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当归》乐旬

2、山中雾下雨中花

　　叶曦戴着一顶从田间草人头上顺来的箬笠，晃晃悠悠地游走在杂草丛生的乡野小路上。

　　腰上的酒壶里，装着半壶先前在思蜀酒家打的竹叶青酒，她却舍不得喝完，只时不时拔出酒塞闻闻味儿，解解馋，生怕几口喝没了，之后的旅途寂寞，无酒相伴，可就无甚趣味可言了。

　　可怜她叶曦含着金汤匙长大，竟然也会有这么穷酸的一天。

　　冒着小雨行至半日，见山崖陡坡处出现了好些青瓦木墙的吊脚楼，背靠青山面朝悬崖，别有一番南疆山野的独特风味。

　　叶曦便沿着山脚的石阶一路往上爬，那些吊脚楼建在山涧之中，仅靠木栈道和石阶石壁相连，道路狭窄，房屋依偎，组成了一个极具南疆特色的苗寨。

　　来往的乡民皆穿着异乡风格的苗族服饰，见叶曦是外来的客人，便引着她进了寨子。

　　“我们这儿很少有人来的，”领路的苗民女孩是寨主的小女儿，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山雀，不停地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同她说话，“除了半个月之前到这儿来的裴焕哥哥，我都没见过什么外乡人呢！”

　　叶曦一袭黑衣，做的是少年人打扮，那女孩便一口一个“哥哥”，叫的十分亲切。

　　“哥哥，你要住多久的嘞？我同裴焕哥哥说一声，让你同他住一块儿，你看行不？”女孩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我家的旧房子可大咯，你们两个人住也不得挤。”

　　女孩儿的热情让叶曦有些无可适从，她只好笑着说：“我明日一早便走，借宿一晚就行，将就一下就可以了，不用麻烦。”

　　听了她的话，那女孩显得有些失落：“不能多待几日的吗？”

　　还不待叶曦答话，便听远处有人喊小女孩儿的名字，声音嘹亮，女孩隔着老远答应了一声，三言两语地对叶曦说道：“就上一层最左边那座房子，门口种了好些鸡冠花的，裴焕哥哥在那儿呢，我阿翁叫我嘞，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来！”

　　她边说着边朝栈道的另一头跑，话还没说完，人就先跑没影儿了。

　　叶曦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苗民女孩的热情表示由衷的赞叹，脚步轻盈地向着女孩所指的方向而去。

　　她把箬笠取下来背到背上，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走了不远的距离，就看到了那个苗民女孩所说的房子。

　　鸡冠花开得红艳醴美，像是阴郁的幕布上唯一的鲜明色彩，映衬的山山水水都有了生机和活力。

　　叶曦伸着懒腰朝那所房子走去，准备先和那位“裴焕哥哥”打个招呼。

　　旧木门虚虚掩着，里头传来一股浓郁的药石香味，檐下的干燥处放着几个竹篾簸箩，里头铺陈着一些晒干的草药，门边还有一个铜制草药碾，碾中是磨了一半的碎草药。

　　虽不知苗民女孩儿口中的“裴焕哥哥”是何许人也，但叶曦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人绝对是个脾气不怎么样的古怪大夫。

　　她迈过那些胡乱放着的草药器具，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吗？”

　　一片寂静，唯独雨打青瓦的“叮当”脆响还在叫嚣着永不止歇的活力。

　　叶曦往门内瞄了一眼，只见一排小火炉上还煎着药，里头却半个人也没有，她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也堆着各种杂七杂八的药材工具，晒好的没晒好的草药簸箩分开放在一起，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找不着。

　　门后有一张青竹躺椅，一名穿着黛色长袍的青年，正躺在上头打盹，脸上盖着一本《伤寒杂病论》。

　　听到动静，那青年掀开书的一角，露出半张英俊的脸庞，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

　　他看到叶曦，把书拿开，坐直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不悦道：“你是谁？”

　　这人大概就是苗民女孩口中的“裴焕哥哥”了。

　　扰人清梦是挺不厚道，何况她还未经允许擅闯民宅，叶曦只好讪笑道：“我是来借宿的。”

　　裴焕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寨主家的那个小姑娘带你来的？”

　　叶曦赶紧点头，生怕得罪到这个一看就不太好惹的年轻大夫。

　　没想到命里终有这么一劫，裴焕拧眉：“那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叶曦简直百口莫辩：“但我其实......”

　　“算了，”裴焕一手拿书，一手捏着鼻梁躺回了椅子上，随意地挥挥手，“你把这儿收拾收拾，我懒得动，东边那间堆放杂物屋子给你住吧，动静小点儿。”

　　叶曦瞠目结舌地站在一大堆草药簸箩当中，实在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脾气不怎么样的古怪大夫’。

　　她只好乐观地想着，好歹找到了住的地方，不用在外面餐风露宿了。

　　乐天派还是有着乐天派的好处，叶曦捡起地上胡乱放着的簸箩，整齐地码到竹架上，给自己腾出了一块可以自由行动的地方。

　　这房子不算大，拢共就三间屋子，裴焕自个儿住了一间，放药材外加煎药用了一间，还有一间，就是东边角落那个放杂物的地方了。

　　叶曦背着她的重剑和小包袱，拎着半干不湿的箬笠，推开了杂物间的竹门。

　　刚一推开门，浓重的灰尘就糊了她一脸，叶曦赶紧退出来，一边用手扇着扬起的尘灰，一边弯下腰猛咳。

　　小杂物间的确是很久没用过了，乱七八糟的农具旧物堆得满满当当，唯独一张小床孤零零地杵在墙角，显得十分落寞。

　　“啧。”身后传来不怎么耐烦的声音。

　　叶曦莫名有点怕这个人，她梗着脖子转过头，一眼瞄到了裴焕那张好看是好看，却有点人鬼莫近的脸。

　　裴焕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用手撩起自己垂下来遮了眼的三千青丝，眯着狭长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对动静小点儿，有什么理解上的错误？”裴焕面无表情道。

　　有那么一瞬间，叶曦冲动地想着，干脆撂挑子不住了！大不了出去餐风露宿！多大点儿事儿啊？！

　　最后她还是服了软，决定不要在毒虫毒草遍地长、□□能有人脑袋那么大的蜀中地区开这种玩笑，只好捏着鼻子给裴焕赔礼道歉：“在下不知裴先生耳根这么清净，丁点儿大的声音都能吵醒您老人家，失礼了。”

　　叶曦当了十几年的大小姐，那得是她家阿爹阿娘和几个哥哥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肝宝贝，哪儿受过这档子窝囊气，想也没想便反唇相讥，先逞个嘴上的瘾再说。

　　逞完她就后悔了，只见裴焕眯着眼打量她，像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藏剑山庄的人？叫什么名字？”

　　叶曦打了磕巴：“叶、叶曦。”

　　裴焕又瞧了她两眼，却是什么都没说，走回去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伤寒杂病论》，径直回屋去了。

　　叶曦正准备松口气，只听得“砰”的一声，裴焕重重地关上了屋子的门，这栋摇摇欲坠的小房子似乎都在这关门声当中动了几动。

　　叶曦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古怪的裴大夫，怎么脾气比她家阿娘还大？跟个蛮不讲理的小媳妇似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兀自回到那个小杂物间，放下行李，打算简单收拾收拾，就这么一切从简，将就着睡了。

　　她正在院子里到处找家伙打水，那个苗寨的小女孩儿便跑来了。

　　“哥哥，你干啥子嘞？”女孩的脚踝上系着两颗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叶曦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很是伶俐可爱。

　　叶曦从水井边儿上翻出两个装草药的破簸箕，摇头叹气地扔到了一边，随口回答小女孩：“找盛水的家伙呢，有什么盆儿啊桶啊，不漏水的吗？”

　　女孩儿便替她找来一个铜盆，又帮她打了水，好奇道：“你怎么不和裴焕哥哥住一个屋子嘞？”

　　叶曦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不合适，不合适......”

　　“为何？”女孩不解，“你们都是男子，同住一屋岂不方便许多？”

　　她这问题叶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借口自己要早点休息，将小姑娘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