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Esther_

5、今

　　一行人在派出所喝三个小时茶，两个民警从中调停，总算理出事情真相——中介作证，公证处文书，房产证与购房合同白纸黑字放在眼前，指向同一事实。三个月前，确实是司繁亲自将房子作价600万卖给现住户方姐一家。“价格不贵，没怎么谈条件，只要求尽快付齐现款，像是急用钱。”

　　“那时候他......我有没有说为什么卖房？”司繁突然插道。

　　整场混乱中，作为冲突焦点，他一直沉默寡语，存在感稀薄。此刻突然开口，倒吓了其余人一跳。

　　“我确实问过一句。”方姐神色犹豫：“说句公道话，这房子虽然旧了点，但地段好，算学区房，价不算贵。为脱手房子，几十万放着不要，肯定有事急用钱，我们小老百姓可经不起事......”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方知行追问。

　　“倒没细讲，就说自己要移民去美国，长时间不回来，索性把房子卖了。我再问些细节，你就闭口不答，看着有些不高兴。”方姐回答司繁。

　　“这房子归根结底，还是便宜。我管不了那么多，就还是签合同了。”

　　误会冰释，几人被警察批评教育一番，也就放了。方知行曾经多愤怒，眼下就多心虚，站在派出所门口赔笑向方姐道歉

　　“方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人对他之前卖房完全不知情，才闹了这么一出。”

　　“以后我们住隔壁，咱们邻居还要多照应。”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姐得知司繁遭遇，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中同情大于愤怒：“小司好好养病，有事尽管找我们。”

　　一夜之间无家可归，司繁却还笑得出来：“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当晚，司繁住方家老房子。搬家横生枝节，两人心里都不痛快。方知行没心情做饭，点了外卖晚餐潦草敷衍。小菜馆食材不新鲜，重油重盐，他吃了两口，菜饭混合着沉甸甸哽在胸口，心中烦恶。

　　“别吃了。”他搁下筷子，对司繁说：“太油，对你身体不好。我重新点。”

　　司繁充耳不闻，反而舀了些油汤，混到饭碗中拌着。方知行心头火起，砰地一拍桌子：“我叫你别吃了！”

　　司繁放下碗筷，抬头直视方知行，眼角发红。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他问。

　　“无家可归的人是我，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大夫说了，让你饮食少油少盐！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你从不知道他打算移民。”

　　司繁似笑非笑道：“你生气，因为25岁的司繁瞒着你做了一件大事。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他天生一双风流目，眼睫深长，眼尾斜挑，瞳仁比一般人生得大些，格外黑，格外冷，格外幽深，能一眼望进人的心里去。

　　“你愿意吃就吃吧，我去铺床。”方知行漠然转身：“吃完，把外卖袋子收拾了扔外面，省得招虫。”

　　卧室虽有两间，方知行仓促之下，只收拾出自己的小单间。他把床让给司繁，自己铺了地铺。

　　两人无话可说，又无事可做，早早拉灯上床睡觉。

　　黑暗斗室，二人呼吸交错起伏。方知行默默望着司繁背影，想起十几岁时，也曾经这样偷看门缝中泄露的光线，偷听鹿雪与田静谈话。

　　“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他仰头望着天花板，轻声道：“司繁，那天晚上，你都听到了吧。”

　　意料之中，司繁没有回答。

　　三个月前，司繁已经回到北京。他们每日微信联系，每周至少两个视频电话，司繁在电话里谈起实验进展，谈起北京的沙尘暴，谈起田静养的小猫生崽。他们有时候聊起将来，司繁信誓旦旦，说学成回国，计划到燕大做老师，少留作业，不记考勤。方知行难以想象，日复一日，平凡到平淡的琐碎，原来是司繁为他编织的精巧幻象。

　　令他一叶障目，不见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