桥,找不着紫竹院,光跟她解释路就费了十分钟。不光我知道,车上长耳朵的都知道,司机肯定也听上瘾了,要不然早就叫他闭嘴了。有几次红灯变绿灯,后面的车直按喇叭,司机才想起来开车。
      “这次春节回来,我坐机场大巴,我后排那个男的一路打了六个电话,跟六个不同的人念叨同一件事——他忘带领带了,把家里的老婆骂了一顿,嘱咐这边的小蜜给他煮汤,告诉客户他是中国第一代白领,北京上海的五星级饭店都住遍了。
      “我明白这些事跟我没关系,也没多少深远寓意,可我就是喜欢听。世界就是由这些七零八碎的人和事拼凑起来的,我也是其中一小片。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随便吧,反正我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
      薛钒听得出来展云遥依然对他赠予的形容词耿耿于怀,他再一次真心诚意的道歉:“对不起,我一直想……”
      展云遥大度的挥挥手:“算了,又不是第一次吵架。”
      薛钒知道“第一次吵架”指什么,全班都知道,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别人表现出强硬态度,也是展云遥的权威唯一一次遭遇反抗。
      大二学年末,第一门专业课考完第三天成绩就出来了,全班一大半不及格,只有五个人达到优秀,最高分八十七。当天中午,展云遥在本系专用自习室里跟薛钒商量,要他以学习委员的名义请老师“处理”成绩,这种分数留在成绩单里,对谁的将来都没好处。
      “如果你认为你的成绩有问题,你可以自己去找老师申请重新阅卷,其他同学也一样。我的成绩没问题,我不去。”薛钒明确拒绝。
      展云遥当场火冒三丈:“什么叫有问题?一个班百分之六十的学生不及格,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这六十九个同学,哪个不是起早贪黑、点灯熬油、奋发图强!你以为地球上就你一个人知道刻苦用功?这学期专业课多,实验量大,咱们一开学就跟教务反映过,不管合理不合理,这届是没法改了。今年有校庆、运动会、献血、劳动周,全校都这么安排,咱们也逃不掉。这门课平时作业就相当于其它专业课加在一起,每次收作业前一天,都有人出去上通宵自习,到期末只看一张考卷的分数,你把它拿给相应专业的博士去做,看他们能做对几道!老师严格要求,是好事,可是大家竭尽全力,最后只得到这个结果,这对我们公平吗?谁也不是天才,为什么要求全责备?”
      薛钒低下头,毫不动摇:“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去找老师。我觉得没必要,我不去。”他说完就离开教室,剩下展云遥一个人气得差点吐血。
      在场的同学都对小兔子勇于跟展云遥顶嘴的壮举既惊诧又钦佩,不过他们还是希望展云遥的计划得以实现。有人猜,展云遥考得不好,着急改成绩,而薛钒向来每门考试都在九十分以上,他的“坚持原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后来,展云遥找了辅导员、班主任、团委书记、教务,还惊动了党委书记,终于说服任课教师将平日作业算进期末总分,最终全班整体成绩与其它专业课基本一致。这届学生毕业前申请出国、保研时,他们都对展云遥当年的侠义之举感恩戴德。
      其实,展云遥才是考了八十七分的第一名,薛钒刚刚及格,其他同学不知道,他俩彼此之间也不知道。薛钒不在乎自己的分数保持原样,不过他也理解、赞同展云遥的意见,只是他考得那么差,哪有脸面去求老师改成绩啊!
      “上一次,我也想向你道歉……”
      “大哥,拜托你有话早点说!掰手指头数一数,已经多少年了!要是等着你道歉,我被你气死的那缕冤魂永生永世都来不及投胎!”
      展云遥不止一次感慨,薛钒这个家伙有时候怎么那么可恶呢!可她转念一想,有些话还是永远不要明说的好,不说出来,他们还可以一直做朋友,偶尔发生争执,转个身又厚着脸皮假装啥事也没出过似的继续说别的话,因为他们无需互相负担责任,也不必委屈自己迎合对方的意愿。
      展云遥再一次停下脚步,伏在石栏上,薛钒也站住陪她。
      “我需要钱!”展云遥突然大声说。
      薛钒一愣,大概这是唯一一样他无能为力的事情,但他仍然认真的问:“你要多少?”
      展云遥扭头看看薛钒一本正经的面容,却哈哈大笑:“当然越多越好!有了钱,就能做到很多事情,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也可以让别人过得更好!”
      薛钒一边叹气一边点头,他比展云遥更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狗熊掰苞米,掰一个扔一个,可到最后,它怀里至少还剩一个。我站在苞米地里,不知道哪个才是最后剩给我的那个苞米。”
      薛钒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展云遥觉得这种感觉真好,他不能代替她拿主意,不过他总能很快领悟她的感受,这已经足以让她感到不孤独。
      “你可以去‘朝圣’。”薛钒温柔的建议。
      每一个认识展云遥的人都听说过她心目中的“圣殿”是卡文迪许实验室。她读高中时,有个留学英国的堂哥寄来一张明信片,正面是麦克斯韦年轻时的照片,她从此将这张卡片奉为圣物,始终随身携带,通常夹在专业书里当书签。杨睿入学不久,女生在背地里谈论他,她们说他是天才之中长得最帅的,是帅哥里智商最高的,展云遥有幸跟他一间屋真是享艳福了。展云遥不屑一顾的祭出法宝:“有这个帅吗?比这个智商高吗?”
      女生的评价拐弯抹角传进杨睿耳中。某次课间,一个男生突然从展云遥手里抢走那张明信片,塞到杨睿眼前:“这就是遥遥的梦中情人,你的头号情敌!”
      杨睿心里不悦,就算他再自恋,也不至于无知到以为自己可以跟麦克斯韦相提并论。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严肃的说:“我认为我汉语说得比他好。”
      这场短兵相接奠定了杨睿和展云遥一辈子交情的基调,他们会争斗得硝烟弥漫,会搭档得天衣无缝,却不会彼此痴缠眷恋——这多少让两人各自偷偷松了一口气。
      展云遥虔诚的“朝圣”之意在本科毕业时被程辉打乱了,三年后,她自己心里却茫然没有主见。
      “……现在我觉得很遥远啊……薛钒,你有什么打算,这一生,你想怎么过?”
      “我想好好照顾我妈,让她过得平平安安,不用操心劳累。”薛钒不敢奢求幸福美满,他只希望能让母亲不再为他牵肠挂肚,辛苦劳作。
      展云遥的胃像被袋鼠踹了一脚似的疼起来,她不顾一切的说:“薛钒,你在我心里一直像我们刚认识那时候一样。”
      薛钒轻轻点头,他这个人这么多年就没多大改善,展云遥对他怎么看呢?大概觉得他心肠不错,可惜缺乏男子汉的昂扬斗志和远大抱负吧。在他心里,展云遥也始终是那个朝气蓬勃,执着勇敢的可爱女孩啊。
      薛钒露出温暖的笑容:“这六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咱们俩都没变。”
      展云遥仿佛再一次坠入冰窖,她抓住薛钒的胳膊,满眼哀求之色:“我们……”
      薛钒非常心疼,展云遥最近实在太难、太累了,她要做那么多事,可她毕竟只是个身单力薄的女孩啊,他温柔的拍拍她的手:“别想这么多了,以后,我会一直这么对你。”只要她不拒绝,他愿意永远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鼓励她,安慰她,哪怕只能帮她复印一篇文献,只要能为她做这些,他再没有其它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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