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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转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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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澜,不,现在应该叫江云盼了。江云盼已经不再是仙了,以凡胎□□要入轮回道,走的自然是地府。
他被两位天将押着,一路从云霄之上送到黄土之下,意识才刚刚清醒觉得好受些,又被地府里亡魂的污浊气息熏得头晕脑胀,险些站不住。
有两位鬼卒见这三人形貌非凡,全无半点凡人的浊气,因心下大惊,皆知来者不可怠慢,又见左右两个押着中间一个昏昏沉沉的男子,便已猜出七八分,忙迎上去掐媚笑道:“恭迎两位仙将老爷,小的不知老爷们要来,有失怠慢,万请海涵。”
两仙将只想快快了事以离开这阴暗之地,当下也不多言,只道:“我们奉命押送此子来投生人间,请速带我等去面见阎王。”
“是是,请随小的来。”
两鬼卒一路带着,在地府中逶迤穿行,好半刻,才到了一座恢宏大殿前,一卒前去通报,须臾,便有一黑一白两位无常出来,将他们请进殿中。
进了殿内,仙将对阎王揖礼,说道:“此子在天庭意图谋反,并盗窃了至宝一件。因此被贬下凡,来受六道轮回之苦。”
阎王只看了匆匆一眼,仍旧垂头处理手中的事务,边道:“轮回对你们这些神仙而言是够苦的。他既已是凡人,转世投胎的过程便与其它人一样。牛头马面,带他去吧。”
殿旁站着的牛头马面二鬼刚答应了,仙将就忙道:“不一样。不敢相瞒阎王,不久前天演镜预示出此子将做出件令仙界大乱的麻烦事,为防后患,本该就地诛杀。然他师父剑仙为其求情,又兼命数之事终究虚无缥缈,若为此罔顾性命,实在有失我仙家风范。但他却有反叛之心,又令宝物丢失铸成大错,故此封了他仙魄,投入轮回中受一受苦楚,磨掉戾气。”
阎王将手中毛笔放下,看着站在仙将中间那浑噩茫然的年轻男子,思忖一会,说道:“既是做大事的,想必意志也足够坚定,轮回转生也许也不能使他放弃呢?”
仙将冷笑道:“六道轮回无休无止,生生世世所经所历,总有一件会令他放下仇恨。”
阎王颔首,又将毛笔拿在了手中,“即是上界有此意,地府自然听从吩咐。”
当下牛头马面上前来领,这两仙两鬼再一人,五个从大殿侧门而出,方行了一段路,一仙将忽拉着两鬼快步往前几步,而另一位仙将也心领神会的放缓了速度走在后面。
牛头马面知他是有什么私话要说,便侧耳倾听,只听那仙将道:“天庭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方才并未说出。这次丢失的宝物非同小可,那宝物看守者为此挨了好一顿罚,这罪子却安然无恙什么苦也没受,这如何公平,他这次,也当转生成除人外的其它东西,受受苦头才好。”
说着,已将两个白玉制成的指戒塞到两鬼手中。牛头马面相视一眼,牛头鬼道:“我们听阎王的话行事,阎王即说‘自然听从上界吩咐’,那我们属下也当如此。既然上界处罚他此生不能为人,那便……猪狗类的家畜如何?”
仙将笑道:“也无须变成如此腌臜之物。羊倒是挺合适,让这罪子去学学羊的温和性情。眼下就有一个地方,正有母羊怀胎,就让他投生去那吧。”
正说着,已到了奈何桥畔,只见众亡魂依次排着,队伍远远到了目所能及的尽头。亡魂们一个个上到桥上,喝下孟婆汤,尔后神情恍惚地走去桥那头浓浓的黑雾中。
那仙将看了两眼,刚欲说出让江云盼投生去何地时,忽见亡魂队伍中有一个形销骨立的男子往这里跑了来,口里还喊着:“江云盼,江云盼……”
待这男子近前来了,他的死状也更加显然,只见皮包廋骨头,脸色白如腊,一身破衣肮脏,一头蓬发乱糟,定是饥饿至死。他有些畏惧仙将,在两三步开外便站住,小心地问:“江,江云盼?是你吗?”
江云盼的意识虽仍旧有些模糊,但也比刚进地府好多了,此刻听见有声音喊他的名字,心中生出熟悉,便聚起心神想看看是谁。
一旁的仙将见状先问道:“汝是何人?”
“在下方子宁。”
“方…子…宁。”由名字迁出一段过往回忆,江云盼的意识彻底清醒,看着眼前模样凄惨的旧识,有些惊讶,“你怎会在这?你变成人了?怎么这个样子?”
“我还想把这些问题反问给你呢。”方子宁笑道。
于是江云盼转头问仙将:“可否给我二人一些时间?”
仙将颔首允诺,道:“不可耽误过久。”
那两人便转到不远处单独说着话。这边牛头鬼凑上来问仙将:“把他送去何地?”
“人间一处名叫明月东来的山庄。还有,这一世别让他喝孟婆汤了,让他带着人的意识去体会。”
牛头思索一会,笑着答应了。
当下只等着那二人说完。
云盼因见这方子宁形容枯槁,知道他做人时定受了许多苦,不由十分惋惜,又暗服他敢受拆骨换血之痛,便问:“可有后悔过?”
方子宁惨然笑笑,轻叹道:“实话说,我的确有过后悔。从魔变人后我体质十分虚弱,卖得那点字画钱只能勉强够温饱,那二十多年病痛缠身实在苦不堪言。不过我也四处游历,江河山川能去的地方都去过,这期间的自由潇洒,闲情逸趣,能将那些苦难都抵个干干净净。”
江云盼欣慰道:“苦乐参半,算真真正正做一回人了。”
“那你呢?如何被贬为凡人?”
“我为不公之事求个公道。”
“看来并未成功。”
“非也,”江云盼微笑起来,“还未到最后时刻。”
“时不我待,该走了。”仙将已经催了起来。
方子宁后退一步,拱手道:“若缘分未尽,你我人间再会。”
“再会。”
两人惜别,方子宁回到亡魂队伍,牛头马面来押着江云盼,却不是往奈何桥上去,而是转道别路。
江云盼不解,疑惑问:“这是去何处?”
牛头马面冷笑道:“你不久前还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呢,自然不与那些凡人走一个轮回道。”
江云盼还未再问,眼前忽现出刺眼白光,只偏头闪避一刻,再睁眼,脚已踩在一片青砖地上,不远处殿堂楼阁,抬头望碧空如洗,眼跟前,一座低矮草棚,有妇人正蹲在里头,用手轻拍着里面一只躺在地上,腹部胀大的白羊。
江云盼扭头看着牛头马面,见他两鬼阴险一笑,齐喝道:“去吧!”
他被猛推向那只白羊,眼前一黑,感到自己从什么中滑了出来,有女人的声音惊喜大喊:“哎呀终于生啦!”
这声音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来,比方才嘈杂些,似来了很多人。
他们吵嚷着什么江云盼并不关心,他只觉得恶心,好像刚被从什么液体中捞了出来,浑身粘稠得十分难受。他想站起来,可却提不起力气,眼前人影绰绰令他心中烦躁,不耐扭头,便见母羊吐着热气的嘴朝他凑了过来,温柔舔舐着他身上的粘液,时而轻轻用头顶他,想帮他站起来。
“走开!”江云盼凄厉大叫,但出口的声音,只是嘶哑一声“咩!”
“滚开!我要去杀了牛头马面!”江云盼像疯了一样大叫,使劲蹬着四肢恨不得就这样把魂魄蹬出羔羊身体,但无济于事,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只脾气暴躁的小羊。
一年轻女子拿来柔软的布将小羊身上粘液擦掉,尔后又换了一块干净红布,裹着小羊走出了草棚。
见小羊仍在挣扎,女子叹气,轻声道:“羊儿啊羊儿,你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吗?”
小羊挣扎得更厉害,女子又轻一叹,抱着它快步往前走去。小一会,只见众多人围在一间房门前,个个神情焦灼,看见女子和他手中的羔羊时又忙迎上来,被女子挥手示意不要靠近。
待到了门前,听见里面痛苦地尖叫声仍未减轻分毫,女子忙敲门进去,看丫鬟端着盆盆血水来回换,一位老妇人坐在床沿,手里紧握着惨白的一只手,而这手的主人,腹部高隆的女人,躺在汗与血中间,正叫得凄厉悲惨。
老妇人见女子怔在那,急道:“发什么呆!快布阵取羊羔之血啊!”
女子猛惊回神,连声答应着跑到早已清空的桌子旁。她一手抱住突然不再挣扎的羔羊,一手在桌上画着,口中念出法决,须臾,泛着金光的阵图已显现出来。女子将羔羊放进阵中,手伸去腰间拔匕首的动作刚进行到半,就听响亮一声哭嚎,随之闻见老妇人惊叫:“生了!”
年轻女子松一口气,忙把羔羊从阵中抱出来,小跑去床前看,问道:“师母她没事吧?”
老妇人伸手在昏迷的女人身上点了几下,接着将一粒丹红药丸喂进她口中,笑道:“放心吧,有老身在。”
这时有个男声在外喊道:“我听见婴孩的哭声了,可母子平安?”
老妇人将孩子置于襁褓中,朗声道:“沈掌门放心,母子都安。”
当下将这婴孩抱了出去,递给满面欣喜的中年男人,老妇人笑道:“是个男孩,哭的这么响亮,是成大器的料啊。”
“恭喜沈暄兄,恭喜恭喜啊。”
众人都围上来贺着喜,又有一人道:“快给孩子取个名吧。”
沈暄笑道:“我和月儿早便想好了,我们因为拥有两块青色,能合并的玉而相识相知,所以就叫这孩子‘青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