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Esther_

3、今

　　这年头记者嗅到大新闻一个个跑得飞快，方知行赶到时，医院门口已经围了一圈长枪短炮。他艰难挤进大门，在抢救室门外找到田静与方誉华。

　　田静芳龄五十有五，过午不食，保养得当，一向是T大家属小区中老年男性心中美丽的风景线。走廊上白大褂来来往往，步履匆忙，她独自坐在小小塑料椅上，鬓发蓬乱，双目红肿，身形伶仃，佝偻，显出迟来的老态。

　　抢救室大门紧闭，家属禁止入内六个大字猩红刺目。方知行三步并两步跨到田静身侧，揽住她肩膀。隔一层薄薄羊绒衫，田静的肌肉如同触电，微微颤抖着。

　　方知行心里一沉。

　　“妈，到底怎么回事？司繁伤得重吗？”他小心翼翼问道。

　　“病人家属闹事，他出头帮忙，被人一棍打在后脑，医生说有生命危险，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田静低声道，嗓音嘶哑。

　　她强自镇定，却还是又流露出哭腔：“别人犹躲不及，只有他还往前冲……繁繁这孩子，怎么跟他……跟他妈妈一样，心太实。”

　　“要是出个好歹，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什么脸面见小雪。”

　　方知行陪女朋友看电影电视剧，对艰难时刻，主人公互相拥抱鼓励的镜头从来嗤之以鼻，还为此引出几场争吵。然而身临其境，他不由自主搂紧田静，喃喃道：“没事儿，没事儿，司繁逢凶化吉，一切都会好的。”

　　他打心眼里相信司繁不会出事。北美名校高材生的脑子，是能轻易打残的么。司繁还要衣锦荣归当燕大教授呢。

　　他活二十来年，没见过比司繁更加自律，更有计划的人。司繁才不会容忍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方知行心想。

　　万幸被他言中，司繁果真逢凶化吉，顺利结束手术，脱离生命危险，三天后迁入普通病房，一周后重新睁开眼睛，能说话，认得人了。连主治医生都连连称奇，要把司繁的病例分析整理，放到医院微信公众号上去。

　　方知行得知喜讯，兴冲冲赶到医院。病床前围着一圈医生护士，司繁靠坐在床上，如众星拱月。他面色苍白，然而眼神清明，对医生提问对答如流。
　　方知行眼圈一红，险些喜极而泣。

　　“司繁，你可吓死我们了！”

　　人圈中分出一道缝，他快步走上前，心中波涛汹涌。司繁眯起眼睛，上上下下谨慎打量他。那是方知行熟悉的司繁，他却从熟稔中，分辨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微妙的不协调。

　　“请问您是哪位？”

　　“我……我是方知行啊”方知行震惊之下结巴起来：“咱俩十岁起住门对门，铁磁儿，发小儿，你还……你不记得了？”

　　“不可能”司繁拧着眉，语气虚弱却笃定：“你们长得确实像.....但他没那么老。”

　　他望向方知行，目光澄澈，令他熟悉，令他陌生：“其他先不管，请问今年高考成绩出了吗。”

　　“看来您认识方知行，那我们两个都考上燕大了吗？”

　　“我是不是昏迷很久？今年大学注册还来得及吗？”

　　方知行呆立原地，后脑一股刺骨凉气沿着脊髓一路向下，蔓延四肢。他终于发现异样感来源：眉宇间青涩痕迹，闪躲的眼神，司繁已经很多年不曾在紧张时咬紧下唇，只有在他们还小的时候，还在学校里的时候——25岁成年男人的身体里，活动着18岁少年的灵魂。

　　司繁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