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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潮带雨晚来急 ...

  •   春潮带雨,野渡无人。

      正值清明时节,蜀地进入了多雨潮湿的阶段,山雾裹挟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早到晚下个不停,连吸入肺里的空气,都带着润湿的水气。

      思蜀酒家是方圆五里内唯一一处可供人歇脚修整的躲雨处,在渡口下船的旅人,冒着返潮浸骨的寒气,都是要在此处要一壶特产的竹叶青,驱驱寒暖暖胃的。

      这番停靠在渡口的,大概是一艘从江南而来的客船,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入了酒肆,两名伙计烫酒上菜忙得不亦乐乎,掌柜的躲在柜台后头数钱算账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小兄弟,这桌再上一碟花生米!”靠窗的位置有人叫道。

      那桌坐着三个书生打扮的客人,一名稍显年长的书生大概是另外二人的老师,那二人对他很是尊敬。

      “晓得咯!”伙计乐颠颠地答应着,捡了一碟分量挺足的花生米,给那桌的客人端了去。

      花生米上桌,竹叶青却早已喝了七七八八,青袍书生给那名年长的书生斟酒,三人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着社稷政事。

      只听那青袍书生问道:“听说马嵬驿一事后,咱们的皇帝陛下便南下到了蜀中,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年长的那位抚着下巴上的山羊须,叹道:“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自然是真的,只是当初李杨二人尽情声色之时,却也未曾料到会有这般光景,可惜啊,苦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受这国破家亡、狼烟四起的灾妄。”

      “南方还好一些,我阿姊早些年嫁到长安,家人都盼着她一朝飞上枝头,来日照顾提点一些,却不想如今城破,是生是死,一点消息也无,”另一名神色郁郁的灰袍书生苦笑道,“听闻如今长安洛阳一带,寒鸦嘶鸣、饿殍遍野,人间地狱也不过是如此了。”

      年长的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又想到如今这乱世,朝菌蟪蛄、飘蓬蝼蚁,安慰的话纯属是多余了,于是只得举起酒杯,苦笑道:“伤心之事便休要再提,喝酒,喝酒罢。”

      他三人各自举杯,心中烦闷,倒把那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这天下对于黎民百姓,是关乎生死、兴亡的大事,对于咱们那位陛下,却不过是一件为博美人一笑,弃之如敝履的玩物,可叹,可笑啊。”与三人邻桌的那位少年听了他们的对话,却突然大笑起来。

      三个书生转头去看,只见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纤瘦,面貌清秀,两弯似笑非笑的桃花眸,眼角一点泪痣,那双眼里带着富家贵胄独有的傲气,却又多了几分侠骨不羁的江湖气息。

      最让人惊叹的是,这瘦弱少年手边的木桌上,放着一块木板似的长物件,用棉布条缠了一层又一层,依稀可辩是兵器刀剑一类的物事,分量定然不轻,也不知他是如何拿动的。

      那年长的书生走江湖早有些时日,心中已有计量,当下便起身向着少年作揖,恭敬客气道:“虽说这位少侠所言不无道理,但须知如今李唐江山虽已破落,可陛下仍是天下之主,断不可妄言非议,有损君威。”

      言下之意,便是你说的话我也赞同,但还是要给咱们的陛下留点面子。

      可那少年却不知收敛,轻蔑地笑了笑:“他既然做了错事,还怕人非议的吗?口口声声说要疼爱保护的女人,无辜替他背了黑锅,世人皆道贵妃娘娘祸国殃民,可这天下的兴亡,关乎一君一臣、一家一族,凭什么要全副怪罪到一个女人身上?仔细想来,若不是那位陛下偏听偏信,昏聩无能,任用奸相佞臣,何以会至如今的局面?”

      “你休得胡说!”一旁灰袍书生的性子直一些,当即便出言反驳,“陛下当初平韦后之乱,治开元盛世,乃是一代明君的典范,却因被那妖女所惑,做出这许多的错事,可陛下之功绩,仍可彪炳千秋,岂容你这黄口小儿毁得?!”

      黑衣少年扭头瞄了一眼灰袍的书生,只是笑了笑,并未出言相争。

      年长的书生见此局面僵持尴尬,赶忙做了和事佬:“仲德和这位少侠之言皆有道理,不过我等也只是在野议政,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莫要为了一言之争,伤了和气。”

      少年向他举了举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权当是卖了他这个面子,那灰袍书生虽然心中郁郁,还有气结未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独自一人喝闷酒去了。

      年长的书生使了个眼色,青袍书生便陪同那位灰袍的“仲德兄”回桌喝酒谈天,年长的这位才兀自走到黑衣少年这桌,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

      “仲德家中遭遇不幸,深受战火侵袭,而今妻离子散,说话做事带了怨气,多有得罪,还望少侠海涵。”年长的书生诚恳道。

      黑衣少年笑了笑:“杨先生言重,是我有错在先,出言不逊,倒让先生赔不是,真是折煞我了。”

      “岂敢岂敢,”杨先生接过他递来的一杯酒,笑道,“不知少侠此来蜀中,所为何事?”

      少年挑眉:“杨先生很感兴趣?”

      “那倒不是,”杨先生颔首道,“如今咱们的皇帝陛下身在西南行宫,长安城破,大半个宗室皆位于此处,蜀地局势动荡,朝野混杂,我长歌门虽说不求高官厚禄,只求独善其身,但李唐皇室气数尚在,长歌门自然也愿意为社稷家国出一份力。”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那块布缠的长板,嘴角扬起笑意:“先生多虑了,在下孤身一人,江湖浪迹,求得只是逍遥自在,家父家慈希望我可以出去见见世面,多番历练历练,却没让我搅进时局政事之中,方才那番,不过是之前在马嵬驿,与贵妃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因而为其打抱不平,说的意气话罢了。”

      杨先生微微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杯中酒:“这便是了,自古红颜薄命,这一切,也不过是娘娘的命数。”

      少年笑了笑,兀自饮酒,既没有表示赞许,也没有出言反驳。

      一番歇脚修整,外头的雨便消减不少。

      黑衣少年见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扔下几个铜子儿,背上他的那块长木板,站起身朝杨先生和另外两名书生告辞:“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杨先生,二位贤兄,后会有期!”

      三人也朝他作揖行礼,目送少年离开酒肆,朝着如晦风雨中径直行去。

      待得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三人才重新入座。

      甫一坐下,那青袍书生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先生,不知方才那少年,是何许人也?”

      杨先生摸着自己的山羊须,半眯着眼眸:“少年?那可是位真真儿的小姑娘?怎么?子游阅人无数,竟没瞧出来?”

      “姑娘?!”穿着灰袍的仲德讶然地看着杨先生,一脸不敢置信。

      “是叶家的小姑娘,”杨先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们瞧见她那武器了吗?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那是用叶家铸剑的工艺打造出来的重剑,少说也得有七八十斤重,她拿放的如此轻而易举,应当是个用剑的高手。”

      “不大可能吧?”被称作‘子游’的青袍书生怀疑道,“那少......那姑娘至多不过十七岁,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

      杨先生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两眼:“怎么不大可能?公孙大娘在江湖中成名之时,也不过二八年华,他们藏剑叶家的大庄主在名剑大会上初露锋芒,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如何不可能?英雄出年少,要算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才当真是力不从心了啊——”

      子游和仲德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帘外雨打芭蕉,蜀地连绵不绝的春雨,浇灌着这片被称作‘天府之国’的沃野之土,一场隐匿在雨雾中的争斗,方才初现端倪,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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