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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初晦 ...

  •   异世

      东方迟默——

      山中夜雾浓重,墨色氤氲,山下已经依稀传来村子里的鞭炮声,想是农户们早起送穷了。忍着胸口的闷,缓缓舒着气,压下那阵咳意,越来越浅眠,春天到了,不知道心里的人是不是还会如期而至。外面突然响起孩子啼哭,像是被什么惊吓了,羲儿也和她一样,时常做梦么——有时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但那眼睛总是那么清明,看着人,带着一抹忧愁。听孩子哭得声嘶,缓缓起身披了外衫走出里间,轻轻掀起帘子,转到西首房中。

      “吵醒哥哥了?怎么也不多穿点,当心又凉了…羲儿不乖,闹得爹爹不能安睡。”弟弟尚觉抱着羲儿,呜呜哄着——半大的孩子,也是难为他想着替自己分担。

      “醒了多时了,倒是你们,带着他也歇息不好。”

      在尚觉怀里哭着的小孩一听见父亲的声音就转过头来,一双水莹莹的眼睛望着爹爹扑扑掉泪,小脸通红鼻涕横流。

      “做梦了?”

      “小公子尿床了。”载衣已把火盆里的火拨旺了,正将刚换下的小裤袄烘在一旁。尚允看着孩子伸向他的手,便接过来抱着。

      “呜…爹爹……呜呜…”

      “见着爹爹就不要叔父了,闹得那般厉害。”尚觉向来偏疼侄儿,只是嘴上一味如此,对谁皆不相饶。

      “羲儿乖…,给你草头神,咱们今天下山去,山下货郎挑着担儿…羲儿坐背篓可好?”载衣把个竹编的螽斯虫儿塞到孩子手中哄着,“呜…呜(不)好…”小破孩儿接了细竹蔑挑着的虫儿却不领情,偎在父亲怀里扭着小身子。

      尚觉轻轻挑开帘子从窗缝儿里朝外望,“…这年关是到头了,索性给你这一闹,都醒了,载衣把备下的东西拿出来,咱们外头去,羲儿看叔父给你放炮仗。”

      “炮仗…”小孩学着话。尚允贴贴孩子的脸,方才一阵哭闹,急出一身汗来,小脸儿也有些发热。

      “也好,…外面黑,你们别走远…东边…”

      “哼,这么前不着更后不搭漏的,哥哥也避那山野…”

      “有觉。”每当大哥表示严肃的时候都唤他的字——谁叫他是哥哥养大的。

      隔壁挨山住的那猎户小孤子平日总是装聋做哑,也不知几时得罪过他。去岁搬到这山里来也是住嫂嫂家的旧院,哥哥也为半山里就他们这两户,难得邻居,说来也是旧时和嫂嫂家极亲的。亲自带了载衣上门送点心去,还给他摔门关在外头理也不理。

      “都是近邻,你也这么大了,还没点规矩。”弟弟的脾气,想来怕是真难改得了…

      “那姜家小猎户脾气是古怪了些儿…倒是喜欢咱们小公子,这草头神还是他给的。”载衣笑着,已经把孩子穿戴好,跟个棉花团似的,拿虎头大麾披了裹得只剩对眼睛骨碌碌转,“这样就不怕冻着。”

      “你几时又带孩子出去遇着他,”尚觉看了孩子,接过抱在手上,“不是不从咱家门前过么,见我开个院门子都绕弯的走了,鬼鬼祟祟,我看他也不是什么良人。”

      “他也苦,早早没娘的孩子,跟他爹爹当猎户,他爹却从山上跌下去摔得不能动弹,拖了两年自己死了,也是不想拖累孩子…”尚允心内只是叹息。

      “你就听嫂嫂可怜他,我看他见什么人都像欠他三吊钱,就只见了…”

      “二公子,衣食香烛都准备好了,可就走么?”载衣提着篮儿道。

      尚允也明白他意思,不让自己和哥哥争辩——载衣素来只是个做好人的——于是也不接话,又整了整孩子的兜帽,抱着,载衣已是开了门。

      “慢点走,快些回来。”

      两个十六七岁少年抱着小棉团儿出了院子,“哥,快回去罢,门口风大。”

      ……

      山下已经渐渐静下了,只偶尔一两声爆竹,是没钱的人家还在送神吧——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山里没有什么大户人家,但日子好过些的已经开始煮猪头了吧。没钱小户的过年时都连买几挂鞭炮也不舍得,却又心诚得紧,怎么也得准备些东西扎了纸人儿草马儿,找个僻静处去送穷。

      “穷子,穷子,年过岁新,食我杯中糜,着我衣衫破,有马载尔妇,钱粮好铺路;送归,送归,扫尘忘归,……”载衣颇虔诚地唱念着点了香烛烧了破衣…一时想起什么,从篮儿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装干粮的小布袋,抓了一把炒豆给宿鸣羲,孩子不知干吗的就要往嘴里送。

      “羲儿,豆子不是给吃的。”尚觉拉了小手一扬,豆子洒了一地,倒把小娃儿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就哭开了,“你别闹,叔父给你放炮仗。”

      ……

      这边尚允在西屋里坐着向了会儿火,摸着孩子的小袄烤得暖烘烘的,翻了一面来,把盆里的火盖了一半,一个人坐着有些精神不济,正迷迷糊糊的…“蓬”的一声,外面动静不小,闷闷的,不知有什么在院子里。

      尚允心惊——难道是景儿回来了?想着急走到门边,正要开门,迟疑了一下,静静侧耳细听,外面又没了声息似的。一种不好的感觉……那些人…到底是来了么?堂屋里暗暗的,西屋里的灯光照不透他,但现在就算熄了灯也没用吧。尚允的唇角紧闭,因为紧张有些微颤,忽然觉得冷,悬在门闩上的手渐渐低握成拳,指节泛白。

      “蓬……”有人在敲门,但没开始那般震动,“蓬…”,更轻的一声…又安静下去…没了声息。尚允心觉蹊跷,那人就在门前,敲门的位置还很低,难道……

      ————————————

      紧闭着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就在他快要昏厥之前,“景儿!!”那男人又惊又怕的呼声传来,旋即头顶上高处传来一声抽息,“…”,累——他渐渐闭上了眼,意识消失之前,他觉得脑中一团糨糊——但身子又被人摇晃着——耳中喧嚣不止,那嚣鸣声那样尖锐,刺得他耳心发疼——他不知道是什么正在钻进他的头,但他知道,一定与那个男人有关——那个讨厌没用的笨男人……

      ————————————

      “哥哥,你这又是何苦,老死不相往来便了,怎么让这麻烦进门。”

      “你读的书都到哪去了?”

      “哥哥也别说我,你要做好人,只等嫂嫂回来,我也不多此一说。”抱着孩子就出了门,坐在檐下怄气。

      宿鸣羲含着块饴糖,吧咂得口水直流,玩着小叔的头发。尚觉看孩子没心没肝地只知道傻乐,那神情就与他那没心没肝的娘一样,真是…气死他了!就他那傻哥哥,什么都不计较。

      “二公子,快回屋里来,外头还冷着…霜重。”当和事老儿的来了…

      …想想不过,把孩子往载衣怀里一放,“我,”…,“…我不管了。”向厨房里取了扁担,挑了水桶出门。

      “二公子,今天不用挑水…,缸里还满着。”不待他说完,人已经走了。载衣咕哝着,回头进屋时见公子正坐在床边椅子上,望着床上的人发愣。

      “公子?”

      “他的伤…可换过药了?”

      “换过了,…公子先去歇着吧,姜小哥的身子壮实,虽是流了那么多的血,到底也只是皮外伤。这屋里血气重,您坐久了当心头晕,也别太忧心了,我在这儿守着…您陪陪小公子玩儿吧?”低头看了看怀中安静不少的宿鸣羲,“……孩子已经睡了,正好您也可以休息。”

      没有拒绝载衣的劝说,他累了,也被最初的场面吓到了,还被血腥的气味激得头昏脑胀,抱过已经趴在载衣肩头流口水的小娃儿。

      “载衣——”

      “什么,…公子?”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清瘦男子——那人身子一半在暗处,一半在光晕里,微微凹陷的面颊有些突显颧骨,在光影中显得脸上的线条那么清冷。窗外早春的明亮阳光透进窗纱,照亮了窗棂,在地上投下了男子长长的身影。

      “如果景儿回来…,如果她…,回来,…,记得告诉我。”

      “公子安心去歇着,”载衣笑笑,“如果主人回来,…自然是先去见您的。”载衣笑得温和,“主人自然是急着想见您的,又岂会让您担心。算算日子,是快到了。等收拾齐了,过了这几日咱们回了府里,正巧赶上,”扳了指头算着,“可不是还早两三天,也不叫公子久等。”

      “恩,那便好,…,那便好。”喃喃的转身。回头瞬间,载衣觉得他似乎要倒下去了一般,眼神疲惫,但,那个抱着孩子的清越背影却显得异常沉稳…

      …

      载衣回头望着床上的人,此时已睁开了眼睛,安静地望着一副教镂空蝴蝶儿的黄铜帐钩拢到床侧的帐幔。

      “姜小哥醒了?您觉着怎么样?”载衣的嗓音是轻轻柔柔的,不似长成的男子那般低沉。

      “她是回来了…,”

      “小哥这又是说什么?”载衣只是不懂。

      “清心姐,…,景,…”,目光转向那张近在眼前的脸,那张令他恨恨的脸——此时正一如往常的带着柔和浅笑——“她回来了。”

      “不明白。姜小哥可是饿了?药也煎好了,您这样伤筋动骨的…”载衣仍是一脸的不解。

      “载衣,载衣…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还在她身边…”

      “你!”载衣微红的眼看着姜弋岐,忽而,笑了,“你怎么还是你自己?”

      “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凑近的面上,笑容温和。

      “你怎么还是…在她身边——也不能。”一排整齐皓齿,近在眼前,全是淡淡的嘲讽。

      ——<初晦·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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