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铜 ...

  •   杨睿活得比展云遥潇洒多了,论文高枕无忧,去向坚定不移,还有额外的桃花运——一个久违的电话令他兴奋不已。
      “嘿,雯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杨睿和舒雯分手后半年内,各自忙活学业和前途,即便同处一座校园也很少见面。毕业后,他们只聚过一次,舒雯新交了一个男友,杨睿请二人吃饭,叫了一个跟舒雯相熟的女同学作陪。不过他们始终保持每学期通一两次电话,有时舒雯打过来,有时杨睿打过去,谁想起来谁打,想到什么聊什么,非常随意。
      舒雯离开学校后,果然如愿进入一家时尚杂志社做编辑,凭借雄厚的家庭背景和丰富的人缘脉络,她比那些只能依靠自身力量从最底层开始打拼的女孩过得轻松顺利,唯一让人操心的是她更换男友未免太勤快了,平均半年一个,当然跟杨睿在校时相比不算过分,她和杨睿交往也不过半年,可是杨睿明白,舒雯不是游戏感情的女孩,因此他忍不住心疼她。但是舒雯自己看得轻淡,她说她并不认真,也不会投入过多,她做这行,人际关系越广越好,多结识朋友没有坏处。
      舒雯的嗓音依旧纯净甜美:“我很好啊。杨睿,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杨睿心里一咯噔,天呐,他曾经对多少女孩随口答应“什么”啊,她们一个个都要找他讨债吗?不过他好像只答应舒雯陪她跳舞,他没爽约,只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
      “你说过,等我开办自己的杂志社,你会做我的创刊号封面模特,还算数吗?”
      杨睿顿时松了口气,就是拍照片嘛:“当然算数。”
      “这周六你有时间吗?只要半天就行。”
      “没问题!”
      “那周六早上八点我在你们楼下等你好不好?”
      “行!”杨睿不由得偷偷感慨,上班的人到底不一样,周六都要那么早开工,读书时,一到冬天舒雯就偷懒不上第一节课,她舍不得宿舍的电暖器。
      “杨睿,还有件事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拍的这些照片……”
      杨睿心里更严重的又一咯噔,他义正辞严的告诫自己,我可是有底线的,露点的活我绝对不干……不过他口头依然爽快:“有话尽管直说!”
      “嗯,因为我们刚开始创业,没有太多资金,所以我可能没法付给你很高的‘出镜费’……”舒雯柔柔的声音流露出小心翼翼。
      杨睿暗自狂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跟逛街溜公园摆pose照相差不多嘛,所以他高兴的安慰舒雯:“没关系,我一分钱也不要,就当我跟你入股好了,等你们以后赚了钱,记得分我一份!”
      舒雯放松下来:“我们这边有造型师负责服装和化妆,只要你人过来就可以了。早上我开车过去接你,中午有工作餐,返回车费自理。”
      “OK!”杨睿不出声的乐个不停,他和舒雯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锱铢必较,不过既然是“公事”,那就难怪。
      “那么周六早上八点见!”

      星期六早上七点五十九分,杨睿准时来到宿舍楼下,门口果然停了一辆车,可杨睿不敢相信这是来接他的,他简直怀疑自己没睡清醒,老眼昏花——这是一辆乳白色的兰博基尼跑车。
      驾驶座车窗摇下来,杨睿瞧见一张无比亲切熟悉的可爱笑脸:“别这么大惊小怪,当然不是我的车,为了接你,我特意找朋友借的,我自己每天上下班也要挤公交倒地铁呢!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不过这是我能弄到的最低调的车,你……不生气吧?”舒雯撅起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等候大人宽恕。
      杨睿轻松的笑着坐上副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舒雯一丝不苟的提醒道,她踩动油门,这头斗牛一样的大家伙悄无声息的滑走了。
      说实话,刚坐进舒雯开的车,杨睿提心吊胆的,因为他跟舒雯交往时,她连过马路都不会。她不是色盲,也知道“红灯停、绿灯行”的基本道理,可是她闹不清自己该看哪盏信号灯,特别是双向八车道的十字路口和立交桥,几十只红绿灯交错明灭,她总是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只好紧紧挽住杨睿的手臂,可怜巴巴的像一只突然被扔进通电迷宫的小白鼠。认识杨睿之前,舒雯从不需要过马路,无论她去哪,都有车接车送,即便坐出租车,她也不必为了节省两块钱而走到顺向的路边再拦车。舒雯也不会骑车,因为用不着,在大学校园里,有的是男生争着抢着带她去上课。
      杨睿慎重的观察了一会,舒雯操作熟练,行车路线稳妥,他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她的神态专注得近乎紧张,就像在操纵核武器,一路上一言未发。
      杨睿大大方方的端详舒雯,他们两年没见了,平常从不互相传照片。她的声音和语气依然如故,而相貌似乎变化不小,在学校,她一直披着整齐的过肩长发,额前遮着厚厚的刘海,无论春夏秋冬,她总喜欢穿露出膝盖的短裙,杨睿第一次在体育课堂以外的场合遇见舒雯时,他觉得她很像《太空堡垒》中的林明美,那是他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眼前的舒雯,留着男式短发,染成很难察觉的偏红色,乍一看仿佛只是朝阳的晕染效果,她画着不着痕迹的淡妆,裹着一袭洋溢着印第安风情的大披巾,蹬着长靴。每逢校园劳动周,各个院系的学生分别被安排拔草、种草、掀地砖、搬石头,大家都会找出军训用的迷彩服或者运动会上发的印着院系年级的运动服当做劳动服,舒雯今天的装扮,大概也相当于出苦力时穿的工装吧,杨睿想不出那些给时尚杂志写文章的女孩平常穿成什么样。
      然而舒雯身上又仿佛拥有一些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她的五官天然生成一副稚气的表情,充满好奇和胆怯,像一只刚刚睁开双眼的小羊羔。如今,她的同事怎样称呼她,“舒社长”吗?
      杨睿还在浮想联翩,他们已经来到全城最壮观的CBD商圈。在地下车库等电梯时,舒雯想到杨睿对车的惊讶,因此她特意为房子提前解释:“这里的办公室也不是我花钱租的,我哪来那么多钱。我有个朋友,他大伯是这片地的开发商,他帮我弄了一套房间,也算‘入股’。还有,杂志刊号是我求我妈同事帮忙办的,不然到明年这时候也批不下来。我们都没钱,只好各找门路,各尽所能出力气。开始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再倚靠父母,可是实际上真的好难啊!”舒雯很惭愧,又有点委屈。
      杨睿完全理解,他笑着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舒雯撅起嘴巴,杨睿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嘛,光会虚情假意的哄她。这时,电梯来了,她迫不及待的按了楼层,她一定要让杨睿亲眼见识一下她到底做得怎么样。

      杨睿观察力敏锐,他下意识的发现杂志社大门上毫不花哨的“E5”标记与本层楼其它房号不匹配,他随口问:“这是门牌号吗?”
      舒雯骤然紧张起来:“不,这是……刊名。”
      当初,舒雯执意将自己亲手创办的时尚杂志取名《E5》,却不肯做出任何解释,诸位合伙人都感觉不可思议,也许跟“F4”学的?可是社里的帅哥美女不只五位,要么是五个以“e”开头的英文单词?可是若要借此传达某种理念,总该向读者交代明白吧。最后,他们不琢磨了,也许这种云山雾罩的名字反倒吸引眼球,没准舒雯别无用心,只图噱头。
      然而只有杨睿能即刻领悟这两个字的含义,那的确是个门牌地址……
      舒雯尽力掩饰紧张,推开大门,办公室内聚集着一二十人,个个都挺正常,不像杨睿想象中那般千奇百怪。大厅里已经搭好了布景、灯光和摄像机,摄影师马上过来,挑肥拣瘦的把杨睿端详一圈,捏捏他的脸,又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勉强点头:“凑和了,就他吧!”真像买卖牲畜,杨睿很想张开嘴给他看看自己的牙口。不过大师只打算拍“笑不露齿”的杨睿,因此不关心他的牙长得如何。
      立刻有数位男女带杨睿去换衣服、做发型、化妆,他像流水线上的一颗零件,被一组技艺娴熟的工人迅速操作着。杨睿上一次踏进照相馆是整整十八年前,那天他跟杨轩闹了一路别扭,憋着满满一肚子怒火,小脸气得惨无人色,当照相师傅企图给他画腮红时,他毫不犹豫的咬了她的胳膊。
      幸好今天杨睿无需咬任何人,这组照片的定位正是当代大学生,当他最终站到穿衣镜前,还能认得镜子里的人是他自己。
      接着便是在背景前摆pose,杨睿从来不怕被人看,但是这么些人忙忙碌碌围着他看,竭尽全力把他捣饬得更好看,以便让更多人看他,这倒是破天荒,他也头一遭体会到啥叫“怯场”。
      “……好,就这个姿势,不要动了,笑一笑。……妈呀,怎么笑得这么阴险,我看着心里发毛!……咧那么大嘴干嘛?你要吃人呀!……别露这么多牙,你以为给高露洁拍广告呐!……小娘子,太羞涩啦,第一次见生客吧?……不要显得那么白痴!暴露点智慧的光芒!……谁过去胳吱他两下?要不然转过去只拍你背影好不好?……”一通大呼小叫后,摄影师绝望的直起腰板,他从没遇见过笑得如此困难的模特。
      杨睿同样绝望的想,我眼看就要中风了,我已经闹不清“笑”应该嘴角朝上还是朝下,我天天冲别人这么笑,谁也没嫌我阴险、恐怖、羞涩还是弱智啊,要不我哭给你看吧!
      舒雯在一旁笑得很开心,杨睿带她去动物园看红毛猩猩那次,她也觉得这么有趣。她安抚摄影师两句,便来到杨睿近前,悄声对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昨天才拿到驾照。这已经是我第四次路考啦,不过是我自己考的哦,没有走后门。我不提前告诉你,是怕万一你知道了,不敢坐我的车。”她为小小阴谋得逞而洋洋得意。
      杨睿一愣,而后终于发自内心笑出声来:“怕什么,只要你敢开,我就敢坐。”
      此后的拍摄进度十分顺利。杨睿一直想着舒雯,她小心翼翼的恶作剧并非为逗他人发笑,她只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大能力,好像婴儿不晓得他们柔软的小拳头能否把成人打疼。别人常常以为舒雯头脑不够灵光,然而在聪明超凡,绝顶自信的杨睿眼中,她很可爱。
      摄影师总算满意的吆喝一声“收工”,那一二十人顿时又忙碌起来,其实拍摄过程中,他们一直忙来忙去,没工夫看红毛猩猩。摄影团队飞快整理好器材,杂志社职员一边确认后续事项,一边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办公室内,布景、电线很快被拆得一干二净,日常陈设归还原位,有人提前订好快餐,当大厅恢复正常那一刻,午饭恰好准时送到。大家吃得安静而迅速,不一会,饭盒和水杯也被收拾妥当。余下的员工三三两两离去,临走前各自向舒雯交代一两句,说的都是时间、地点、人名、头衔以及专有名词。几分钟后,这套清爽、整洁的写字间里只剩杨睿和舒雯两个人。
      杨睿情不自禁揉揉眼睛,他刚刚经历的,不会只是一场梦吧,满屋子人,个个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而且手头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现在,他们又去分头进行下一步工作吧。哪怕是展云遥组织集体活动,她也得掐腰端臂,戳着手指头,时不时声嘶力竭吼两嗓子,否则,其他人一逮着机会就要偷懒耍滑。杨睿不由得对舒雯刮目相看,从前,当然不乏对她俯首帖耳的男孩,他们只为向她卖好献殷勤,然而眼下,她有能力将自己的部下管理得井井有条。方才,舒雯将那位提供这套办公场地的地产大鳄家的公子悄悄指给杨睿,他也穿着套头衫,扒拉着盒饭,跟别人一起听从灯光师的指派搬运灯具,而那位接过舒雯归还的车钥匙的女孩一吃完饭就抱着文件夹匆匆忙忙跑了。
      杨睿惊奇而疑虑的盯着舒雯,生怕她也会突然消失不见。
      舒雯狡黠的笑着:“我要以权谋私一下,给自己放半天假,今天下午,我要回家睡觉!这一个月我都没好好睡过一宿,实在太忙啦,不过现在终于把最后一项重要任务完成了,有劳你捧场哦~你坐地铁回学校吗?一起走吧~”
      舒雯果然不去停车场,而是走向与地铁站相通的地下商城,锁门之前,她特意检查自己的公交卡是否在钱包里。

      要毕业的研究生习惯每个周末都睡到太阳晒屁股,然而只要有一个偶尔爬起来吃早饭的家伙有幸亲眼目睹杨睿被舒雯载走那一幕,整条男生走廊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天呐!这小子太明目张胆了!万一被遥遥知道,非拿氧炔枪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自从杨睿打扮得光彩照人陪展云遥外出并且彻夜未归,全班没人不怀疑他俩有JQ。
      “把他关进密封腔,抽真空!”
      “喂他喝氢氰酸!”
      “把他和放射源一起扔进铅室!”
      他们肆无忌惮的构想种种虐待杨睿的残暴手段。
      中午时分,四个男生一进食堂,立刻两眼冒光,因为他们都看见展云遥独自坐在一张四人餐桌前。大家你推我搡,磨磨蹭蹭围过去。
      “哎,遥遥,你一个人吃饭呢?”“一个人”是重音。
      “是啊,旁边没人,随便坐。你等等,我马上就吃完。”展云遥对第四个男生说。
      显然他们的意图不在空座位:“你知不知道杨睿今天干嘛去了?”
      “不知道。我上午在实验室,他没去。”展云遥尽快把剩余的馒头塞进嘴里。
      “一大早他就被车接走了。”
      “是辆跑车。”
      “白色的。”
      “兰博基尼。”
      展云遥并不吃惊,她早听说杨睿认识几个大有来头的朋友,可也犯不着这么显摆,都炒到食堂来了。她暗暗嘀咕,有本事坐上“神十”绕月球飞两圈啊!
      展云遥没言语,闷头将勺子收进饭盒。几个男生继续煽风点火:“开车的是个美女!”
      展云遥更不痛快,难道女人开车、开好车很稀奇吗?美女只能坐男人的车吗?她冷漠的说:“知道了,‘苟富贵,毋相忘’。等我买得起兰博基尼,我保证让你们几个好好尝尝被美女载出去兜风的滋味!”
      “今天晚上他回不来了!”这个暗示应该足够强烈。
      “那就住家里呗。”展云遥瞪着这几个白痴,他们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杨睿,他家在本地不是秘密吧。
      “遥遥,你不生气?”
      “我脑袋被门挤啦,我生哪门子气!”展云遥莫名其妙的站起身,把身边的男生按到座位上:“你坐吧,我吃完了。要是你们着急找杨睿,去问阿蒙,他知道杨睿家电话。”
      展云遥潇洒离去,剩下四个男生面面相觑,猜不透她的淡定之下是否埋藏着更可怖的愤怒。
      其实展云遥也有不满,她在实验室挥汗如雨劳作了一上午,杨睿却有闲情逸致勾搭美女,不过“人比人,气死人”,先收拾自己的摊子才是正事,因此她在食堂刷好饭盒便直接回实验室。

      与此同时,杨睿和舒雯漫步在地下广场,这座Shopping Mall在国内数一数二,通衢大道两旁的橱窗里,价格牌上一串串醒目的“0”令人乍舌。杨睿陪老妈逛过两次,他自己绝不会来这里购物,尽管舒雯每天早晚都要穿过广场坐地铁,不过她也极少驻足浏览,因此两人只是一边随意聊天,一边不慌不忙走向地铁站。
      忽然,杨睿的目光停在硕大的“Steiff”招牌上:“原来这里有一家。”
      “好像新开业呢,进去看看吧!”舒雯像所有女孩一样喜欢毛绒绒的teddybear。
      店铺不大,顾客很少,然而装修极其精美,好像梦幻童话中的仙女宫殿。舒雯欣喜连连,细细端详一只又一只各具特色却同样可爱迷人的玩具熊,可是杨睿的全部心思都被端坐在店门口的那只熊吸引住了。
      第一眼看见它,杨睿就觉得它长得像陶乐,或者说陶乐长得像小熊,当然她不是随便像任何一只熊,她也并非又矮又胖圆耳朵没脖子,她的眼睛可比这两颗玻璃球大得多,不过同样圆溜溜,水灵灵,咕噜噜转个不停,还有它怀里抱的份量实惠的蛋筒冰激凌……总之,这只熊让杨睿想起陶乐,他想买下来送给她。
      可是,杨睿翻过挂在熊屁股上的标签一看,顿时望洋兴叹,别说此时此刻他兜里没带这么多现金,就算到毕业前,他手头也很难攒下这笔钱,那时需要破费的地方多得是,只好以后再找机会吧!
      舒雯来到杨睿身旁:“好可爱的熊啊!你喜欢吗?要买吗?”
      杨睿无奈摇头:“买不起……”
      舒雯看清价钱,一吐舌头,从前,她拿比这贵得多的礼物送人,眼皮也不眨,如今,她切身体会到每一分钱来之不易。忽然,她敏锐的问:“你打算送人吧?”
      杨睿点点头。
      舒雯考虑片刻:“要不这样,我帮你付钱,作为拍封面的报酬——和业内惯例比,这当然微不足道。我没法很快付你现金,不过这个可以算作礼品支出申请报销。”
      杨睿一掂量,对舒雯、对陶乐似乎都无不妥,于是他痛快答应:“好啊。”
      舒雯买下那只熊,开好因公□□,以便入账,杨睿笑着问自己是否也要写收据。
      “对,这样比较正规。”舒雯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
      “怎么写,‘今收讫舒小姐所赠泰迪熊一只’?”
      杨睿笑嘻嘻的写下这份可爱的收据,签上大名,舒雯一丝不苟的将它和□□一起收好。杨睿不了解这是不是做生意的惯常规矩,他又猜测,或许舒雯本来打算自己出钱,她如此循规蹈矩,只为打消他的尴尬和顾虑。

      进入地铁站,杨睿和舒雯去向相反,一列杨睿的车停在轨道上,车厢很空,他没上车,站在月台对面陪舒雯等车。
      舒雯凝神思考片刻,终于记起一件重要事:“杨睿,杂志发行后,可能会有同行向我打听你的个人情况和联系方式,要我告诉他们吗?”
      杨睿刚要随口说,不至于这么轰动,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一直将舒雯办杂志看成过家家似的自娱自乐,其实她要郑重其事的创建一番事业,所以他认真作答:“不用,你一个人知道就行。”
      舒雯善解人意的点头答应,她事先想得到杨睿的答案,今天上午她将工作日程安排得如此紧凑,使得同事和杨睿之间没有时间闲聊,就是为防止他受打扰,也许他不愿在这个行当内引起好奇和关注。她的任务是找一个既拿得出手又不用花太多钱的封面模特,至于他从哪来,就像刊名一样,是个秘密。
      “公事”了结了,舒雯聊起家常:“阿姨最近还好吗?”
      “我妈身体很好,工作也不忙,有很多时间陪我爸。上次在电话里她还问你呢,等杂志印好,给她寄一份吧,她肯定很高兴,她一直喜欢看这类书刊。”
      既然杨睿想过和舒雯“结婚”,他当然把她的照片以及有关她的一切都告知父母了,可是杨睿老妈跟贺嘉一样分不清他提过的那么多女孩,为避免混淆出错,她只好记住他最后选定的女孩很像明美,当年屁大点的杨睿就开始对着墙上的漫画海报发花痴,所以杨睿老妈一直管舒雯叫“明美”。
      舒雯露出羞涩而得意的微笑,她很高兴那位素未谋面的长辈依然惦记她:“我爸妈也经常提你。唉,他们还拿我当小学生看,真麻烦。”
      舒雯没告诉任何人是杨睿主动提出分手,也许她想为自己保留尊严,不要别人知道她被“甩了”,也许她想替杨睿维护形象,怕父母以为他缺乏责任感,因此她说杨睿这个人太没意思,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实验,没时间陪她玩,她不愿继续和他交往。父母把女儿好好教育一通,他们并非定要杨睿做女婿,只是认为像他那样踏踏实实读书的年轻人才有大好前途,他们唯恐舒雯果真找到既有时间又有心思整天陪她玩的“有意思”的男友,所以对她的看管倍加严格,几乎不许她再跟异性来往,总算稳稳当当送她毕了业。
      工作以后,舒雯越来越“不听话”,她要凭自己的实力生活下去,不想继续事事倚赖父母。然而家长难免为她交往的男友深感头痛,尽管他们之中有的相貌堂堂,有的才华横溢,有的家世煊赫,可是这一个又一个华丽的男孩给人带来的印象总不如杨睿那样本分可靠,所以父母时常用教育小学生的口吻对女儿唠叨:“你应该像杨睿学习,多念书,用功念书,以后出来比什么都强。”舒雯暗自不服气,她敬佩杨睿的才智,但是杨睿也说过,每个人有不同的聪明方式,何须强求千人一面?
      杨睿无言以对,他心情沉重的凝视舒雯,在与他恋爱又分手的那么多女孩中,唯一令他心怀愧疚的,只有舒雯。并非像展云遥的分析那样,因为二人彼此了解,彼此“适合”,所以互相珍惜,只是当杨睿决心“稳定”下来之时,他身边的女孩恰好是舒雯,他将他们的感情看得很亲切,很长久,他曾经决定和她做一辈子的亲人,很遗憾,那一次,他也没能坚持到底。他们之间没闹矛盾,没起纷争,而且正在她对他感情最深的时刻,他背叛她,抛弃她,偏偏舒雯又比其他女孩更需要照顾——这是杨睿有生以来犯下的唯一一桩“昧良心”的罪过。
      舒雯看穿了杨睿的心思,她的笑容十分勇敢:“杨睿,其实我一直很想你。出来工作了,我才明白以前在学校,自己有多愚蠢,多没用,可是那时候,只有你不嫌弃我,从不笑话我。”
      杨睿记得有天下午,他在实验室突然接到电话,舒雯惊恐不安的哭着说“爆炸了”,他连车都忘了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她的宿舍。舒雯所在学院住的是三人一间、附带卫生间和淋浴器的高级公寓,她父母又想方设法安排她独占一间宿舍,屋里还有电暖器、电水壶、电饭锅和洗衣机。原来这天,舒雯身体不舒服,她向同学借来水银体温计,觉得用之前应该消毒,就把它丢进开水里烫,结果,温度计当然炸裂了。杨睿温言软语哄了好久,舒雯终于平静下来,他把水杯和碎玻璃包好,准备扔到楼下,他很难向她解释沸水温度远高于体温计量程,他也庆幸她没听说水银有毒,尽管这点水银没多大危害。杨睿打开舒雯的医药箱,常用药品和器械一应俱全,他找到一支电子体温计:“你怎么不用这个?”舒雯无辜的解释:“我不会用。”杨睿怀疑她能不能读准水银温度计。后来,杨睿给舒雯量好体温,喂她吃药,又买来晚饭,哄她睡觉,一直陪她到公寓楼关门。舒雯有气无力的抓着杨睿的手:“我不想告诉家里,不然他们很快就派车把我接走,送我去医院。可是我觉得没那么严重,自己吃点药就好了。”杨睿温柔的安慰她:“对,没事的,明天早上就好了。”
      另一天,正巧杨睿也在舒雯宿舍,她刚买了新的电暖器,插脚和插孔规格不匹配,她用手捏着插头往插座里用力塞,幸好杨睿及时看见,他急忙拉开她。第二天,杨睿把舒雯用的所有插线板都换成带开关和保险丝的,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全部插好后再按开关。
      还有一次,舒雯自豪的请杨睿来宿舍品尝她亲手煮的汤。开锅了,她掀开盖,非常烫手,她慌忙把它丢进盛满凉水的脸盆里,玻璃锅盖立刻像挨了枪子的车窗一样支离破碎。杨睿去处理这盆碎玻璃,舒雯把滚沸的汤倒进她新买的十分漂亮的汤碗中,这对价格不菲的玻璃碗也当即报废。舒雯哭得伤心透了,她坚信自己中了诅咒,碰到什么就毁什么,哪怕杨睿带她出去吃饭、看电影、买了一套更漂亮的玻璃碗,也没能安抚她沮丧至极的心情。
      舒雯和杨睿的朋友在一起,那些恃才傲物的年轻人时不时扯到深奥的话题上,比如他们的专业术语,舒雯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懂,她以为DNA和Dior意思差不多。她困惑又好奇的听别人高谈阔论,偶尔忍不住插句话,正好暴露出自己的浅薄无知,而她却毫无察觉。每逢这种尴尬时刻,朋友们虽然不公开笑话舒雯,可是他们看向杨睿的复杂眼神分明在说,你聪明绝顶,怎么受得了和这种白痴相处。而杨睿总是不以为然的揽过舒雯的肩头,表明自己心甘情愿与她相伴。
      经历过几次冷场,舒雯隐隐意识到她引来旁人并非褒赏的关注,尽管她一点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她担忧的问杨睿:“是不是我太笨了?我会不会给你丢人?”杨睿告诉她:“脑瓜太聪明的人,想得多,活得累。你只要过得轻松快乐就好,操心的事,留给我吧。我一个人的智慧足够咱们两个人用。”也许舒雯依然笨得难以准确领悟这番话的含义,不过她只明白一点便足矣——杨睿不嫌弃她,也没瞧不起她,无论有多少人当面叫她“傻瓜”。
      舒雯一个人走出校园后,渐渐学到好多早在小学自然课堂就该学会的常识,她为自己曾经的愚蠢无知感到惊讶,同时体会到杨睿对她的好不止表现在他宠爱她、照顾她,他更懂得如何宽容她、尊重她,除了杨睿,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对她。刚开始工作,舒雯接二连三犯下低级弱智的错误,她遭遇过不留情面的叱责和挖苦。在痛苦和屈辱中,她终于变得越来越“聪明”——真正的博识与明智。现在,她能把摄影和印刷的专业知识理解得准确透彻,也能和印刷厂的技术人员直接交流。她为心爱的杂志取名《E5》,她请心目中最聪明的人来做创刊号封面模特,因为她希望自己不要虚有其表的追逐风尚,而要拥有真正的“智慧”内涵。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