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红裳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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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憙历823年重阳正午，乾王皇甫兴得第三子，彼时皇甫兴正领兵征陈，方大胜，皇甫兴见信大喜，以此子为吉，又连克几城，陈王宁不平降，而后皇甫兴急归，见母子俱安，又见其子奇伟俊秀，甚爱之。
皇甫兴一生有很多子女，他最疼爱的，只有前十二年里（准确说也是前六年里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浸在哀伤中不近女色，或者忙着征战稳固国家版图）出生的四子二女，如果把义子也算上，就是五子二女，对亲生的四个儿子，他喜欢到在他们一出生就起好了名和别名，还同时赐下了表字。
例如长子皇甫慕卿，小名策，赐字凌辰；次子皇甫慕霜，小名御，赐字凌寒；三子皇甫慕云，小名治，赐字凌空，又赐小字雅风。
在最受疼爱的四个儿子中，他最宠爱的是长子和三子，且不论这两个孩子都生在他鸿运正当的吉祥时候，只一个是他第一个儿子，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儿子，就足以让他重视。
这种重视，在名字上就足以见得（皇甫兴事务繁忙，在孩子的名字上其实很不走心，稍有些寓意都是好的），慕卿，音同慕晴，但这是他所有儿子中唯一没有自然之物的，慕卿两字，也的确表明他的厚望；而慕云的名，字，皇甫兴则完全顺从了雅印月的期盼，雅印月虽遵从雅嘉的心愿，但她同样希望孩子可以幸福随心，慕云，雅风（某地乡音同“依风”，当然也为安抚雅嘉，有和皇甫慕风取字雅适相似的意思）如云依风自得。只不过他没想到，云虽自在，终须随风罢了，就像雅印月，美人夭夭，光华赛月，可终归是月，阴晴圆缺，哪有定数。
皇甫兴南征宁不平后，也算接近了中原，就此休养生息，诸国亦如此，连续几年，未有大事。
不过对于皇甫兴称帝后勉强建起来的后宫来说，这几年，才是真正的不平静。
皇甫兴为家中长子，成人后纳过一位妾侍（后为兰昭仪），娶了雅印月为正妻（淑灵皇后）后，也因为联姻又纳了几位女子，其中有两位较为得宠，是他的侧妻，生下儿子后宠爱更甚，后来分别封了珍夫人和俪夫人，究其一生也就只有这一后三夫人，其余女子，等级则都在这之下了。
初时，一后，二夫人，五个容华，谁料得区区七个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只不过，“三个女人一台戏”，而七个女人演起来的，就可以是一场悲剧了。
天憙历826年，小皇甫慕云三岁，他最喜欢的人是母亲，乔姨娘，父亲，舅舅，兰姨娘，妍姨娘，还有他的外祖（皇甫慕云出生后不久，雅嘉便以太平无事为由辞官远游，皇甫兴挽留不住，封乐安公，定给俸禄，记于雅印月账上，无人知其去处，只在过年时回来看望亲人，皇甫慕云对之印象不很深）。
妍容华是个胆小的人，住在皇后附近，平时也很本分，一直对皇后很恭敬有礼，常去请安，皇甫慕云能感觉到她没有威胁，也时常会和她玩闹。
兰容华平素温和本分，加之陪伴皇甫兴时间很久，皇甫兴对她虽无爱也有情，平素过的无怨无争，是后宫里除皇后外最自在的人，加之和皇后脾性相近，两人经常来往，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就在这年她怀了身孕，在冬天时诞下了第一位公主，皇甫兴高兴之余升她为昭仪，允她搬到皇后处常住，就这样，小公主皇甫慕雪一跃超过自己的母亲，成了小皇甫慕云第五喜欢的人。
皇甫慕雪百日的时候，正赶上年关，热闹之至更胜往日，皇甫慕云兴奋之余，有样学样的作了首稚嫩但颇有韵味的绝句，皇甫兴看后十分欣赏，着史官记录下来，一时传为佳话。
皇甫慕云的成长环境很独特，情况特殊，雅印月对皇甫慕云十分的上心，皇甫慕云的饮食起居都由木乔一手包办，从不让他人插手，而她也几乎不离左右。皇甫慕云的确是个奇特的孩子，六个月即可成音，但雅印月却也不想过早教他，她只希望尽力弥补孩子，让他最起码有一段自在的日子，加之皇甫慕云十分聪颖乖巧，所以雅印月对他的学习基本上放任自由，只不过偶尔教他些其他东西，熟料皇甫慕云过而不忘，零零总总积攒下来，知识面之广博竟远超常人。当然，懂事，不代表一个小孩子会完全听话，也并不代表不会存在所谓的“童言无忌”。
皇甫慕云好像用了两年时间就把其他孩子的童年过够了似的，三岁时他开始找各种诗文读诵，自己尝试着模仿，并且奔到雅印月前炫耀，彼时他还不能把文字运用的流畅自如，但作出来的诗格调意蕴都十分成功，雅印月对此啧啧称奇却也不打算宣扬出去，还是他为皇甫慕雪作诗时被皇甫兴撞见，才弄的广为人知。
皇甫慕云四岁多时，开始临摹古人名帖，有一日皇甫兴看望他时，发现他在临字，便悄悄躲在他身后观察，熟料被发现，便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孩子，笑道：“治儿，临的是哪个帖子，说与爹爹听听？”
皇甫兴听儿子背诵，熟料竟是《长门赋》，他忍不住打断，“治儿，这帖子，你从哪里翻出来的？”皇甫慕云很不解，“从娘亲的集子里找来的，不能临吗？那治儿偷偷放回去，爹爹别告诉娘亲~”皇甫兴笑笑，“没事，不过以后少临摹这些赋，词藻太华丽，爹爹不喜欢。”皇甫慕云答应着，心里却暗暗疑惑，这篇赋自己还能读懂大概，不是太晦涩啊，虽然有点悲伤，但感觉很有文采的样子，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喜欢，不过反正自己已经把它记下来了，不临摹就不临摹，反正好玩的多着呢。
很快皇甫慕云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但是皇甫兴不喜欢赋的说法却慢慢传播开来，诗歌的风头越来越盛。
边境有些小的骚动，政务繁忙起来，皇甫兴许久没有到各妃嫔处走动了。
以往有事情他都会告诉雅印月，可这次不知为何，什么消息也没给她，也许是盼望着她会主动来找一次自己？他像小孩子一样的闹着脾气，偏偏惦记着的人并没有去哄他。皇甫兴有些懊恼，想想是自己不对在先，打算处理完事情后，还是去哄哄她。
风波平定，晚宴，皇甫兴大醉，就近留宿在昭容华处，迷蒙间絮絮诉说着和皇后的往事种种，昭容华平素与众人面和心不和，常嫉妒皇后盛宠，闻此心下不悦，又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打起精神笑问附和，说到和皇后的初识，皇甫兴眼角掠过笑意，“当时还疑惑了好久，现在想想，当真是……”
昭容华面不改色，“这么说，定界王只讲过乐安公的大概，关于皇后一点也没提过？也对，寻常闺秀尚且不可妄议，皇后又是这等妙人，恐怕不论谁都想好好藏着，更何况他们兄妹关系还那么好，肥水不外流嘛。”寻常诱人的娇笑声此刻突然无比刺耳，烦闷渐渐弥漫，皇甫兴浑身上下一阵阵的焦躁挥之不去，干脆拂袖回了寝宫。
身后的女人慢慢露出欣慰的微笑，“收拾一下，我们到俪夫人处走走。”
爱情啊，总是自私的。
皇甫兴有一阵子总是流连在俪夫人处了，俪夫人近期又添了个皇子，一时荣宠无两。这期间，皇后一次也没过问，一直静静在宫中待着。
皇甫兴每每要人盯着，把皇后宫里的状况时时报告给自己。“莫名其妙的置气，嫌皇后不够关心自己？为什么不提意见啊？”当然，这种话，宫人们也真的只敢暗地里想一想罢了。
皇后宫内一直平平淡淡。兰昭仪每日照例做些活计，三皇子和公主都很可爱，三皇子很淘气，只是偶尔发发呆念叨两声爹爹，皇后每日只是写写画画，抚琴吹箫，诸如此类。
写写画画，抚琴吹箫？过的如此悠然自得吗？！自己去不去，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脑海里浮现出往日的一幕幕画面，她总是欢笑着的，只是这画面中没了自己……似乎，还多了些看不清的面孔，美好的画面再也不给人温暖，反而让他彻骨的心寒。
然后，他就听闻皇后病了，微恙，起因是夜半舞后着凉，皇甫兴不禁怨愤，她竟有兴致夜半歌舞么……终究奈不过担忧，正待去探望她，就听得宫人来报，定界王去了。
定界王，定界王，哼，好一个定界王，是不是雅言诗平时都闲的无事可做？皇甫兴心里生着闷气，屏退下人，悄悄躲在窗面，只能看到雅志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却听不到声音。红着眼眶走出来的？该不会里面那个也是红着的眼眶？皇甫兴又在门外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入，榻上的人向内侧躺着，看不见表情，却可以听到不时传来的两声低泣，为了雅言诗？
皇甫兴忍着嫉妒，“皇后好兴致”，皇后？榻上的人坐起来，看清来人后居然轻轻笑了一声，“许久不见，想不到陛下还是如此健朗，真显得本宫无能了。”声音努力做出古井无波的样子，可眼眶的红肿怎么也盖不住。
为什么见到自己就要做出这副样子？为什么对皇后这个称呼无动于衷？什么是陛下？！本宫？！什么叫还是如此健朗？！皇甫兴感觉到自己轻微的颤抖，“皇后言重了，朕看来皇后和兄长聊得精神的很，朕就不必再讨晦气了，皇后好生调养，下次再有好兴致跳舞时别忘了叫太医看着。”
我们约好一直叫对方的名字的，我们约好永远珍惜对方的不是吗？
你看不到我时时刻刻的思念，你体会不到我日日夜夜的心酸，你理解不了我镇定外表下的不舍与悲哀，你读不懂我被爱情击的支离破碎的尊严。
转身离开的路走的颤颤巍巍又坚定不移，望着背影的人微张着朱唇又死死咬着牙，明知自己在意气用事理智却无法作为。刀割裂了谁的心口，又如何把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物是人非。即便最终刀入鞘了，伤口也要留疤的。
爱情啊，总是伤人的。
查探的宫人们都知道，皇后不爱笑，从来不笑，除了偶尔的诵诗声和音乐声，皇后宫中一片死寂。
……
皇后的微恙，一直没变过，皇甫兴心下是担忧的，但怎么也没有勇气主动前去，即便他知道是自己错在先，要不，先等等吧……
半年，就这样等过去了，他们也见过好些次，但每次都僵持着，曾经的一切美好，都是现在锋利的刀。雅志偶尔会去看她，但其实他也很忙，去的再频繁其实也并不多。他们是兄妹，不是吗？
他明明再清楚不过。本来随意讨论女子就不合礼数，雅志又怎会犯这种错。更何况，那还是他的表弟，是放弃自己王位争夺全力助他的表弟啊！更何况，月儿只把雅言诗当做志哥哥啊，当年，当年没有她的努力，乐安公怎会出山助他，若不是她爱他，雅嘉又怎会将她嫁给他……雅嘉当年那番话还清晰的响在他耳边，可他已经把事情弄成了这样，懊丧如果有用，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是他毫无根据的多疑，是他莫名其妙的脾气，把事情弄到如此田地。是他该死的自尊让他无法改变局面，他并不是一个高傲不能屈伸的人，却无论如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很多次他走到了宫门口，却总是无言的离去。
又是年关，明年他们的治儿就五岁了，她嫁给他有十年了……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久，他却怀疑她，和她赌气，甚至为此纳了一批美人……皇甫兴不明白，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居然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趁着过年，和好吧。
可是啊，无常，是不喜欢等人的。
按惯例雅嘉会在除夕前两天的晚上赶来，而雅印月则在这之前好久就开始期盼，过年宫中大小事务都要她操心，虽然皇甫兴让兰昭仪暂时代替她处理事物，但总归是有人不服气的，她依旧要操劳许多。
皇甫兴在慢慢靠近，以求得她原谅，但总归会有些小的流言，说皇后年老色衰，早已没了新鲜感，皇上现在只是做样子给乐安公看而已。虽然传言不实，但根据他的古怪表现看，倒也有理有据。他禁止了两次，谣言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不知有没有传到雅印月耳里去。她每日只是淡淡的，因为操劳又病了一场，平素吃的药剂量又加大了些，他担心着，每每尝过不苦才亲手喂给她，就这样好容易有些起色。
雅志每天来探望她，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每每晚间望着她瘦下来的脸和与脸色豪不相称的清亮的眼睛，总是愧疚，心疼的搂着她一遍遍说对不起。
她慢慢原谅他，偶尔也会浅浅笑起来，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以前那样，只不过都多了些小心翼翼，但他知道，回不去了，他制造的裂痕，他补不好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笑的，她会笑的恣意笑的羞涩，却不会笑的如此淡然和无所谓。
他愧疚，他说过要一直好好疼爱她的，却让她伤了这许久，他要拿自己的后半生，完完整整的弥补她。
腊月二十八，她恢复的差不多了，加之雅嘉晚上就该回来了，雅印月的气色非常好，但他还是坚持让她喝了一碗补药，如果他知道，一碗补药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他宁死也不会让她喝下去。
早上还很好，中午时分突然有人来报她突然昏倒，太医诊断是中毒，可是根本不知道中了什么毒，药一副一副的煎，也无济于事。雅印月人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死命撑着要等雅嘉，皇甫兴无计可施，只见她难受得紧，焦躁不已，平生第一次冲下人发了脾气。赶走下人，自己又帮不上忙，只能紧握着她的手一直跪在床前。雅志疯了一样的冲进来，见到他这幅样子也无话可说，过去握着她另一只手守在一旁，房内很静，只留下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和眼泪悄悄低落的声音。
雅嘉到的比平时早很多，不知是感应还是探子得了消息，总之他进来的很忙，喘息声也很急促，他进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甩手给了长跪的皇帝一个巴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红裳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