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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云羊(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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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转眼间已是初秋好景色,明月东来山庄后方有一块地,依着溪流栽了成片枫树,远远看着如火,行在其中,只觉满腔感慨都被旺盛燃烧,只想为这美景赋一首咏赞之诗。
江云羊很喜爱这里,几乎枫叶一红起来,他就待在这,成日成日的不肯走。山庄中有许多人来观赏游玩,都会待在他这只羊身边,说是陪伴,但江云羊从不理睬,只除了一人。
那个看见他就笑,会说话后整日缠在他身边,口里不停叽里咕噜讲话的沈青珏。
江云羊不得不理他,虽然理不理都没什么区别。他有时会对小青珏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做出回答,而只要他说话,“咩”一声,小青珏就会笑个不停,谁都没法讨厌这样纯真的笑容,他也是。
天色渐暗下来,已是日暮黄昏。江云羊趴在一棵树下层层的枫叶上,懒懒乜斜着眼,感受晚风吹拂面庞,好不享受。如果没有靠在他身上动来动去得孩童的话。
“小羊,爹爹说我要开始修习剑术了。”小青珏坐在地上,半靠半躺得在羊身上翻来翻去,稚嫩的脸庞显出烦恼表情,“如果我去的话,就不能整日陪你了,那你一个羊多无聊呀。”
“不劳你整日陪,我一个羊更清闲悠哉。”江云羊懒懒道。
小青珏一听羊低低地叫了,烦恼表情一下就散去,乐呵呵道:“我也舍不得你,那我不去学剑术了,就陪你吧。”
江云羊一听这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还是劝道:“别,你年已五岁,身为江湖大派掌门的儿子,是该开始习武了,早学早成材,以后好挑起你爹的大梁。我常常听沈掌门叹气,说明月东来虽靠上清剑法脱离了衰败,但如今也不过盛极一时罢了,门派百年来入不敷出,亏空一日不弥补,一日就危已。你明白吗?”
江云羊这一番正经劝诫,孩童还不及乐,他自己就先摇头笑了,真是清闲日子过太久,脑袋都不灵活了,说这么多,除了自己谁能听得懂。
他便任小青珏傻笑着,自己又阖上双目养神,然不多久,忽感到身上的羊毛被揪了一下,又一下,然后孩童的哭音就响了起来。
江云羊偏头看去,只见小青珏满嘴的白毛,“哇哇”哭两声又“呸呸”想把羊毛从嘴里吐出来。江云羊被这场景激得又是惊又是笑,又忙站起来轻轻用角勾住孩童的衣服,把他往有人处拖。
不远处有位青衣女子,见情况不对也忙赶了过来,一看孩童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乐道:“小青珏,知道你喜爱羊,可也不用喜爱到去吃羊毛吧。”
小青珏哭得抽抽噎噎,哽咽道:“难吃,羊毛…难吃。”说着又哭了起来。
女子用手帕把孩童嘴边的口水和羊毛都擦拭掉,抱着他对江云羊道:“祥瑞,天色晚了,我们走吧。”
江云羊点点头,跟着女子快步走回山庄,见他们拿水给孩童漱了口,孩童也不再哭时,才放下心去。
月已爬上枝头,万籁俱寂。江云羊却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投生为羊的这五年里,他几乎从未生出过任何不祥之感,因此他确定,今夜必有什么不同。他再趴不住,决定去巡视一圈山庄。
从他在的地方开始走,约莫小半刻,都只看得见值夜人,全无半点可疑之处。但江云羊仍不放心,他拐个弯,转道往东边沈青珏在的富书楼走去。
富书楼里只有青珏一个和负责照看他的老妇人。沈掌门秉着玉要琢并且还要趁早琢才能成器的观念,便从这么小,就让青珏独睡,从这小事上学起自立。
江云羊不知这样是否合适,但他知道另一点,如果山庄真会有什么危险,最先被危险惦记上的,定是幼小,且是掌门孩子的沈青珏。
而事实明证,他是对的。他赶的挺巧,刚能看见富书楼,就瞧见有两个鬼祟身影从窗户窜进去,不知意欲何为。
江云羊忙奔去,也至窗户下往里看,那两个黑衣人蹲在沈青珏的床边,还未做甚,倒只是在一言一语小声说着话。江云羊见他们还没注意到自己,便将头垂着,伏在窗户下听他二人说些什么。
只听一粗矿声音道:“元疏大人派我们来是侦查这山庄情况的,咱们真的有必要来看他?”
另一人回道:“看看呗,反正顺路。”
“这就一小崽子,有什么好看的。”
“看的不是外形,而是——你仔细探探,可探出一丝魔气了?”
魔气?江云羊怔了怔,又听房内道:“他早已不是魔族人,没有魔气不正常?怎的……哦我知道了,你也相信那则说王上并未将九王子拆骨换血,而是只封印了魔气的传闻?”
“我是相信,你想,我们是从谁那知道了九王子的转世,是现在这什么山庄的掌门儿子的?”
“是元疏大人施法探知的。”
“可元疏大人何其厌恶九王子,往日里私下提起,都只肯用‘那个东西’的。元疏大人是王上心腹,若非王上有意关注九王子转生,元疏大人又怎会主动去寻?九王子若真被拆骨换血,魔气不复,王上又怎会费这精力来看个凡人?”
“你说的还挺像回事。我明白了,不过即如此,明日我们来夺莫清剑谱,九王子是否也带回去?”
“等明天不就知道了,虽然我觉得不会。好了,我看好了,我们走吧。”
江云羊也明白了。魔界的九王子是莫山,而莫山以为自己挨过拆骨换血已是凡人,便以方子宁的名字过了二十多年凡人生活,如今又转生为沈青珏。
江云羊想起地府相遇时,方子宁的样子,那般凄惨,二十年的苦乐参半,却原来都是架在虚妄上摇摇欲坠的。便就算前世已过,再说今生,今生他是正派掌门的儿子,以后会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侠客,可他自己就是魔。
明月东来山庄,沈暄沈掌门的儿子沈青珏是魔,这一点终会暴露的。如此的荒唐巧合,在将来,将会呈出怎样闹剧?沈青珏将为此如何痛心,他的路步步荆棘,要如何艰难走下去?
江云羊不忍去想,但沈青珏的人生已经如描好了线条的画,可以预见最终是何样了。
江云羊抬起头去,房内的两个妖魔已站起来。江云羊一步一步后退着,步伐沉重,无名的怒火将灰色羊瞳也烧成了通红,他喘着气,到了足够的距离,就如利箭般猛冲而去,一跃跳入窗户,撞倒了措不及防的两魔。
房内摆设物被碰到在地,哗啦啦一片响,将幼小的孩童也惊了醒,爬起来茫然无措。
“别怕。”江云羊叫道。
房外有匆匆脚步声接近。那两魔中的一个爬起来低声喊道:“走!”
须臾间,他们的身影已跃出窗外消失无踪。同时房门被撞开,惊惶的老妇人喘着气问:“怎么回事!”瞬息又变了脸色,她感觉到这里残留的不详气息了。她后退一步,又马上冲进来将小青珏抱起,往楼外跑了去。
寅时,明月东来山庄,灯火通明。
主厅堂内外都站了很多弟子,恭默守静,等待着主位上的掌门开口。但掌门始终敛眉默然,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终于有人耐不住急,问道:“掌门,各处守备已经加强。我们接着该如何?”
“等。”沈暄只简单回了一个字。
沉默一但被打破,各处的窃窃私语就传了起来,好一会,又一人朗声问道:“妖魔真的会攻来吗?方才只有两个到了小青珏的屋里。”
“其实更值得疑问的,是妖魔为何要去小青珏的房间,又为何什么也没做。”又一人提出质疑。
沈暄从位子上站起,叹道:“这些问题只有那些妖魔才知道答案,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无论有几个攻来,都万不可放下警惕。”又喊道:“祥瑞,跟我来。”
江云羊见喊他,便从小青珏身边离开,跟着沈暄离开了厅堂,一路来到山庄安放前辈牌位的祠堂,又进了牌位后隐藏的密室。沈暄才停下,回头对他道:“我知道你不过是附在这羊身上的其它东西,亡魂也好,妖也好,我相信你没有恶意。”
江云羊将头点了点。
“那么请你帮我一忙,”沈暄将桌上一个铜箱子搬到地上,边用手中戒指去开,边道:“我想妖魔之所以会潜入山庄,是为了上清剑谱。”
以前是叫莫清剑谱。江云羊心道。
沈暄从铜箱中取出一本黑色,有些残缺的书籍,拍掉上面些许灰尘,叹道:“这本剑谱残缺了一角,名字不完全。我当年捡到它,又一心想要重振师门,便将这剑谱做了改动,变成我自己的,取名为上清。我这些年一直疑此剑法戾气为何如此重,现在想想,也明白了,原来是魔界的剑法。那两个妖魔今夜来探,恐不久会有厉害的来夺回剑谱。”
江云羊想到那两魔说明日就要来夺剑谱,便叫一声,又苦于发不出人的声音,只能暗自无奈。
沈暄冲他笑了下,继续道:“这剑谱要物归原主自然可以,但我怕妖魔拿回去后还会来开杀戒,所以——”他将这剑谱的开篇两页撕下,“这两页记载的是心法剑诀,乃重中之重。我将此留下,当做筹码,我需要你帮我保管一张,可以吗?”
江云羊重重点头。
于是沈暄去找来了一根细长白棉绳,将纸张叠起来用棉绳穿过,然后系在羊腹处,被羊毛一遮,立刻就隐了形。
“大恩不言谢,此劫一过,我便帮你找能脱离这羊身的方法。走吧。”
然谁都料不到,妖魔如此快就攻了过来,他们刚从密室出去,便听见外面杀声震耳,冲天的火焰离得老远,都能把沈暄惊讶的面庞照亮。
“快!跟我走!”
沈暄说着就已经冲了出去,江云羊紧紧跟在后面,不多时,迎面几只体型庞大的魔怪,嘶吼着朝他们冲来。沈暄并未带剑,不便正面迎战,便轻功闪过那魔怪的袭击,继续往主厅堂而去。而江云羊也灵活闪避着,不时还能以蛮劲撞翻几个小的。
一路跌跌撞撞,也终于到了主厅堂前,里面相较与外边的闹,倒是更静些。有两方对峙着,黑衣轻甲的人形女魔站在门口,她身后远远是一只妖魔军队,正躁动着等候一声令下。
而女魔对立面,厅堂内,是持剑相对的沈氏一家。江云羊不管不顾,直接就冲了进去,在小青珏旁边站停。
小青珏本是缩在母亲身后,一见羊来,立刻就转抱住了羊的脖子。
那女魔只朝这里看了一眼,就对沈暄晃了晃她手中的黑色剑谱,冷笑道:“怎么,凡人不是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如何我手中的‘货’,是残缺的?”
“你让妖魔全部撤回,残缺的部分自然会得到完整。”沈暄道。
“哦?”女魔将手中剑谱来回翻了一翻,歪头笑道:“那在等会吧,我的手下还未杀够呢。”
沈暄面色虽惨白,镇定依旧在维持,“看来交易是做不成了。”
“也不是,”女魔话音一转,“听闻你所创上清剑法十分厉害,与我比试,你赢了,妖魔便会撤回,你若输了,就要把那两页归还。”
“希望你言而有信。”沈暄说罢,偏头看眼妻子,又看看自己的儿子,毅然走了出去。
天色一下更昏暗了些。沈暄的妻子,花雨月,眼眶噙着泪,蹲下身抚摸着江云羊,说:“祥瑞,眼下我恐无暇在顾及青珏,你能帮我先看着他吗?带着他去后山的枫叶林藏起来,等我,或者你认识的人喊得时候,再出来。”
江云羊蹭了蹭她的手,又用头指指自己的腹部。花雨月会意,但只摸了一下就收回手,惨然笑道:“先放你这,需要时会来找你的。”
花雨月站起身,将脖颈上一块半圆的青玉取下,转挂在小青珏的脖子上,又藏进衣服里,然后用力的抱了抱他,滚烫的泪水便滴在小青珏脸上。
小青珏茫茫然,眼下的危险他丝毫不知,只是轻轻地喊一声:“娘?”
“哎,”花雨月应着,强忍住悲哀哽咽道:“我让小羊带你去枫叶林玩,你紧抓在他背上不松,就能跑得快快的,好不好。”
小青珏笑着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