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当归》乐旬

3、月下子规啼空山

　　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

　　连绵的春雨终于在晚间时分停歇，早春时节，吟蛩从地底爬起，发出孱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鸣叫。

　　山林中的子规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窗弦一阵轻微的响动，便有一只足以乱真的机关木鸟停在了窗台上头。

　　那木鸟还像模像样地用鸟喙梳理自己的羽毛，蹦跶几下弄出撞击的响动，提醒屋内的人，自己到了。

　　就着一盏油灯看书的裴焕这才抬起头，注意到了窗台上的不速之客。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那只做工精湛的木鸟，在腹部的机关上拨弄几下，鸟喙中便吐出了一张卷成筒状的纸条。

　　原来这机关鸟竟是一只用来传信的信隼！

　　裴焕就着微黄的灯火打开那封远来的信件，面色越加凝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如同打不开的死结。

　　他读完了信件便将那纸烧了，火苗迅速窜起，舔舐着他的手指，裴焕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直到那信纸彻底烧成灰烬，他才将那一点灰末碾碎扔到地上，捡了桌上的纸笔，开始写回信。

　　笔锋凌厉，字迹干净工整，宛如利剑出鞘，仿的柳体，却又比柳体多了一些缱绻柔意。

　　他把回信卷成一卷塞进机关鸟的喙中，随手拨弄着机关，那活灵活现的鸟儿便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来时一样飞出窗外，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做完这些，裴焕怔怔地看着被火焰灼伤的手指出了一会儿神。

　　他扭头远眺一眼山中夜色，只见斜月如勾，散发着莹白温和的光晕，苗寨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天上的灯市，朦胧美丽，却又如此不真实。

　　裴焕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意，将这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色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才一挥袍袖，悄然转身离去。

　　待到出门，他却突然想起下午时分来的那位瘦小的叶家少年。

　　裴焕一手放在门阀上，扭头瞧了一眼杂物间的方向。

　　那扇老旧的竹门虚掩着，里头一片漆黑，想那少年早已睡下了。

　　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有些事还是莫要牵扯旁人了。

　　裴焕极轻极短地发出一声叹息，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屋门，披戴着星月光辉，悄然离开了苗寨。

　　而此刻，躺在杂物间小床上的叶曦，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门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古怪大夫大半夜的出门，到底要去做什么。

　　于是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叶曦翻身从床上跳起来，穿上外套背上重剑，戴着那顶捡来的箬笠，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形迹可疑的裴大夫。

　　叶曦习武多年，极轻微的一丝响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那位裴大夫脚步声滞重，丝毫没有武功底子，她便在夜色里听声辩位，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裴焕出了苗寨。

　　这么晚了，他不在屋子里睡觉，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却见裴焕七绕八拐，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同寨主一家打招呼，径直走下山崖，踏上了入蜀的官路。

　　“他这到底要去哪儿？”叶曦绕到一棵大槐树底下，远远的看着月色下那个清隽修雅的青年身影，心想他这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急着赶路吧？

　　心下乏味的叶曦正打算回去继续睡觉，却听不远处突然传来破风的响动！

　　待她再去看时，只见前方几名黑袍人已将裴焕围堵起来，那位丁点儿功夫也无的古怪大夫负手而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正与那些黑袍人对峙，脸上丝毫不露惧色。

　　这个坏脾气的大夫倒是个英雄好汉！

　　叶曦一边想着，一边悄悄地靠过去，那些黑袍人的功夫不弱，她便也小心翼翼地躲开杂草树丛，以防弄出什么响动，被人给发现了。

　　“几位到底是什么意思？”听得那边裴焕说道。

　　黑袍人的头领拿着一柄细长苗刀，刀尖对着裴焕，冷笑道：“你认为呢？”

　　“杀我？湛栩让你们来的？”

　　“你们万花谷的人，几次三番地坏了右护法的大事，如何能留？！”

　　“杀了我，回去真的有办法向你们右护法交代吗？”

　　“裴先生，”那黑袍人的头领喉咙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虽然湛护法敬你为师，多次放过你，可你莫要误会，你还真当我们护法不会杀你吗？”

　　裴焕未束的发丝在夜风里微微浮动，他无所谓地偏了偏头，忽地提高了声音：“躲在树后头的那位兄弟，你看戏看够了吗？看够了出来帮帮忙可好？”

　　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个黑袍人和躲在暗处的叶曦都是齐齐吃了一惊。

　　那几个黑袍人立刻警觉四顾，不确定裴焕这话到底是在诈他们，还是背地里真的藏了帮手。

　　叶曦自认为武功底子还可以，一路上隐藏的也还不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古怪大夫，到底是怎么发现她的？

　　不过被点名了，也不好再继续躲下去，叶曦只好一把扯下重剑上的布条，拎着七八十斤重的武器，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几名黑袍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她的身上，将武器一齐对准了她。

　　苗刀的刀尖闪过一点寒光，让许久没跟人动手叶曦觉得有点手痒。

　　裴焕就站在远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手环抱，等着看好戏。

　　叶曦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怎么发现的自己的冲动，笑嘻嘻地扫视着几个黑袍人，把重剑插到脚边的土里。

　　她左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将手指捏的‘咔咔’作响：“你们是一个一个的上？还是一起上？”

　　那些黑袍人互相对望一眼，不打算跟她客气，拿着武器一块儿冲了上来。

　　叶曦求之不得，她反手握住重剑，将剑身横过来，挡住了当先冲上来的那名黑袍人的攻击！

　　那黑袍人被重剑上的力道撞得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年。

　　叶曦才懒得跟他交流被打的感受，她用双手握住剑柄，那近百斤的重量在她手里形同虚设，宛如惊鸿游龙一般，划出一道剑影，她把全副力气都放置到了剑身身上，朝着那几个黑袍人猛地一砸！

　　这招是山居剑意心法下的“云飞玉皇”，紧随其后的招式便是“夕照雷锋”。

　　叶曦使轻剑的时候总觉得一身力气无处可使，只有用重剑才可以发挥自己的全副本事，便在大庄主的建议下，干脆扔了轻剑，一心一意地练习重剑的招式，因而这两招的威力几乎无人可挡，硬接下来非死即伤，连庄里的几位庄主都不敢和这个天生怪力的小姑娘硬碰硬。

　　那几个黑袍人本打算合力抵挡这一击，几个人用同一个招式横刀来挡，没想到第一招“云飞玉皇”便干净利落地把几人都击倒在地。

　　第二招“夕照雷锋”接踵而至，那几个黑袍人尚未爬起，便被一剑拍进了泥土当中，齐齐呕了血。

　　叶曦出剑快，收剑也快，她不欲伤人，只是将那几人打昏过去，便收了手。

　　“唉——”叶曦把重剑背回身后，无奈叹气，“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旁边看好戏的裴焕被她逗笑了，他本就生得俊逸舒朗，笑起来眉眼温润，平添了几分柔和，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曦曦轻而易举地被美色所惑，当即抛下那群晕死过去的黑袍人，一蹦一跳地凑到了裴焕面前，学着她阿爹调戏阿娘时的模样，勾起一双桃花眼，笑道：“不知这位美人......”

　　她话还没说完，裴焕便已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大晚上的，跟着我做什么？”

　　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但叶曦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自己好奇旁人的私生活吧？

　　不过此刻身为裴大夫的救命恩人，她说话也硬气了许多：“担心你的安危，便跟出来看看，还好来的及时，不然那几个人当真同你动手，你不会武功，怕是要吃亏了。”

　　裴焕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只不过出来散个步而已。

　　碰了个软钉子的叶曦只好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在他身后，实在想不通这个脾气古怪到家的大夫，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