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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铝 ...

  •   高三时,贺嘉曾向一本自己很喜欢的杂志投了一篇翻译稿,是一个小故事,进大学后她又投了两篇短篇小说,后来杂志社就联系她翻译长篇。当初,贺嘉纯粹因为爱好所以动笔,译稿字斟句酌,精修细改,文笔十分优美。可是长篇小说任务量大,截稿期限紧,她没有时间和精力推敲文字,查证掌故,只能竭尽全力按时交稿。其实,对于这类快餐文学,出版社的要求不高,有的译者就用金山词霸对付。稿件都被一次性买断,尽管成书销售火爆,落进译者口袋里的稿费却不多。只要有稿约,贺嘉就接受,无论编辑的要求多么苛刻,无论小说内容多么无聊,她完全不考虑个人喜好,她只想赚钱。在不影响正常学习生活的前提下,这是她有能力实现的最快速、最方便的赚钱途径。
      杨轩走后的每一个节假日,每一个周末,甚至每一天完成功课后的每一分钟业余时间,贺嘉都是在键盘和屏幕前度过的。贺嘉所学的专业对电脑依赖不大,可是她刚上大学不久,杨轩就为她买了一台笔记本,贺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两万块钱赚出来。
      贺嘉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和社会活动,她也从不享受休闲娱乐,除了同屋女生,她几乎没有朋友。贺嘉长得漂亮,处世大方,待人也不乏热情,可她总是孤身一人,来去匆匆;她衣着名贵,穿戴精致,与玲珑有致的身材相得益彰,可是日常吃用却极其简朴;大家都知道她把所有课余时间全花费在写作上,却从未听她吹嘘自己发表过什么作品。
      在女生眼里,贺嘉有点“独”,但她算得上随和、仗义的好姐妹;在男生心中,贺嘉是一个神秘莫测、与众不同的迷人美女。
      贺嘉绝少为感情困扰,她真的没有时间思量那些费尽心机的追求者。她接起一个电话,根本无心听对方说什么,只想找机会快点挂断;她收到一封情书,两三个星期之后才有空闲拆开来扫一眼;送到宿舍楼前的鲜花,她先寄存在楼长室,等晚上回来再捎上去,好几次,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就在楼长的窗台上一天一天枯萎、凋谢;那些散步、看电影、吃饭、逛街的邀请永远都拥挤在她交稿前的最后几天。
      对男生来说,这样孤独、傲慢、冷漠的贺嘉显得更加神秘,更加特别,更加诱人。
      大四上学期初的某个周末上午,贺嘉熬夜赶稿,起得很晚。她洗漱完毕,放弃早饭,刚要打开电脑,电话铃响了。
      “贺嘉,下来,我在你们楼下等你。”
      这个声音很熟悉,贺嘉走到窗边探头望出去,只见杨睿正向她挥手。

      贺嘉走到楼下,在楼长室窗前停了一下,看看信盒里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只听两个刚从外面进来的女生议论:“门口那个小帅哥在等谁啊,以前从没见他来过咱们楼。”
      “嘻嘻,不知道哪个姐姐这么有艳福,眼看要毕业了,还能钓到这么帅的小弟弟。”
      贺嘉立刻把信扔下,她可不想让杨睿像耍猴似的在女生宿舍楼前卖弄,其实杨睿老老实实的站在电话亭旁边。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啊,今天是周末嘛,就是呆着没事才过来看看你。你还没吃早饭吧?”杨睿看上去极其悠闲自在。
      “你怎么知道?”
      “听你说话有气无力的,好像刚起床,还没睡清醒呢。我也没吃,走吧,咱们一起去找点吃的。”
      贺嘉犹豫片刻,近来她实在太忙了,忙得满脑子混混噩噩,是应该歇一歇了,于是她用沉默表示同意,任凭杨睿带路。
      贺嘉低头皱眉,不由自主又琢磨起昨夜遇到的几处翻译难点,杨睿却闲庭信步,肆无忌惮的偏头打量贺嘉。
      “贺嘉,我发现,原来你是一个美女诶!”
      “难道你的眼睛瞎了这么多年,今天早上才复明吗!”贺嘉没好声气。
      杨睿毫无顾忌:“那倒不是,主要因为凡是我哥看上的东西,一般我都不会拿正眼瞧,他的眼光,就跟脚趾头一个水平。”
      “我就是他用脚趾头看上的东西?”贺嘉说不清自己究竟更恼火杨睿侮辱她,还是更气愤杨睿如此蔑视杨轩。
      “啊!难得这一次他头朝下脚朝上喽。”杨睿自作聪明,洋洋得意。
      贺嘉懒得跟小屁孩口舌计较,她又陷入沉默。
      杨睿却不依不饶:“难怪我哥要派我来监视你,把这么漂亮的大美女一个人丢在这儿,的确叫人没法放心,所以他整天吃不下睡不着,生怕你被……”
      贺嘉骤然停住脚步,声色俱厉的打断杨睿的胡言乱语:“杨轩让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顺便打听打听这两年有多少男生给你送花、写情书,约你吃饭、看电影,你总共赴过多少约会。现在,是你自己主动坦白呢,还是交给我去全面彻底的调查清楚呢?”
      贺嘉冷冷的盯着杨睿,足足过了一分钟,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杨睿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他连忙大声叫:“嫂子!”
      杨睿从小就擅长跟贺嘉耍赖,他这一声“嫂子”更是叫得千回百转,情深意长,贺嘉却不为所动,小兔崽子,以为自己出落得人模狗样,学得口蜜腹剑,面善心毒,我才不吃你这一套!贺嘉昂首挺胸,大步赶回宿舍。
      杨睿顿时傻眼了,呆呆的杵在原地。

      贺嘉一进屋,立刻抓起电话,以前一直是杨轩约好时间打给贺嘉,因为他不想让她花钱。杨轩刚从学校回到住处,还没吃晚饭,他一听到贺嘉的声音,所有疲倦与饥饿即刻一扫而空。贺嘉却怒火冲天,兴师问罪。
      “杨轩!我又没跟你签下卖身契,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个人生活!”
      杨轩自然莫名其妙:“嘉嘉,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生气,慢慢说。”
      “是你让杨睿来打听我每天做什么,跟什么人来往!”
      杨轩更加糊涂:“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啊。杨睿去找过你?”
      “刚走!”
      “嘉嘉,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太忙太累,所以让杨睿找时间过去看看你,也许有什么事他能帮上你的忙,可是我从来没让他去打听什么事啊。是杨睿这么跟你说的?”
      贺嘉懊恼的闭上眼睛,左手攥拳,连连敲打自己的额头,这哥俩,谁说的话更可信,用脚趾头都能分辨出来,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被那个混蛋耍了,她真的太累了,大脑早就停止运转了。
      “对不起。”贺嘉低声说。
      “没关系的,嘉嘉,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张,放松一点,适当休息休息。”
      杨轩知道,这两年来,贺嘉始终非常忙碌,她的声音总是掩不住浓浓的疲倦和忧虑,她的时间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比约定好的时刻提早一分钟给她打电话她都不在宿舍,她谈起的话题除了学习,只有学习,她没有朋友,没有消遣,她有时提到自己翻译的小说,请杨轩帮忙查找资料,可是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杨轩以为贺嘉还在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杨轩从不怀疑在贺嘉告诉他的事情以外,她还有什么“秘密行动”,他只是心疼她过于刻苦用功。
      贺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杨睿惹你生气,我让他以后不要再去烦你了。”
      “不用。我自己收拾他。”
      杨轩忍不住笑了,其实他对杨睿一点招数也没有,那小子软硬不吃,他这个大哥当得十分失败。不过贺嘉总有办法教训杨睿,即使杨睿不怕她,至少他没能耐在贺嘉面前趾高气扬,耍弄伎俩。
      杨轩本来约好三天之后才给贺嘉打电话,可是他当然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他先挂断,再给贺嘉拨回去。两个人隔着半个地球,聊了一个多小时,贺嘉没说太多,杨轩详细描述自己的学业进展,最近几天他的实验非常顺利,所以他心情轻快,不知不觉变得健谈起来,他想和贺嘉分享自己的成功和快乐。杨轩的嗓音永远低沉悦耳,从太平洋海底电缆传过来,更显得轻柔、温和,仿佛具有安抚心灵的神奇力量。贺嘉放下电话,她的神智已经恢复冷静和清醒,身体也不觉得那么疲乏了。
      贺嘉还没走回床边,电话铃又催命一般响起来。
      “嫂子~”
      “有多远滚多远!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贺嘉使出全身力气摔断电话。
      对面宿舍的女生不无妒忌的撇了撇嘴,就算追你的男生多了几个,献殷勤献得腻歪一些,你不愿意就好好拒绝人家嘛,何必凶神恶煞似的耍威风!

      半个月之后,贺嘉从图书馆借书回来,宿舍里只有一个女生,怀里抱着电话,她笑得像朵花似的,声音甜得像花蕊里的蜜糖。贺嘉不想打扰人家谈情说爱,就端上衣服和洗衣粉,打算去水房。
      那个女生一手把电话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拉住贺嘉的袖子:“贺嘉,别走,找你的,是你弟弟。他好可爱哦,什么时候叫过来让我们看一看嘛。”
      女生眉开眼笑,依依不舍的把电话递给贺嘉,贺嘉阴沉着脸接过来。
      “哼!你这就开始施展美男计套取情报了?”
      “嫂子,别生气了,我只是关心你,所以跟你们同学多聊几句嘛。”
      “上次是我没说清楚,我不但再也不想看见你,我也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贺嘉冷酷无情的宣布。
      “好嫂子,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认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就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贺嘉不由得把电话听筒从耳边推远半尺,杨睿的措辞和腔调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贺嘉还记得自己刚刚住进杨家那几天,她从杨睿嘴里听见最多的一个字眼就是“不”。“不行”、“不好”、“不要”、“不去”、“不干”、“不喜欢”,好像不管谁对他提起什么事,他只有一种态度——“不”!有一次贺嘉实在忍不住了:“喂,既然你这么喜欢说‘不’,以后我干脆叫你‘杨不不’得了!”杨睿却照旧一晃脑袋:“不行,不好听,不是男生名,我不要!”一转眼六年过去了,小混蛋进化成大混蛋,越发油嘴滑舌,阴险狡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女孩要惨遭他荼毒。
      “嫂子,你不出声就表示你原谅我啦?明天是周末,我去找你——”不等贺嘉开口拒绝,杨睿急急忙忙抢着说:“——这次我真的肩负重大使命,我妈看了你最新的照片,她说你穿得太过时了,你的衣服都是前两年的款式,早就不流行了,她让我陪你去买衣服。她说女孩最好的年华就在你现在的年纪,如果不抓紧时机尽情打扮自己,老天爷看了都会痛心。不管你再怎么讨厌我,至少看看我老妈的面子啊,要是你不跟我去,我妈会怪我欺负你,嫌我没好好照顾你呢。”
      杨太太的远程指示就像她的当面邀请一样,贺嘉不能反对,因为她不仅是杨睿的母亲,她也是杨轩的母亲啊。
      “嫂子,明天咱们一起出去吃早饭吧,早上八点,我在……”
      “你到我们学校东门口等我。”贺嘉不想再让杨睿出现在自己宿舍楼下。
      “好,没问题,明天早上见。”杨睿总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的语调轻快怡人。

      过了三个星期,杨睿又打电话来:“嫂子,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你闲得这么无聊吗?你们学校的女生都死光啦?”
      “我爸说你太瘦了,他还问我你是不是在减肥,他说减肥对小姑娘的身体可没有好处,我说不是,都怪现在大学食堂伙食太差了,和他念书那时候根本没法比。我爸说你得趁着最后这一年赶紧多吃点好的,要不然出国之后更没得吃,你又吃不惯那些西餐,所以他叫我带你出去美餐一顿。”
      这个要求贺嘉更无力拒绝,她没见过杨睿的父亲,也没和他通过电话,可是他似乎自然而然就接受了妻子无端收养的陌生女孩,而且更加自然的认定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大儿媳妇。
      又过了半个月,电话里再次传出杨睿那声甜腻腻的“嫂子~”。
      “这次又是你家什么人给你分派任务了?”贺嘉先发制人,大哥、老妈、老爸的幌子都被杨睿使唤遍了,没听说他还有姥姥爷爷七姑八姨之类的亲戚,看他还能编出什么借口。
      “这次是为了我自己,嫂子,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哼!”贺嘉才不相信,别说贺嘉和杨睿学的专业八杆子打不着,就是她住在杨家那三年里,杨睿经常磨着贺嘉帮他做好现成作业,可是他从来不问她关于学习方面的问题,贺嘉怀疑杨睿这一辈子是否会向任何人“不耻下问”。
      “嫂子,你说,如果有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说,‘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男友’,这是什么意思呀?这种话如果是你说的,我还能理解,因为我和我哥确实长得有点像嘛,可是我跟那个女生只见过两次啊,我也不知道她男友长什么样。”
      “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谁说的你问谁去!”
      “嗯,那样不太好吧,万一她拐弯抹角骂我,我还傻乎乎的没听出来,那可多丢人呐!嫂子,你也是女生,当然最了解女生的想法,你就帮我参谋参谋吧。”
      贺嘉轻蔑的想,我可没那么不要脸,见着一个帅哥就没羞没臊的做这种暗示!
      “其实,这件事还有些前因后果的细节,明天咱们见面之后我再跟你具体解释。你帮我解决这个难题,我不会让你白白浪费脑细胞,我可以给你讲我哥小时候的事做为交换,那些事他肯定不好意思告诉你,以后如果他不听你的话,你就拿这些把柄要挟他!”
      “赖皮!”贺嘉无可奈何,无论杨睿编造的理由多么牵强,多么滑稽,他提出的请求总是叫人没法反抗,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能在杨睿面前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不”字。
      从那往后,每隔两三个星期,杨睿就想出一个花样翻新,从不重复的借口请贺嘉出去。贺嘉那顿臭骂挺管用,反正杨睿再不敢顺嘴胡说了,上下出租车或进出商场时,他会主动为贺嘉开门,在饭店点餐时,他会把菜单先递给贺嘉,买电影票时,他都挑贺嘉喜欢的电影,贺嘉试穿衣服时,他会耐心恭候,适当提出一两句中肯的建议,每次付完钱,杨睿就把账单仔细收好,从来不让贺嘉看见上面的数额,阳光强烈的天气,他甚至会为贺嘉打遮阳伞——总之,杨睿时时处处表现出体贴周到的完美绅士风度。贺嘉忍不住琢磨,这小子是不是拿我当陪练员,练习他泡美眉的技巧啊!
      平心而论,只要杨睿不耍赖捣蛋,他的确算得上称心如意的伙伴,偶尔跟他出去走走,让贺嘉在单调紧张的日常生活中享受到些许轻松愉悦。不过杨睿从来不在节日、生日、纪念日向贺嘉祝福、道贺,除了支付两人一起花费的开销,他也从没买过额外的礼物送给贺嘉,他用这种方式表明贺嘉仅仅是自己的“嫂子”而已。

      与其他人不同,大四下学期才是贺嘉四年本科生涯中最繁忙、最沉重的一个学期,毕业论文和出国申请不在话下,可是另一条deadline却迫在眉睫。
      某一天,贺嘉通宵赶工,终于在早上七点半之前把完结的译稿发给出版社编辑,她用冷水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就匆匆赶往实验室。
      贺嘉照常开动仪器,前一秒,她的双眼还盯着真空计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里,后脑勺疼得立刻就要爆炸了,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
      “贺嘉,别动!”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按住贺嘉的右臂,她的右手背上插着吊瓶针管。“你刚才在实验室晕倒了,我把你送到校医院来,大夫说只是过于劳累引起的虚脱,挂一瓶葡萄糖就没事了。”
      坐在病床旁的是跟贺嘉同一个导师的师兄,她记得自己开始干活时,他还没到实验室。
      “真空仪……”贺嘉听见一丝虚无缥缈的声音从天外飘下来。
      “别担心,设备我都关好了。早上一进门,我发现你躺在地下,还以为是实验事故,把我吓坏了。”
      贺嘉觉得自己好像带着紧箍咒,也许把脑袋摔坏了,但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沈陌细心的扶着贺嘉坐好,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两个人在沉默中等待着玻璃瓶里的葡萄糖水一滴一滴流入贺嘉的血管。
      一瓶水去了一大半,沈陌突然开口:“贺嘉,你就是Rainman?”
      “你说什么?”贺嘉依然头疼得生不如死。
      “那些用笔名Rainman发表的外国小说,都是你翻译的?”
      “你怎么会知道!”贺嘉清醒起来,不由得满怀戒心。
      “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买那份杂志,一直到这个月,一本也不缺。一开始读到《采撷蓝色玫瑰》和《昔日之光》,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想到你,后来再看那些长篇,我越来越相信译者就是你,你的遣词造句有非常鲜明的特色,就像你的性格一样。上次你让我去你的电脑里查实验数据,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看了你的文档……不过我只看过你的翻译稿,别的什么也没动,我发誓……”
      贺嘉闭上眼睛,她已经恢复了足够的体力,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说。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说这种话,不过我总觉得,其实有一些地方你还可以处理得……更精彩一些,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贺嘉认为沈陌的批评过于委婉:“没错,你是不该这么说,因为我写出来的全都是垃圾!”贺嘉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在翻译小说,因为她明白那不是荣耀,而是羞耻,她仓促潦草的粗制滥造着连自己都不忍心回头看的文字,她并非为唯利是图的出版商感到内疚,也不觉得愧对读者,因为懂得鉴赏的读者不屑于看这种东西,而对她翻译的故事津津乐道的读者压根分不清良莠善劣,她只是无颜面对原著作者,因为那些都是她钟爱的故事,她敬仰的作家。
      “对不起,贺嘉,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翻译的小说,你的风格与众不同,任何其他人都没法替代。你只用三年时间就翻译出那么多作品,平时还要上课,难免……”
      贺嘉只希望沈陌快点闭嘴,永远别再提起这件事,不要再往她心尖的伤口上撒盐。
      “贺嘉,其实你可以不这么匆忙,你需要静下心来,用你喜欢的方式翻译你喜欢的故事,你真正享受的是翻译的过程,我说的对吗?”
      贺嘉忍不住要歇斯底里大声咆哮:我没有时间,我需要钱,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想!
      “贺嘉,从今往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你可以安心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贺嘉遽然睁开双眼,直视沈陌,她不是傻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指的是杨轩?你大一那年总来找你那个人?你们两个真心相爱吗?如果他舍不得你,他可以在国内读完硕士再和你一起出国。他走了两年半,回来看过你一次吗?你认识现在和他在一起的同学吗?你了解他在国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什么样的人来往吗?你想到他有可能比你更容易感到孤独和寂寞吗?如果你信赖他,你为什么还要为了偿还你欠他的债而不顾死活拼命赚钱?你还没成年就陪他上床,只是为了以身报恩吗?他为你支付了七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买给你昂贵的名牌服装和电脑,所以他以为自己有资格占有你的青春,就算他不在你身边,你也得心无旁骛等着他,无论你最后等来的是什么。只要你把那些钱还清,你就可以理直气壮跟他一刀两断,你可以尽情追求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贺嘉,你还欠杨家多少钱,我帮你一起还,虽然我只是一个学生,没有多少积蓄,但是我会用我自己的努力和血汗帮你获得自由,我不会让你再像这样受苦受累。”沈陌语气诚恳,神情坚毅,颇有男子汉气概。
      贺嘉真想照准沈陌的脸狠狠扇两个耳光,可是她勉强忍住了,她把没插针管的左手紧紧攥成拳头。上个星期杨睿刚刚说过:“嫂子,以后你别打我哥,他不会反抗,他宁愿被你打死,只要能让你心情痛快。”贺嘉想,她这辈子只对两种人动手,一种是像没有生命的沙袋一样供她发泄烦躁和愤懑的地痞流氓,另一种是杨睿那个不打不解恨,打完又心疼的赖皮鬼,沈陌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如果贺嘉打了他,没准他更加认定自己有资格和她继续纠缠下去。
      贺嘉重新闭上眼睛,冷漠的说:“如果哪一天,有人愿意付给你更多钱,你是不是很高兴把我转手再卖给别人呢?”
      沈陌顿时慌了神:“对不起,贺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想帮帮你,我不忍心再看你……”
      “那就求你现在就帮我一个忙。”
      “好,好,你尽管说,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帮我往寝室打个电话,老大说她一整天都在屋里写论文,你告诉她我病了,让她来接我。”
      “好,我马上就去。”
      沈陌听得出来,贺嘉含蓄的下达了“驱逐令”。打完电话,沈陌就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等贺嘉的室友赶到,向她交代完情况,他就走了,他知道贺嘉现在不想看见他。
      贺嘉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按时去实验室。傍晚,她主动走到沈陌身旁:“我请你吃饭,去哪儿吃什么由你决定。”
      沈陌连连答应,他选择校内的药膳居,点了许多营养丰富的滋补菜肴。贺嘉言谈自如,毫无芥蒂,沈陌暗暗松了一口气。吃完饭,账单送上来,沈陌和贺嘉同时掏出钱包。
      “我来吧。”沈陌笑着说,他从没打算让贺嘉“请”他,他只想和她一起吃顿饭,让她补补身体。
      “不,我来付。”贺嘉的语调冷酷得好像数九寒天的冰河,把沈陌冻得遍体僵直,无力反抗,让他明白,她请他吃这顿饭,只是为了报答昨天他送她去医院的“恩德”,吃过饭之后,他们两个人互不亏欠,再无纠葛。从实验室走到校医院的路不超过一公里,远比七年的养育之恩更容易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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