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Esther_

2、第 2 章

　　方知行与司繁的少年交情始于一桩俗套婚变。司繁的父亲司铭穷苦出身，得鹿家赏识获取创业初始资金，发迹后不敌身边诱惑，劈腿公司前台，纵容小三登堂入室，大着肚子闹到家里。鹿雪书香门第出身，不堪侮辱，一气之下带着儿子从市中心复式豪宅回到大学老筒子楼，这才和方家重新做起邻居。

　　司繁与鹿雪母子搬回大学老筒子楼时正值暑假，方知行的母亲t大教授田静心疼手帕交婚姻不幸，以无限热情投入到旧房装修与搬家准备工作中，一天三顿打发方家父子吃食堂，并抓住一切机会以司繁为参照物数落儿子，令方知行不胜其烦。

　　男大十八变，金融精英方知行十四五岁时丝毫看不出后日风光，只和所有青春期少年一般惫懒叛逆，沉迷于篮球，网游和与父母对着干。

　　与之相反，司繁就读全国重点中学，常年名列年级前三，担任校学生会干部，入选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队，小提琴七级，每日按时回家，从不打游戏。鹿雪与司铭是俊男美女组合，司繁萃取双方基因精华，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五官俊秀轮廓。

　　田静看着别人家雪白衬衫漂亮斯文的小少年，想想自家泥猴，躁郁之气便从丹田冉冉升起。

　　“又打游戏，也不看看期末考试多少分。你看人家鹿阿姨小孩，s中年级前三，人家除了学习干正事从来就不碰电脑！”

　　“别一放假就成天不着家，成天跟外校男生瞎混，你看人家司繁，放学准时回家，有事从来都报备。开学你就初二，再过一年初三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假期作业写了没有，别又等最后一天赶工。你看司繁，暑假还参加区里奥数集训，你就不能跟人家学学！”

　　经过田静轮番轰炸，司繁人还未到，已经超越隔壁班小混混，名列方知行人生仇敌榜首。

　　诸事安排妥当，鹿雪司繁母子终于翩然而至。鹿雪与田静同龄，腰身却仍纤细如少女，一条暗花深蓝色裹身裙，衬出玲珑曲线轮廓。她柳眉弯弯，琼鼻绣口，水汪汪杏子眼顾盼有神，虽然脸色苍白，眼周也发了细密皱纹，仍依稀看出年轻时的楚楚动人。

　　司繁同鹿雪有七八分挂相，却因瞳仁格外黑的缘故，目光不显轻挑，反而流露超越年龄的沉静忧郁。

　　小白脸。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知行拉着脸如丧考妣，只是闷头扒饭，一面在心里吐槽。

　　大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年纪青少年不分场合的冷淡逆反，方知行默默不爽，午餐气氛热烈依然。“小方都长这么大了”鹿雪甚至十分亲热地侧过身揽揽方知行的肩膀：”上次见你的时候坐火车还能免票呢，还记得阿姨吗？”

　　暖烘烘香水味扑鼻而来，方知行一激灵，低头嗫嚅：“不记得。”

　　“你别看他人前老实，人后皮得很！都是耗子扛枪窝里横。”田静永远不忘记数落他：“吃完了没？吃完了带司繁去屋里坐坐，好好请教学习经验——繁繁可是s中第一名！”

　　两人被撵出客厅，坐在房间里面面相觑。方知行从天而降一顿瓜落，自然迁怒到司繁身上。他面沉如水，牙关紧咬，内心怒气不断积蓄，满心想着如何不声不响给司繁上一顿眼药。

　　他在心里推演对话开始的方式，不料司繁先向他道歉：“还没搬来，却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替我妈妈说声对不起。”

　　一拳打到棉花上，方知行讷讷，只哼一声，倒也讲不出什么难听的，司繁笑笑，又同他娓娓讲起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面相生得冷，言谈却温和谦逊，性格比同龄人来得圆熟。方知行和他有来有往地聊了几句，卸下防备，倒对他平添几分好感——这小子说话老实斯文，态度十分可取，不像一般重点学校里优等生，眼高于顶，有意无意看轻别人。

　　他是个一贯心大的，被司繁顺毛捋几下就把复仇大计忘到脑后。警报解除，方知行终于记起自己主人的身份，清了清嗓子：”他们还且得吃着。反正也没事，你玩不玩游戏？PS3玩不？”

　　方知行打开电脑，从凌乱的桌子上刨出两个手柄，介绍道：”我有这上面有街霸，GTA4,FIFA和NBA2K7。NBA和街霸就不用说了，FIFA是足球游戏，自己建球队控制球员比赛的，GTA是赛车游戏，都挺好玩。”

　　司繁接过手柄，被他唾沫横飞的兴奋模样感染，嘴角一翘，也跃跃欲试道：”没玩过，听着不难，打一把看看。”

　　街霸，GTA，FIFA和NBA轮着来，两人竟从中午一口气打到晚上。

　　“……靠”司繁控制的银色赛车在最后一瞬间冲上路障凌空跃起，伴着咣当一声巨响抢先一步成功踩线。方知行忍不住骂了一声丢开手柄。他脸窘得发红，倒不真恼火，反而对司繁增添几分惺惺相惜。

　　“你还真有两下子。”他挠挠头，冲司繁竖起大拇指。

　　“我反应快，操作不行，动作再复杂些的游戏一定输给你。”司繁放下手柄坦然道。鹿雪家教严格，司繁平时玩扫雷都要算着时间，PS3这种高级游戏机更是碰都没碰过，望向方知行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羡慕。

　　“以后常来玩！”方知行无形中被恭维一番，心里更舒坦，觉得司繁十分上道，大方说：”我带着你练练，以后好好配合，打双人！”

　　两人越聊越投机，方知行显露出话匣子本色，缠着司繁问东问西，直到被田静催着洗漱睡觉才稍微消停。他慷慨把床让给司繁，自己睡地上垫子，硌得翻来覆去”烙饼”。

　　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客厅里传来鹿雪断断续续的抽泣。隔得太远，他竖起耳朵屏气凝神，也只辨认出几个破碎的句子，夹杂着”官司”，”后悔”，”股份”和”抚养权”之类陌生沉重的词汇。

　　“小声点……别吵到孩子。”田静劝道。她声音压得低，却又沉又冷，在寂静的午夜清晰可闻。这不是方知行熟知的，风风火火的更年期的妈妈，是他未曾接触过的四十岁女人田静。

　　很快，客厅门咔哒一声关上，将鹿雪的抽噎连同成人世界的酸苦艰难一并隔绝。

　　小卧室重归寂静，方知行盯着头顶天花板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打量床上的司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身子侧着一动不动，呼吸绵和悠长。

　　方知行松了一口气，望着黑暗中司繁的后背出神。

　　他得罩着司繁。方知行下定决心。

　　对于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世界是一出色彩明快的爆米花片。天空湛蓝，阳光明媚，理想长大就会实现，歃血为盟的兄弟永远为互相两肋插刀，敌人是一剑就砍死了的。爱与恨，黑与白，全都简单明快，能够一眼望到底。

　　大人之间暧昧不清的牵扯纠缠，那些无法定义的关系和困扰，冰冷坚硬的规则，滋味复杂的试探，还只是西天边一条若隐若无的灰线，要到很久之后才会逼近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