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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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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往北,沿着巍峨的群山脚下徐徐前行,待到几日,终将到了目的地,梁都。
西华门的禁军明铁甲胄,皆握到排列。戴珂掩饰不住雀跃,朝着身后的人招招手,“到了!”
荀玄吉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前移,颇有些看不出他的心情。确实看不出,要是让人随便看出,他这位御前大总管,可不就白修了道行。
前头的女子朝着禁军说了几句,前头那人颇有些恭维的诺诺点头,随后朱门大开,跟着出来一小溜人,朝着女子点头哈腰,倏忽往后一瞧,仿佛见到鬼一般哆嗦了一下,立刻迈开步子,腆着老脸麻溜过来。
“老奴给大人请安!”膝头子一点,背脊却崩的笔直,宫里行礼也能看出个千秋,那些姿态大气的,多少也有些官职。
荀玄吉随性挥动手,金口未开的让那人起来。
“老奴今儿一早起来,就看着朱红大门外的青天泛着祥瑞之气,没想着尽然是公主和大人一同平安而归。实在是可喜可贺。老奴晚些定烧香礼佛,感激苍天,让两位贵人平安而返……”
荀玄吉从那冗长的玄呼大论里,只抓住了祥瑞之气四个字,他好假以整的斜睥一眼旁人,冷笑一声,“怪杂家见识浅薄,这祥瑞之气从未见识过,倒是让您老给瞧见了,您说您这造化不是的大的去了么?”
他被他呲达了下,一时回答不上来话,只好恭维着点头说是。
前头踌躇不前的女子,听到他一回来夹抢带棒的臭样儿。也不说话,就那么轻飘飘地乜他。他先前还耀武扬威,见她这模样心里一紧,掩饰着咳嗽了声道“带路!”
戴珂撤回了视线,得意洋洋的与他道,“干嘛一回来就摆出臭样子给别人看,那人确实有心奉承你,还不是左右转罗,混个眼熟,你拿话揶揄他,倒显得你做事小气,容不下手的人,让人笑话了去。”
她与他比肩而行,其余人都弓着脊背站在后头,荀玄吉瞧了戴珂一眼,在快到两仪殿的时候与她错开一步,走在后头。
戴珂疑惑的看着他,他朝着她眨眨眼,捏着嗓子小声说,“内廷有规矩,奴才不可与主子一道前行。”
戴珂轻点头,内心有些怅然,眼里神色暗淡了些。
他看在眼里,怕她不高兴,无谓的轻笑,“当着别人的面儿,小人总不能抢了公主的威仪。没人的时候,小人可不得顾及这个,到时您可别说小人没大小。”
乾清宫门外站着羽林军,钉子似的伫立两旁。福子早在人到西华门不久便得了消息,早赶在前头到了雍和宫,抱着浮尘上前迎接,哈腰请安,眼里有些晶莹。
他朝殿门上看了眼,“里头有什么人?”
福子应道,“听闻公主回宫,陛下大悦,正等着公主和大人一道进去。”
他淡淡点头,一面绕过影壁。
乾清宫殿门前,早有奴才侯着打帘,他整了整仪容迈进门槛,恢复了当初谦卑温驯的模样。
戴珂乜斜了一眼,随又正视前方金台上坐着的那人。
“儿臣拜见父皇!”
“臣拜见圣上!”
“快起来!”老皇帝抬手示意戴珂起身。他没让荀玄吉起来,他只能继续跪着。
皇帝心头有气,这原本例行公事的春耕大祭,怎就在今年出了大错,牵扯到了大梁的帝姬,还让尊贵的公主坠崖,让大梁颜面尽失,就是掉脑袋的大错。
戴珂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儿臣真算是福大命大,本想着坠崖下去没得救,没想到荀大人在危机关头也跟着跳下去,还在河里救了儿臣,这期间都是大人照顾儿臣。”
她装腔作势吊着嘴角在皇帝面前抹眼泪,跟着又嘤嘤小声啜泣,“儿臣不怕死,就怕再也见不到父皇和弟弟了!”
老皇帝皱着眉头,听着这早年丧母的女儿哭泣,内心早就化作一滩温水,忙起身过来安慰。
“回来就好,要是你出事,孤怎么面对你死去的母亲……”
皇帝扯过黄绢,咔咔眼角,立刻又面带威仪的睥睨跪着的荀玄吉,“念着你护主有功的份上,就暂时回来当差吧。”
荀玄吉低脑袋叩谢皇恩,脑子里摩挲着“暂时”二字的含义。怎么着情况有变,还是有谁乘自己不在位时,做了一番谋划。他不动深色的站在皇帝身后,接过内侍红木盘上的茶盏,用指尖碰了碰盏壁,皱着眉头放在木盘上,压着嗓子轻言,“可用的是松木煮水?”
内侍愣了下,低头答是。
“换去!用银炭。”他低垂的坠角,看不清神色。
戴珂看在眼里,咧嘴笑,“大人心细如发。”
这简短的六个字,颇帮了不小忙,老皇帝听闻戴珂的话,转身看了坠角那人一眼,眼神不似刚才。
他略点头,“内廷那些事,旁人办不好的还得你去。今儿看在公主的面上,再有下次,可别怪我这主子不容你。”这半带原谅半带威胁的话,在做的人儿可都听了个真儿。
御前大总管,披红大权在握的人还是他。他这样的明白人,怎可能再会出这丢家伙儿什的事儿。瞧好吧,那些不长眼,给他的她下套的,一律都得死,要说心狠手辣,这偌大的内廷没几个人敢和他比较。
皇帝精神头不济,泛泛几句,掩饰不住倾天而来的困倦,他无力的挥动两下,“早些回去安置吧,晚些孤再和你说话。
戴珂皱眉看了看面色不太乐观的皇帝,掬手行礼退了下去。
八宝苑领了消息,公主平安而返,顿时还愁云惨淡的院落人声鼎沸起来,小麻雀叽叽喳喳闹腾的没完,见着踏入殿门的公主,一个个扯着嘴角哭了起来。
“干嘛呢!还没死呢。”戴珂一屁股歪坐在圈椅上,颇为伤脑的扶额。
跟在后头的小麻雀们,争先恐后,“公主,您可把奴才们担心死了,奴才们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待在八宝苑干着急,要是您有个闪失,咱们都给你陪葬了去。”
悲恸的哭声婉转整个殿宇,一副凄惨光景。
“好了,好了。事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转念又笑起来,“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些小鹌鹑还不得被欺负死,所以……”挑挑眉,“还不能死。”
孚日瘪嘴,懊丧道“呸,呸,呸,不准你说不吉利的话。”孚日继续嗫嚅道,“没想到那大太监荀玄吉在危机关头尽然舍生取义,平日里咱还认为他是个坏事做尽,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往上爬的主,现在想来是个这个。”她竟竖起了大拇指。
旁边的人继续道“光瞧着上半截,也是千里挑一的美儿!可惜没个整套的,要是全须全眼,指不定得祸害多少良家少女。”
“哟,你看上荀太监了?真要是能跟着他,就算不能有夫妻之实,你将就些,得过且过吧!”
“公主还在这呢!仔细你的皮!”
两个小鹌鹑立刻安静不敢噤声。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她的神色有些倦怠,懒懒的靠在栏杆上。
鼻尖弥漫着清冷的气息,清冽异常。
戴珂转过脑袋,支着下巴,“伺候完父皇了?”
他略顿了下点头,“公主聪颖。”
她惘惘盯着他许久,忽然鼻子发酸,她蹙着眉头别过脸。
她既遗憾又伤心,荀玄吉是个太监,可她偏偏对这个太监生出了莫名的情愫,她是公主,他是宦官,仿佛他们永远也无法在一起。芝兰玉树般的人啊,她对他的了解只是在回宫后见着的阿吉,他的过往曾经,她没机会参与也没能听他提及。残酷的命运生生折断了他的羽翼,但他却仍然这般好,好到她觉得抓不住即将消融的他。
他沉默了下,问她,“公主这是怎么了?”
戴珂勉强笑了笑,“父皇倚重你,回来就见着你上值,怎么现下有空,来我这坐坐。”
他笑道“小人是讲究效率的人,左右做这些都轻车熟路的,下值本想就回自己的住处将息,可见着公主的寝宫灯还亮着,就过来瞧瞧。”
她欣然点头,并没有看他,目光流连烛火。他静静端详,眼神俊黑,点光如炬。
仿佛过了好久,戴珂抬头便对上迷雾里那远山青峦。
这青朗的夜,人心变得柔情似水,她被他看得发毛,局促的拿脚尖擦地。
瞧着她局促不安,乖得像只小鸡模样,他愈发笑得得意了,“公主这是怎么了,大大咧咧的女好汉,怎就腼腆起来,是见着小人不好意思么?”
戴珂气恼的用手捶他,“哪有!”
要说斗嘴,她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气呼呼的像只炸毛的小鸡。他这么一拉,正好把发作的那人撞进胸膛。
清越的笑,仿佛从胸膛里震出。他正好低头看她,她紧咬着嘴唇只不言声。
“今儿是怎么了瞧你心事重重的?”忽而掐着她的肩,一脸漠然,眼里阴云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