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Esther_

6、昔

　　鹿雪在公司股份上和司铭算不清账，生活上便加倍身体力行，要和司家一刀两断。她不仅搬回老鹿教授留下的旧公寓，更托田静把司繁从全国重点s中转到方知行所在的区重点校L中。

　　司繁在s中已经名列前茅，到了L中更是大杀四方，第一次月考便雄踞年级榜首，被年级主任拎上台做学习经验分享。当晚，“初二四班司繁有没有女朋友”就成为L中贴吧热门话题，在首页飘了整整两周。

　　司繁受女生欢迎，却也没被男生们嫉妒排挤。他性格随和不生事，更有地头蛇方知行引驾护航。

　　田静为了方便照拂司繁，同时督促儿子上进，特地找人把他插进了方知行所在的班。司繁第一天上学，两个小伙子勾肩搭背地进了教室，方知行大手一挥：这是我兄弟，以后大家有球一起踢，放学一起打游戏，有作业一起抄！

　　如同旧社会拜码头找引路人，方知行站了队，其他人也就从善如流。司繁在新学校如鱼得水，日子竟比从前更加惬意。

　　新朋友中，他还是与方知行关系最好。方知行带着司繁打FIFA，逛路边摊，周末和外校男生踢野球。司繁给方知行伪造家长签名，圈考试重点，在田静面前打掩护。两人一个胆大，一个心细，强强联手，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一学期平顺结尾，方知行期末成绩不上不下，略有进步。司繁则一骑绝尘，不仅守住年级第一的宝座，还被高票评为区三好学生。

　　寒假来了，春节还会远吗？后海划野冰，延庆滑雪，每天睡到自然醒……对了，三十晚上还要放炮收红包！还要去地坛逛庙会！方知行惦记着即将开始的逍遥日子，每天早上进班门都乐颠颠的，喜气挂在脸上。不光是他，同学们一个个都懒散下来。大家试卷讲评胡乱听听，随便划拉几笔错题订正，一到课间才活过来，忙着互相约寒假出来玩。

　　欢腾的节日气氛中，司繁心事重重，便显得格外打眼。

　　“你哥们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这天午休快结束时，方知行的同桌宁瑛瑛偷偷问道。”上课就算了，我看他课间都坐在座位上发呆，午休也不出去玩雪，有点没精打采的。”

　　“哟，观察够细致的。”方知行逗她，”没想到呀小瑛子，偷看人家挺久了吧。”

　　“要不要我来个’鸿雁传书’？给来五包’牛羊配’就行。”

　　“你滚！”宁瑛瑛闹了个大红脸，扭过身子不理他了。

　　方知行调笑宁瑛瑛，却把她的话记在心里。原来不只是他，连外人都看出司繁不对劲。

　　今日赶上司繁值日，方知行留下来帮忙，两人锁上教室门时，天已黑透了。方知行一路走，一路与司繁讲笑话。司繁敷衍着，笑意却停留在表面，进不到眼睛里。

　　“你最近怎么回事？”走进车棚，方知行再也按捺不住：“每天心不在焉的，谁惹你了？”

　　司繁抬头望向方知行。车棚昏黄灯光倒映在他眼睛里，像燃起两簇小火苗。

　　“方知行，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妈妈。”

　　方知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告诉你妈妈干啥......行吧，我答应你，谁都不说。”

　　“我爸爸找到我了。”司繁缓缓道：“他要跟我谈谈。”

　　“我猜，他要我抛弃妈妈，跟他出国去。”

　　“你，你怎么想的。”

　　司繁垂下眼睫，幽暗灯光中，他的面孔隐入明明昧昧的阴影，看不分明。

　　“司铭约我周末见面，方知行，你陪我一起去吧。”

　　司铭约司繁在柏悦酒店顶层吃午餐。酒店就在司繁曾经的家附近，却和t大家属区隔了半个北京城。餐厅地面反光，装饰典雅，落地玻璃窗可鸟瞰北京。来往食客无不华服严妆，神色倨傲。方知行和司繁一身区重点校服在地铁里挤得皱皱巴巴，鞋带松散，俨然现代宫廷画中闯入的两个小鬼。

　　司繁神色自若，方知行从未来过这样高档餐厅，未免束手束脚，后背上爬蚂蚁。

　　“站直点”司繁低声道：“我看见我爸了。”

　　方知行一愣，忘了紧张。正前方靠窗桌边，独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英俊面孔浮起微笑。

　　“繁繁，你来了。”

　　不同于一般受生活负累的中年人，司繁身材劲瘦结实，面容清癯，目光如电。鬓角零星白斑与眉间皱纹透露出他的真实年龄，却无损他的魅力，反而于英俊中增添几分沉稳深刻。他戴一副银架无框眼镜，穿修身衬衫，精钢腕表在袖口隐约闪现流光。

　　不用介绍，方知行一眼就知道这是司铭——司繁的眼睛，那双幽深，淡漠而笑起来又显得格外温柔有情的眼睛，简直是从他脸上复刻下来的。

　　司铭起身，作势要揽过司繁肩膀：“大半年不见，又长高了，新学校还适应吗？”

　　司繁侧身躲开司铭，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了。

　　司铭微微一笑，并不尴尬，顺势拍拍方知行后背：“你是方知行？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

　　司铭形容俊雅，态度可亲，方知行心中戒备心理不知不觉淡了三分，挠头尴尬笑笑。司铭也不强求，只拉开椅子，打个响指叫服务员送上气泡水。

　　“这家店的牛排出名，我给你们各点了一份，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补充营养。”司繁态度冷淡，司铭却不以为意，殷勤为两个小少年介绍。

　　司铭所言不虚，牛排肉质鲜嫩，浇汁滋味丰富。吃饭的功夫，司铭也并不心急，只是七拐八绕，说些工作里的趣事，百般逗着司繁张口。纵使十句话里被司繁顶回八句，也是言笑晏晏，和颜悦色的模样。

　　方知行冷眼旁观着，竟有几分同情司铭。

　　上过甜点，漂亮服务员姐姐端上咖啡。司铭用小镊子夹两块白糖到杯中，漫不经心道：“繁繁，牛排好吃吗。”

　　“司铭，别兜圈子。”司繁冷冷道：“有话直说。”

　　司铭眉毛一抖，转瞬间，他周遭矜贵疏离的气场消失无踪。还是同样的人，却显示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诚恳，可怜。

　　“繁繁，跟爸爸走好不好。”他低声恳求道。

　　”你妈妈太不懂事，把你转到l中。这样的学校，升学率低，硬件差，资源也匮乏。爸爸送你去英国读伊顿，将来剑桥牛津随便挑。房子我都买好了，三层的小别墅，你一个人一整层，什么都有。”

　　“你舍不得朋友，我出钱，把他也送到英国读书。”他看一眼方知行：“你们还当同学，好不好？”

　　司繁面无表情，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削薄而锋利的剑。

　　“判决结果不是出来了么。”他冷冷道：”以后别再打扰我和我妈妈。”

　　司铭身子晃了晃。他艰难道：”你还小……大人之间的有些事情不是简单能说清楚的。”

　　“没什么不清楚的。”司繁勾起唇角，讥讽道：”不就是小三怀孕打上门，生米煮成熟饭。”

　　“说起来，我’妹妹’算算日子也该出生了。”

　　“您不忙着保胎，三番五次跑来找前妻的儿子，小老婆知道嘛？”他仰着脸，神色看似天真轻快，话语却饱含恶意：”司总，祝您龙马精神，早日生个儿子——。”

　　“啪。”一声脆响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司繁被司铭打得偏过脸去，他皮肤本就生得比一般男生细嫩，白瓷般的侧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个红指印。

　　“司繁，你说话注意点。”司铭低吼，额角暴起青筋：“我是你爸爸。”

　　司铭低着头，从方知行的角度，只看到他肩膀剧烈颤抖，脖颈与耳朵都涨得通红。

　　“司叔叔——”

　　沉默中，方知行开腔，令司铭与司繁不约而同向他看去。然而方知行并没有什么高论发表，他只是抓住机会，将一盘没吃完的牛排扣到司铭身上。

　　文明人司铭缺乏跟熊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惊怒交加之下，只一叠声地叫服务员，手忙脚乱地擦拭名牌衬衫上黑椒汁。没料到方知行趁其不备，一把拎起司繁就往外跑。司繁神思混沌，被他拖着踉踉跄跄，竟没有挣扎。

　　司铭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小跑着穿过餐厅，冲进电梯。方知行狠命按关门键，将错愕的司铭与满室软香隔绝在外。

　　“我们l中建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他对着电梯门做鬼脸：“去你的伊顿吧！”

　　“这牛排吃得胃里发沉，真不舒服”他揉揉肚子，冲司繁咧嘴一笑，仿佛没看到他满脸泪痕：“走，咱喝羊杂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