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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雨 ...


  •   念及亲人,叹自己倒有半生孤寂…宿鸣景却是暗自神伤,转身离开。也不知却向何处去,只信步走了半日,兀自想着心内之事,全不觉过往之景。
      待到连壁皆是镶门嵌板之声,抬头时望得天色已暗,风卷云意悱恻不定,又得一阵风起,带着一丝湿意。街中尚有一竿挑了酒幡儿乱展,只是不多的几户门下还敞开着。原来却到得东市,好些店铺已打烊了,日间商贩也早收得没了影,空落落一片只剩得一地的脏乱。这边倒近了天神庙。
      心内一动,脚下已是望神庙行来。待到得庙前,远远看着大门紧闭,只幢幢一个影子。走到门下,寂寂寥寥一对福兽衔环。手扶上门环,只是冰冷,思却当悲。
      一点水迹落在额上,想来倒踟躇起来,笑自己有些呆了,不过是昔日里父亲一个玩笑话,自己还这样记着——对父亲的记忆只那样模糊。
      又一点水迹,滴在眉骨——父亲模糊的样貌,有着温和的笑意——彼时自己还在膝前缠着爹爹,往后反反复复想起,那几日里父亲似乎总是愁眉深锁…即使最后的温暖,享有时也只是单纯快乐,过后也不会刻意思念,待到为着记忆的时候却怎么想抓住都觉得无力——只叹自己太年幼,恐怕也是父母心头所痛吧。
      三点,溅在面上,下雨了么?她抬头,到底是夜色降临,回首看了一眼漆黑大门,又转身离开——雨一丝一丝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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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娘…。”小小的景几日里都不敢撒娇,母亲看她的时候总是发呆呢,眼神也叫她害怕——终于还是忍不住,爹爹向来疼爱她。“景儿,娘累了。”父亲抱起她,亲了亲小脸,浅浅的胡髭扎着她,有些痛。把脸埋进父亲的肩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爹爹。”她很担心很害怕,不懂得为什么,但这也许是她人生里第一次犯愁,是没来由的慌乱。“景儿,景儿…乖乖的。”爹爹缓缓拍着她的背,唤着她的名,呢喃一般哄着她。
      “爹爹和娘要回去看爷爷了,景儿会乖的么。”父亲问。“乖,”小小的她保证,在爹爹的怀里很安心。“爹爹,弟弟的爹爹抓了鸟儿,景儿好喜欢。”“那景儿就把鸟儿养起来,乖乖的和姜叔跟弟弟在一起好不好?”父亲搂着她轻轻摇着,“好…”困意袭来。
      “爹爹给景儿买糖人儿可好?”梦里爹爹还在问她,“什么是糖人儿…”打了个呵欠。“糖做的小人儿,可以吃,很甜。”她不知道父亲的脸上挂着笑,但她听见他在温和的笑。“糖做的小人…”尽管脑子里糊涂着却来了精神——至今仍然印象深刻。“天神庙会的时候孩子都会买糖人儿,景儿也有啊,岐儿也有啊…晴儿也有啊…宛儿也有啊…。”父亲的头靠着她的小脑袋,幽幽的哄着她,哄着岐儿、晴儿和宛儿。岐儿是弟弟;晴儿她知道,是从没有见过的姐姐;宛儿又是哪个孩子…
      “天神庙会是卖糖人儿的么。”庙会她也知道,但没见过什么是‘天神庙会’。“天神庙会是祭祀天神的。”父亲的声音远远的,陷在回忆里。“什么是天神呢。”“天神庙里住着的那个长胡子的公公。”“就和爷爷一样的长胡子公公么…”爷爷,也没见过,但听爹爹说过,知道爷爷有长长的胡子。“…是,和爷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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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舍人?”突然的一声,眼前一白,爹爹那好听的声音不再对着她呢喃,仿佛被谁在头上猛敲了一记。没了。
      一阵怒意升起,目光凌厉地转向声音的来处,来人一愣。“尚舍人…您这是…”郭仲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发间滴着水,一身湿透,裙衫皆贴裹着身体——小巧的身子…有些冷吧。雨不大,却淋了个透湿,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回来又走了多久。天色已晚,怎么这时还这般站在门外…
      尚锦一见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自己这样一身…不由得怒意更盛,却反从脸上淡了去,冷笑道,“牛士子,这般好兴致,雨夜观景么。”又一见他也是举着伞才到门下的样子,觉得自己言语有失,一皱眉,索性不理会他,自己先踏进了别馆。…两个人纵是一前一后,这样时候相跟着回馆,到底人前见了不好。怎得总是遇见这个人,既呆且拙。
      郭仲横立在门下,却不知她是如何恼了。想来似乎自己惊着她了,看她方才站在门前,面色阴晴不定的样子…由那旦夕园方才回馆,远远只见着个人影,原也没想过就是她。低头时,阶前水痕直到门里去了,轻叹一声,收了伞,也便跨进馆中。檐下一对灯笼儿在风雨中轻晃着,灯影阑珊。
      尚锦回得房里,却是又冷又饿,心下里郁卒。换了衣裳,躺在塌上。又叹怨自己今日这般,若于人前…几时这样欠思量?往后却是断不能再如此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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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安歇了吧。载衣…。”撑着想起身。“还发着热,你别起来。”尚允眉间结着淡淡的忧,也是面色不佳。“载衣已是好了,只这样不碍事。”“你且安心休养,不要想多。”这个孩子,倒是从来小心不让自己费神的——到底也是弟弟。待他不似一般主仆,从来就未当做仆人来看,他只还是放不下——不由心里更软了几分。
      “公子…”载衣看着他眼里全是一副委屈模样,“主人就要回来,载衣又耽误了起程的时候。”“你只担心我。自己身上这样,却也瞒着…不过晚几日,赶路而已。就晚几日回去景儿也是无妨的。”尚允仍旧是哄着他的口气。
      “哥哥,”尚觉坐到床侧,“你也别硬撑。”说罢掖了掖被子,把载衣包得更严实,缝儿也不透——“载衣也是,好好儿躺下,安心睡着。你们两都是不顶用的,只得烦我了。”
      “二公子。”载衣却待说什么,已被尚觉抢住了,“快收了。你只睡,若是渴了饿了哪儿疼了都只叫唤你哥哥我。我就这边和你歇了,也不犯傻坐着。”说罢又轰尚允去,“我的哥哥你就别管咱们,自去守着那小子,看他夜里怕不又尿床了。”
      尚允只得自己屋里来,看了儿子,睡得正熟。还长牙的时候,就是睡着也流哈喇子。看着孩子,心里却安心了不少。只打定了主意,待得载衣病好,便下山回家。姜家那孩子…一个人也不知能走到哪儿去,从此便不见了踪影。这山里终究是让他不安,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想着日子越来越近了,心里却是酸甜苦辣百味皆有——若是早日见着景儿,他也不这样煎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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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云丁小声问安。点头示意,云儿敛声退了下去。
      看着床上睡去的宿鸣臣,老爷子心里也是一酸,‘怪只怪…天意吧。’无限感慨,儿子已经二十六岁…轮廓真是越来越像…有时,宿鸣东齐是怕看着这孩子的一双眼睛的——就是那般的不忍。不为别的,只怪他长了一双宿鸣家的眼睛——与维太像。那个早早离开宿鸣家的宿鸣维,他的堂兄,臣儿的大伯父。宿鸣家几乎每一代都会有这样的孩子——
      这一代…这一代…,造化弄人,父亲啊——却是要报应在您的孙儿身上么。
      楼外雨水由屋檐滴下,已是无声……
      绵雨愁浓,一昔至,几人神伤,则缘则分,莫不教,寸断肝肠意难息。
      ————<夜雨·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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