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青青云上玉》蔚然生秀

7、江云羊（一）

　　万般皆人定，半点不由羊。

　　江云盼又一次自缢失败了。这一年的光景里他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撞墙、跳湖、跳进正在烧火的灶台里、乃至这次尝试咬舌，都未能成功，反让脖颈上多出一条麻绳来，每天由专人守着，防他这只“羊”再做出傻事。

　　口里舌头上阵阵的疼痛激得他眼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掉，他站在一堆青草边，感受着腹中饥饿，决定接受事实：他江云盼变成羊了，一只毛色雪白，羊角墨黑的羊。并且现也该改名叫“江云羊”了。

　　山庄里的人因看他羊角是少见的黑色，又极通人性，故十分喜爱，连名字都取了个吉利意思，名曰“祥瑞”。

　　江云羊懒得理会这些凡人，以前他一心想着快些死了好去地府找牛头马面报仇。现在既接受了身为羊的事实，便每天懒怠散漫，满心想着羊的寿命很短，不过熬这几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等。江云羊思忖着，发出低低一声叹息。却在别人眼中，是一声好玩的“咩”。

　　耳中忽闻得一阵憨笑声响起，江云羊本懒得去管，无奈这声音却是“咯咯咯咯…”不带喘气似地笑个不住。扭过头去看，果然不远处一个孩提坐在地上，见他回头，笑声又响亮了更多，惹得旁边女子也笑个不停。

　　“你有什么毛病，每回见到我就这样笑？”江云羊无奈问道，然这孩提哪里能懂。只听见小羊儿叫声绵长，不知又扯动他哪根笑筋，这一回直接乐得他后仰摔在地上，笑声便转为了洪亮哭音。

　　“哎呦，我的小青珏，没事没事，不哭不哭啊……”女子忙将小青珏抱在怀里柔声抚慰着，边对牵羊的少年吩咐道：“阿木，带祥瑞去吃点草吧。”

　　“是，师母。”阿木答应着，轻轻拉了一下绳子，喊着：“小羊，我带你去吃美味。”

　　江云羊并不理会，阖眼仍旧趴回地上不动，少刻后，感到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有声音叹道：“真是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江云羊仍旧不理会，随少年把自己抱到什么地方去。就这样抱来抱去，渐渐少年抱不动了，春夏秋冬已几轮翻转。

　　江云羊的体型庞大了很多，头上羊角愈发坚硬，这是好事，他若看谁不顺眼，便用羊角去顶，实在一番乐趣。渐渐的，方圆十里便都传了开，说明月东来山庄有个混世魔羊，整天懒散不说，还十分暴躁，谁都惹不得的。

　　“什么神羊，也就你们信这一套，我看这羊，宰了兑烧酒吃更值得。”

　　男人说罢就嘿嘿笑起来，摸着胡须满脸的不怀好意。江云羊冷笑，对这蹲在他面前的男人道：“你若真把我这羊身宰了，我还要谢谢你呢。”

　　男人旁边的年轻剑客见羊叫了一声，便笑道：“柳师叔你看，它听得懂你的话。”

　　“哼，不过是牲畜，怎能听懂人语，我看它是见人就叫。好了不管它，这传言中的羊我们看也看了，就走吧，论剑要开始了。”

　　论剑？江云羊闻言一震，忙站起来对两人叫道：“我好久未见过论剑比试，我也要去。”

　　那年轻剑客听见叫声，便回身又蹲了下来，对江云羊笑道：“怎么，你也想去论剑？”

　　“真蠢，我能用剑吗？我是去看你们比试。”

　　“哈哈，柳师叔你看，它能听懂人话。”

　　那男人很不耐烦的样子，随口应着“是是是。”便又催着要走。

　　年轻剑客对江云羊耸耸肩，笑道：“下次若有机会再带你去吧。想不到明月东来人人都擅剑术也罢了，连只羊都对剑如此有兴趣，不愧为百年名派。”

　　这话似乎很不顺柳师叔的意，他朝江云羊丢出个眼刀子，冷冷道：“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柳师叔，”年轻剑客站起身，道：“可莫要口是心非，你前儿还说明月东来山庄迎来了百年来最辉煌的时候，怎么这会子就说起反话了？”

　　“诶，罢，就当我没说。今日我与沈暄过招，定要试试他创的上清剑法有多厉害。”

　　“很厉害。”

　　江云羊听他二人如此说，想着这沈掌门一手创出的上清剑法，往年走遍山庄，也并未见谁练过，不由感起兴趣来。便远远跟着那两剑客，来至一处宽阔擂台前，四边已围了许多人。

　　江云羊寻到一处位置较高，观战最佳的地方，即便那里已挤了许多人，他还是不客气的站在最前面。

　　马上有人来轰他，叫着：“快走快走，哪里的羊跑这里来了。”

　　另一人笑道：“这不是祥瑞吗？你别轰他了，这羊通人性，也是来看论剑的呢。”

　　“对对对，别管它了，第一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到底投谁胜？”

　　江云羊回首看过去，见他们围着的木桌上放着一张好大白纸，两摞银钱各摆两边，并且钱数还在不断增加。

　　“这第一轮是谁跟谁比试？”有人问。

　　负责将钱拢到一起的男人头也不抬地答：“流芳谷的百铃姑娘对无痕剑客孙影。”

　　众人正商量着谁会得胜时，那边擂台响起一阵鼓声，喧声渐小，有一男一女各从两边上来，揖礼过后，便摆开了比武架势。

　　江云羊看那二人起手招式并过招的身法，比试结果就已经在心中明了。他回过身至木桌前，探头一看，见纸的中间画了个不大的圈，中间写着“平”字。

　　便要将他这边能够到的银钱都往那圈中送去。有人发现他的动作，忙上来阻止，“你这羊，做什么？”

　　江云羊不耐烦叫一声，又用嘴去把银钱推到圈中。那来阻止的人也不恼，只笑着将钱又推回原处，如此反复闹着，擂台上打斗声已停止。衣着松绿锦衣的沈暄上台宣道：“百铃姑娘与无痕剑客的比试实在精彩，两人也势均力敌，十招之内未分胜负，平局。”

　　这里猜赌的数人惊讶看着江云羊，惊奇道：“这羊莫不是真成精了！”

　　江云羊不做表示，只回到前面继续观战，马上又有人来问这一轮胜负如何，他却懒得再去理会了。他观着台上的比试，一轮一轮，渐渐也觉心痒难耐起来，按人间年月来算，他该有二十多年没碰过剑了。

　　二十多年，不知琼山上情况如何了。

　　江云羊正出神思索着，忽闻一阵叫好声响起，他看去，原来自己等候已久的重头戏到了，沈暄和柳布公的论剑即将开始。

　　沈暄换了身黑色劲装，手中一柄长剑在烈日下泛着冷冷寒芒，令人不自觉心生出畏惧。而他对面的柳布公，一身布衣长袍，墨须灰发，手中剑倒是无锋无芒，然明眼人也能看出此人能力不小。

　　高手对决只在一招之内，众人屏气凝神，只见两剑相撞，电光火石，柳布公却忽然闪避向后退去，须臾又缠上去。如此只守不攻，江云羊明白，他是在试招，试沈掌门的上清剑法。

　　说来奇怪，这上清剑法乃沈暄自创，江云羊却越看越觉得眼熟，似在哪见过与此很相像的剑法。哪呢？江云羊微眯起眼睛思索，余光里忽瞥见一人手中拿着本薄薄的书，正在给自己扇风。

　　书。江云羊正回目光凝神观察着沈暄的动作，一招一式，渐渐与记忆中的有了重合，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丢失在人间的莫清剑谱，竟是被沈暄找到了，并且他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最显然的便是，原本莫清剑谱中的戾气减弱了很多。

　　这本来自魔界的莫清剑谱，其招式就是狠，为的是直取命门。并且练此剑法也需天赋，会而不精，一样使不出威力来。而沈暄以此翻改的上清剑法，更多的是柔，绵里藏针。

　　丢失的莫清剑谱终于知道了在何处，江云羊感慨更多的却是缘分实在奇妙，并未刻意去求，该来的自己就来了。当初他盗走莫清剑谱，为的是能因此过被贬为凡人好去完成那件事，再则那个神秘人也要这本剑谱，他自己倒不是多在乎。魔界的东西，再好他也不屑。

　　江云羊摇摇头，听那边宣布出沈暄是胜者，便不在此处多逗留，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