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花谢，凤凰花开》唐小山

12、镁

　　有一天放学后，与贺嘉同路的同班同学被违章机动车撞倒，肇事司机逃逸了。贺嘉一边报警作证描述自己见到的车辆特征，一边叫救护车送同学去医院，联系学校和家长。当时正值放学和下班高峰，交通拥堵，找人找不到，等车等不来，在一起的其他同学又担心自己家中父母着急。等受伤的女生终于被医院接收、检查、救治，班主任和她的父母都赶到医院时，已经到晚上十点多了，只剩贺嘉一个人始终陪在医院。
　　贺嘉离开医院，回家的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她上下学本来不需要坐车，午饭都由保姆前一天准备好，第二天带到学校热着吃，所以她身上从来没有多余的钱。贺嘉长出了一口气，刚打算慢慢走回去，她猛然想起杨睿，惊讶的叫了一声，立刻撒脚如飞往家跑。
　　贺嘉冲上最后一层楼梯平台，她觉得四肢软得好像棉花，一开口就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只能借助楼梯扶手支撑全身重量。
　　杨睿一动不动的坐在最高一阶楼梯上，怀里抱着书包，双手托着下巴，他一看见贺嘉，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始终背对着楼道灯光，贺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再说贺嘉双眼中早就只有圈圈圈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贺嘉用气息呼出这几个字，然后扶着墙走到门口，开门。她没有力气拐到沙发正面就一屁股跌到地下，倚在沙发背后。她闭着眼睛，摸索着解下一把钥匙，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扔出去。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贺嘉总算能够勉强撑开被汗水蜇痛的眼皮，她发现杨睿就站在自己面前，钥匙依然留在他脚下的地板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还显得挺高的。她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又把脑袋靠回沙发后背。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同学出车祸，我送她去医院……”
　　“我去过你们学校，你们班早就放学了，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知道你们老师和其他同学的电话。我不敢打电话告诉我哥，我怕他会吓坏。”杨睿弯腰捡起钥匙：“我在门外坐到多晚都行，就算让我去大街上逛一宿也不要紧，因为我是男生，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孩，我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而且你又……”杨睿咳了一下：“……你又总以为你挺能自己保护自己的……”
　　贺嘉撑着地面站起来，现在她跟杨睿一般高了。
　　“贺嘉，如果以后你再要晚回来，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如果我还没到家，你就留言给答录机，我会每天一到家就听留言。”
　　“对不起，以前也有好几次让你坐在门口等我。”
　　“那些都没关系，可是这次……”杨睿抬手拍拍胸口：“哎哟妈呀，我的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乱跳……”他又开始挤眉弄眼，吐舌头，做鬼脸。

　　某天，杨睿放学回家，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房门被反锁了，贺嘉以前没有这种习惯，都是等两个人都到家了，才从里面把房门复杂的锁好。
　　只听贺嘉在门内紧张的问：“是谁？”
　　“是我，杨睿，我放学了！”
　　一阵又轻又慢的哗啦声响过后，房门被谨慎的拉开一道小缝，贺嘉刚想一把将杨睿拽进屋，冷不防楼上一层冲下来一个人，抢先拉住门把手，同时把一只脚伸进门框。
　　“叶嘉，原来你真的住在这里！”
　　来人是贺嘉的继父。他起先以为贺嘉一个人在外面混不了多久，最后不是她自己求着回家，就是被警察、学校扭送回来，到时候揍她一顿，逼着她从此听话就算了。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贺嘉的消息。开学之后，他去学校打听过，知道贺嘉照常报到、读书，每日上下学，所有费用都已交清，听说她一直住在同学家。继父想，什么人能收留她这么久。他就等着，等过了一年半载，他终于决定从此再也不管贺嘉了。可是最近，单位要对干部进行评审考核，派人到居委会了解个人生活状况，同院的大妈说，这家以前有个女儿，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她进进出出了。继父担心这件事影响自己的仕途，只能把贺嘉弄回来，他不敢去学校找，唯恐闹出风波反而惹得众人皆知，他只有趁贺嘉放学以后悄悄跟踪她，打算编个假话跟收留贺嘉的人家“解释”清楚，把“女儿”好好领回家。
　　贺嘉察觉到身后有人，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杨睿回来之后，她更害怕了，她害怕自己连累杨睿。
　　杨睿倒是从容冷静，他把贺嘉继父让进家门。
　　“这位小同学，请问您贵姓？”继父慈眉善目的问。
　　“我叫杨睿，这是我家。”
　　继父想，只有一个小孩在家，赶紧把贺嘉带走。
　　“杨睿同学，嘉嘉一直住在你们这，给你家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就把嘉嘉接回去，改天你父母都在家，我再亲自登门道谢。”继父彬彬有礼。
　　“贺嘉，你愿意跟这个人走吗？别害怕，说心里话。”杨睿翘起二郎腿，像县太老爷审案似的，排场十足。
　　“不！”贺嘉强作镇定，冷冷的回答，她不由自主向杨睿挪近一步。
　　“嘉嘉，别任性，咱们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呢？”继父极其和蔼的劝说着，贺嘉恶心得都快吐了。
　　“那就报警吧！”杨睿把小手往茶几上一拍。
　　另外两个人全都惊愕万分。
　　“贺嘉离开你们家那天，她挨过打，我父母带她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有医生签字的体检证明，这件事还是交给警方去调查清楚吧。”杨睿随口报了一个医院名称，像贺嘉继父这样在官场苦苦挣扎的小吏一下就听出来，那是只有某些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才有权享受的专属医院。
　　继父还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贺嘉知道杨睿纯属信口开河，那天陈医生连一份诊断书都没写过，就算她本人能出面作证，可是现在陈医生和杨太太一起，远在天涯海角呢！贺嘉更加惊惶无措。
　　然而杨睿已经拨通了电话：“喂，你好，我叫杨睿。我家住在某小区某楼某号，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子强行闯入我家，不肯离去。麻烦你们派两个警官过来处理一下。”
　　杨睿放下电话，谁也不再出声。继父一直站在客厅中央，也没人给他让座，虽然空调开得恰到好处，但是他脑门上开始冒汗了。杨睿拉了拉贺嘉的袖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过了一刻钟，门铃响了。杨睿气魄万千的走过去开门。
　　来的是两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一进门就像港产电影一样各自亮出一本印着警徽的证件。
　　“警察！刚才是什么人报警？发生什么事了？谁是这家的主人？你们三个人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之中看上去更年长、更威严那个把目光锁定贺嘉继父：“你是成年人，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职务是什么，家庭住址在哪里，家里电话是多少，身份证号码多少，请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你跟这家人有什么关系。”他一摆手，另外一人迅速从警服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来，作势要录口供。
　　贺嘉继父最怕自己的档案中增添与警察打过交道这一项目，他就连钱包丢了都不敢去失物招领处备案。他连忙堆起笑脸：“我是来串门的。杨睿，既然你父亲不在家，那我就改天再来拜访，改天再来，帮我跟你父亲带个好。”他一边说，一边点头哈腰往门口退。
　　杨睿心想，放屁，我爸让土狼咬死你！可是他不慌不忙走到门口，扭开门锁，把贺嘉继父放走了，然后飞快的把门锁得严严实实。
　　那两个人又转向贺嘉和杨睿：“你们两个呢？哪个学校的？没事报警好玩吗？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吧，回头让家长去领你们！”
　　贺嘉勉强站起身，声音颤抖的说：“杨睿，你怎么……是……是我打电话……”
　　杨睿忽然哈哈大笑：“嫂子，别怕了，这俩是我哥的小学同学，警校的，还没毕业呢！小时候，我们都住在一条胡同里，一起玩大的。哈哈哈哈！”杨睿跌进沙发里，不停的揉肚子，笑了半天，他才对那俩“警官”说：“这个就是我嫂子。”
　　“嘉嘉是吧，久仰，久仰。”两个人毕恭毕敬的对贺嘉抱拳施礼。
　　杨睿去厨房拿出两罐啤酒，一人扔了一罐：“坐下来歇会吧。”
　　“不了，正打牌呢，一圈还没抓完，一接着你的电话我俩就屁颠屁颠打车过来了，不知道你小子出什么事了，说得玄乎乎怪吓人的。”拿本子那个说。
　　“就你俩在家啊，杨轩平常不回来？”老成一点那个问。
　　“嘿嘿，我哥不好意思跟我嫂子住在一起呗！”杨睿嬉皮笑脸。
　　“行了，我俩先回去了，再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们打电话。下次叫两个带警棍的过来。”
　　“哎，直接给我弄把枪得了。”杨睿开玩笑。
　　“行啊，等着吧！”随和的那个跟着逗杨睿。
　　“不许瞎说，别吓着嘉嘉，过得好好的。你们俩在家锁好门，再不要随便给不认识的人开门了。”稳重的那个又嘱咐杨睿几句，两个人才离开杨家，赶回宿舍继续打牌。
　　杨睿最后一次反锁房门，笑嘻嘻的凑到惊魂未定的贺嘉面前：“嫂子，别怕了，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那个姓叶的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你要是还不放心，过几天我找我爸同事给姓叶的单位领导打个电话，好好查查他的生活作风问题……”杨睿一眼就看出来贺嘉继父那种人最害怕什么。
　　“别，千万别！”贺嘉慌忙摇头，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牵扯越来越多的人，闹出越来越大的排场。
　　“好，那你就别再担心了，真的没事了。”杨睿认认真真说完这几个字，忽然露出狡黠的诡笑：“这次，可是我救了你，你说，你怎么报答我？”
　　“你……你要我干嘛？”
　　“帮我写作业！”杨睿立刻把书包堆到贺嘉面前，开始往外掏东西：“这本，这本，这张卷子，还有这个……”
　　“你自己不会写吗？”可是贺嘉反驳的底气已经不那么充足了。
　　“好嫂子——”杨睿又开始耍赖：“小时候都是我哥帮我写的，现在我哥不在家，你就替他代劳嘛，以后随便让他怎么补偿你啦……”
　　杨睿打发掉作业，匆匆扒拉几口晚饭，胡乱洗了个澡，就往被窝里钻。
　　“你干嘛睡这么早？”才八点半，贺嘉觉得杨睿的行为很反常。
　　“后天半夜有球赛！”
　　“你要从现在……一直睡到后天晚上？”
　　“哎呀，女生不懂这些啦，帮我关灯！”杨睿一翻身，立刻就睡熟了。
　　如果展云遥知道杨睿能提前三天就把三天后的觉都补出来，她更要怀疑杨睿的身体构造跟地球人大相径庭了。

　　三年光阴就这么过去了。
　　初三下学期，杨睿被贺嘉“逼”着考进本市最好那所高中里全国统招的理科实验班，贺嘉认为，杨睿有实力，所以应该把握机会。她想，倘若当初自己活得不那么糊涂，她一定会努力实现这个目标。另外，实验班住校，贺嘉不必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只剩杨睿一个人住在家里。
　　几次模拟考试，贺嘉的总分始终在全市名列前茅，班主任强烈建议她报考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可是填写志愿时，贺嘉犹豫再三，最终为自己选择了一所招牌稍微逊色，而跟那两家隔着半个城区远的学校，只是因为她不想离杨轩那么近，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躲避什么。这一次，杨轩没有插手，只要贺嘉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领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杨睿一转眼就玩疯了，整天见不着他的人影，由贺嘉替他整理、准备住校需要携带的衣物用品。
　　开学前夕，杨轩回到家，打算第二天一早把贺嘉的行李运到学校去。贺嘉将四季衣物分类装进三只旅行箱。
　　“不用一下子把这些东西都带走，我去你们学校看过，宿舍不大。等需要换季再回来取吧，到时候，我帮你送过去。”
　　杨轩经验十足的指点贺嘉，可是他自己早就把一辈子的家当都搬到学校去了，在这个家里，几乎找不到杨轩生活过的痕迹。进大学以后，杨轩很少回家，只有趁老妈偶尔在家时，他才会回来住几晚，当然，他永远睡在客厅地板上，已经养成习惯了，即使杨睿不再半夜三更爬起来看电视。杨太太更加纳闷，为什么这个大家伙还是这么碍手碍脚。
　　贺嘉想了想，挑出一只粉红色小皮箱：“好，那就先带这个去吧，这里装的都是夏天穿的薄衣服。”她蹲下身，最后一次检查衣箱的拉链和密码锁，然后站起来，把箱子拎到卧室门口，竖在墙边。
　　贺嘉身穿一抹略微宽松的宽吊带背心，一袭遮没小腿的太阳裙，披肩长发随意绾成结，用一根杨轩怀疑是筷子的东西巧妙固定在脑后。
　　贺嘉抬手拔掉“筷子”，扔到写字台上，乌发垂下来，杨轩觉得就像洗发水广告。贺嘉就读的初中，校规严禁女生留长发，必须剪成统一的运动发型。初中毕业三年了，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这么长了，她从此再也不必套上肥肥大大，没形没状的校服……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啊？”贺嘉笑盈盈的问。
　　“呃，没什么。”杨轩缓缓移开目光。屋里最显眼的家具就是那张大床，可是贺嘉在这里睡了三年，这个房间连同其中所有一切早已不能算杨轩的财产，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离开贺嘉的私人领地。
　　杨轩后退一步，肩膀正好撞到敞开的房门，门慢慢合上了。
　　贺嘉忍着笑意，轻巧的迎上前，伸出双臂勾住杨轩的脖颈。她偏着头，盯着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然后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这两个人明显缺乏杨睿引以为豪的“常识”，杨轩以前甚至不知道女式内衣的搭扣需要从背后解开——他们没有反锁家门，也没有插好房门，甚至根本没有关严房门，卧室门仍像被杨轩刚撞过那样虚掩着，留有一拳宽的缝隙。
　　大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卧室内两个人□□的拥抱在一起。
　　杨睿！他们早就把这小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大清早他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溜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钻出来。
　　杨轩和贺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眼睁睁的错过了抢先锁好屋门的最佳时机。
　　客厅地板“咚咚咚”一阵乱响，进门的不止杨睿一人。
　　杨睿领着两个同学直奔他自己的房间，立刻传出翻箱倒柜的稀里哗啦声。只听杨睿痛快的宣布：“这些DVD，你们随便挑，想要哪个拿哪个。”
　　“呵，你真狠心呐！这都是你花了好多钱，费了好大功夫才攒下来的吧。”
　　“有收藏价值的，我都挑到那个箱子里了，剩下这些，看过听过就算了。反正再开学我去学校住，这么多东西也不能全带去，谁喜欢就送给谁吧。”
　　一个男生无比羡慕的感叹：“唉，你这么早就可以住校了，再也没人管你了，多爽啊！不过你爸妈本来也不怎么在家，你一直比我们自由多了。”
　　“自由什么呀，我家有个比我妈还妈的老女人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烦我，以后总算不用再看见她了！”杨睿咬牙切齿的抱怨。
　　那两个男生以为杨睿说的是婶婶阿姨之类的长辈，就没多问。不一会，他们挑好了各自想要的光碟。
　　“你俩都背书包了吧，帮我把这些装上，《航空知识》给小飞驴，《舰船知识》给酱油。”
　　“嘿，没想到女生也爱看这个。”
　　“小飞驴说就因为她是女生，所以家里不让买，我就答应把我的都送给她。好了，快走！茄子他们要等着急了。”
　　又是一通力道十足的跺地板声响，三个臭小子终于冲到门口了，冷不防杨睿又杀了个回马枪，把厨房冰箱里的易拉罐全给搬空了。

　　杨轩和贺嘉大难不死。
　　贺嘉隐约心痛，她像保姆一样勤勤恳恳照顾杨睿整整三年，在他嘴里，她却落得一个“比我妈还妈的老女人”。当然，贺嘉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杨睿亲妈那份雍容优雅的风姿。
　　杨轩同样心疼，他完全了解杨睿从小到大，为了搜集、保管那些唱片、电影和杂志而花费多少心血，付出多大热情。如今，杨睿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将自己的宝贝统统拱手送人，因为他一想到自己能够离开家门就兴奋得忘乎所以了。
　　两人穿上衣服，杨轩默默的看着贺嘉用“筷子”重新簪好发髻。
　　“嘉嘉，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贺嘉朗声大笑，不屑一顾的说：“别傻了！这种时候，男人都会说这种蠢话！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再不下手，也许你就没有机会得到我的第一次了！”
　　“嘉嘉，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贺嘉沉下脸色，咬紧嘴唇，用力推开杨轩，她拉开房门，大步走进卫生间。
　　“如果你真心对我好，今天晚上就帮我狠狠揍杨睿一顿，这个混球没换拖鞋就踩地板，这已经是第九百九十九次了！”
　　贺嘉拿着一块海绵走出卫生间，她把宽大的裙摆拢在身前，跪在地板上，开始拼命擦拭三个男孩留下的肮脏脚印。

　　晚饭是杨轩动手做的，他的手艺比贺嘉略微高明那么一点点，至少不至于引发杨睿的强烈愤慨。
　　“杨睿，你是不是打算把咱们家的财产全拿出去给别人瓜分啊！”杨轩还在替弟弟心疼他的宝贵珍藏。
　　“行啊，反正以后这家就没人住了，连房子一起卖了也无所谓！”杨睿毫不犹豫，慷慨大度。
　　杨轩无言以对。
　　吃着吃着，杨睿忽然抬起头盯住贺嘉，满脸困惑的念叨起来：“你的生日是——九月多少号来着？”
　　贺嘉懒得搭理他。
　　杨睿又开始掰手指头：“今天是八月二十七号，你还没过——十八岁生日！”他指着贺嘉，兴高采烈的告诉向杨轩：“她还是未成年少女！你惹下的麻烦可大了！哈哈哈哈！”
　　杨睿一路狂笑跑回自己房间，继续盘点他还有哪些财产可以免费派送。

　　杨睿进了高中。理科班不是阿鼻地狱，但也绝非野驴野马信蹄撒欢的天堂，对待他们这班从全国各地千挑万选而来的才子精英，学校的要求十分严格，每天早晚要统一上自习，周末外出必须提前向班主任请假，至少两人同行，任何时候不得以任何借口在校外过夜。杨睿再也不能嫌弃课堂上教的东西“太简单”、“没意思”了，他们先用三个学期学完高中三年内容，然后开始上本科数理化基础课，经常去大学旁听、做实验，升入高三后，主要忙于参加各科奥赛，无论竞赛成绩如何，全班同学都被保送到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
　　分配给杨睿的保送指标本来是马路对面那家，只因为有个女生随口说了一句：“杨睿，好可惜哦，以后我们就不能再做同学了。”杨睿当机立断，找到老师，尽情施展他那套能把活马害死再把死马医活的嘴皮子功夫，从人生哲学谈到诗词歌赋，直磨得老师心潮澎湃，热泪盈眶，终于同意让杨睿去他大哥的母校继承杨轩没来得及完成的崇高事业。可是迈进大学校门不到两个月，杨睿和那个女孩就“相忘于江湖”了。
　　理科班总共只有三名女生，都是从外地考来的，居然个个是有模有样的美女，谁说美貌和智慧不能并重？在高中校园里当然不能乱来，杨睿和美女们无非在自习课上调换座位坐成同桌，或者彼此分享课堂笔记和参考资料时趁机往对方书本上写两句朦胧暧昧的情诗，万一女生宿舍出现蟑螂蚂蚁臭虫跳蚤，杨睿就要友情客串“环保小卫士”。
　　每年校运会，女子四乘一百米接力和四乘四百米接力，杨睿永远担当本班最后一棒，这是理科班仅有的两个稳获第一的比赛项目。高二那年，有个女生正赶上例假，她怕自己不参加接力的话，全校师生都会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跑。杨睿拍着胸脯打保票：“没关系，你随便走几步，剩下的都交给我了。”每次运动会之后，都有外班女生前来抗议：“杨睿！如果你非得厚着脸皮男扮女装，你就不能让我们一次吗？我们两个月以前就开始每天练习，你们班女生什么时候出过早操！”杨睿只是回应她们一个灿烂明媚的俊美笑脸，世上的每个女孩都值得怜惜，可是也有远近亲疏的分别嘛。
　　一到周末，杨睿就充分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先天优势，轮番陪三个美女出去逛街。他发现女生都是路痴，反反复复逛了三年，她们还是搞不清卖韩版发卡或是外贸余单那家小店位于哪条街上，当然，也有可能她们故意假装自己记不住。
　　寒暑假当中，学校为理科班的学生联系到名目繁多的参观、进修、实践、交流活动，杨睿一场没落，挨个玩了个遍。
　　高中三年，杨睿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

　　贺嘉念大学的头一年，杨轩留在国内的最后一年，那是他们各自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们像每一对青春情侣一样，尽情享受甜蜜纯真的爱情。
　　每个周末，杨轩都去贺嘉的学校找她，有时候陪她上自习、写作业、去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在校园里散步，有时候他们一起逛街、逛公园、看电影、看演出、看展览，有时候他们只是沿着马路慢慢走，走累了，就并肩躺在环岛中央的草坪上，静静的听耳畔小孩和小狗的欢声笑语，看头顶蓝天白云和花花绿绿的风筝。
　　六月有一场月全食，午夜，杨轩骑车载着贺嘉，横穿整座城市，来到近郊一座遗址公园。他们偷偷翻越围墙，在浩瀚而颓败的荷花湖畔坐了整整一晚，手挽着手，看月亮。
　　每月至少一次，杨轩和贺嘉回家过夜，当然，杨轩不必再睡客厅地板，他们也无需害怕杨睿又会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保姆早就不来了，杨轩和贺嘉从超市买回原料，杨轩负责弄吃的，他说自己应该提前练好烹饪技术，出国以后才不至于饿肚子。
　　四年本科一毕业，杨轩就顺利出国了，从他考进大学那一天起，他就始终坚持不懈的为这个目标而拼搏奋斗。
　　“嘉嘉，我很想留下来再陪你三年，三年之后我们一起出去。可是这三年时间，我在那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做成很多事，我先去打好基础，你一过去，我们就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好好的等你。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定要用心照顾自己。”
　　贺嘉想，这三年里，我在这也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做到，也许，一点儿也不比你要做的事情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