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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知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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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细巧的釉里红瓷瓶在手中翻转,指甲修整得很短但是很干净。修长匀称的五指灵巧地把瓶儿玩弄其间,包裹瓶塞的红色绸布晃成一团火影在指缝里跳动,忽上忽下,忽下忽上…良久,屋中响起一声叹息,“唉……,”瓶儿在手里停下,人只是还在灯影里发呆…
“唉……”,又是一叹,瓶腹一个淡淡的描金“福”字在橙红灯光里悄然流光。另一只手拽了瓶塞,握瓶的手只一顿,一溜绿豆大小的蜜丸滴滴地倾入掌心。低眉审视一遍,又对准瓶口倒回去两粒。却在灯下看住了掌心,轻晃着,十颗深色丹丸泛着浅金的光泽,在掌心里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答答声…
“唉……”,又是无声的一叹,一个分外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歇了吧,”托着药丸的手停止了晃动,低垂的视线便停驻在掌心,很长的沉默,屋子里静静的…灯火劈啪一下爆出一朵火花。
吱——呀——,门开了。“砰!”又关上。脚步声渐渐下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直到楼下传来“哐当”一声才回了神。接着,有人上来,于是不慌不忙地托起药丸,喝了一口冷透的茶水,咕噜一下,木然延伸到屋顶的目光没了神采,喉间弥散开的药味有一点清凉。冰冷的茶水和着药丸一路滑落,让他觉得胃也渐渐冷下去,那冷意散开,一直冷透了他的心扉。苦,涩,舌间还有一点麻木的感觉。
“少爷。”身边的人垂手站着,坐在椅中的人并不理会他。“少爷?”闭眼——虽然是夜里,但只要有灯光,即使闭眼,还是能够感到光亮的,不是吗…
“大少爷?”唤了几声,没有回应,“老爷已经走了,吩咐奴才们伺候少爷就寝…少爷您,可是要睡了?”看着没什么表情十分安静的人。心里嘀咕,不是又犯呆病了,这么坐一晚上倒没事,可苦了他们。万一夜里受了凉,不又得挨责罚。
于是也不管他是不是有意,上前搀起手臂来,“少爷,您还是休息吧,”他睁开眼。
感觉到少爷眼中的一丝清冷,奴才怔忡了一下,但看那呆人的目光转向他,一副木然的神色,于是满脸上堆起笑来:“少爷累了吧,该就寝了。老爷可是吩咐奴才们好好伺候少爷,您还是安歇了罢。”说话间眉飞色舞,目光灵唤,看起来挺机灵的一个小孩,又换人了么,呵呵。
由他搀扶着,走到床前,又等这不到他下巴高的小奴才替自己脱了外衫,伺候着躺在床间,放下帘子。呼地一下,灯灭了,床帐里一团漆黑。小奴出了房门,屋中安静下来。短暂的适应之后,他清楚地看见床上的一切,即使没有灯光。这也是本能吧,他想。似乎药效上来,他渐渐合上眼——睡吧…睡吧…,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永远睡下去——
小奴下了楼,叫小厮轻轻起开门闩,外面等着谈总管下的赵丁。“赵大,”小奴笑着一哈腰,“少爷睡下了?”“是,赵大,我一回去,少爷就睡下了。”“…,没什么事儿吧?”“没有。没有。少爷啥也没说,睡得可安稳。”“回去好生伺候着,有什么,叫生儿过来。”“是。”“可不敢出岔子。”“是,是,您就放心了吧。”“你几个小子…看着今日晌午那事了?咱家大小姐方才回院上,可是包着头送回去的,太老爷还气着呢。”“是,是。赵大您放心,云儿决不能让少爷这儿出了岔子。可不是三儿那…”“哼!”赵丁鼻子里喷气,云丁一缩脖子。“你也担待不起。”“是。赵大说的是。奴才听您老教训,都记下了,不敢含糊。”“醒着眼。”赵丁向楼上瞟了一眼,转身,“是,您老好走。”…
云丁垂手看着赵丁甩大步的走了,才回身进了楼,里头小厮忙关门,落栓,站在门后打了个呵欠。云丁背后照腿上踹了一脚,“轻着!”双眼一鼓,“警醒些,”小厮厥起嘴来,“睡不死你!”云儿照脑勺上拍了他一巴掌愤愤地上楼去了。
走得一段,赵丁回头,看那栋形制古朴小巧精致的重檐双层小楼时,在夜色中那样安静,补好了窗户已经看不出什么不妥。心里一阵叹息,转过头复命去了。
北书楼原是宿鸣家老爷宿鸣东齐藏书和修性静心的地方,楼下一间宽敞亮堂的大书房和净室隔而不断,又有两间安排得雅致的小阁即可饮茶会客又可小憩养神。楼上则是藏书阁,十余个大书柜还有一靠窗溜书架,藏了不少绝本善籍。另布置了颇精细典雅的一间净室则是专供老爷冥神息心的地方。
往常老爷天职在身之时,只要闲在府中多会在这边楼里,或看书或在书房养神。自从大公子满四岁时府里延请下西席,老爷一喜便教到这楼中读书识字。后来老爷竟然搬回自己院中的北书房,北书楼也更名严楼于是渐渐成了大公子独用的书楼。
谁能料想多年之后,北书楼中早没了昔日里千卷藏书,倒成了囚禁大公子的监牢一般。老爷,天职,宿鸣家——天下皆知道大小姐,谁还记得这个宿鸣府的大少爷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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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一辛院
一架软塌,偏偏儿绾了个慵来髻,外罩着一袭靛蓝宽襟深衣常服,手里的一卷书早掉了一半在地上。宿鸣晴斜在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还是放不下,正恼着。
“天知大人可是又冥神飞思游于外了?”
“…”
“想来不日之内那天喻可解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堂堂二及院主,怎到得我宫院放这等厥词。”
“‘于天于晴于成于景’……院主,这可是您宿鸣家先祖自传下的…厥词属?”
“嵩宗!”
一人跟前站定一揖。
“送客。”
天知早朝告病,正十分郁卒地在院内寝殿修养——昨日好容易觑空回家府看看,让大哥由天外飞来的一方墨盒砸了个晶亮的大包——还好不是他那口予砚,宿鸣晴闷闷中心怀侥幸。
大凡地系一辈——简直没有几个好人,宿鸣晴又在心里下了一遍结论——就由这从未正经过的院主开始——那简直,就是和天理一样的肯定。
谁想嵩宗老实地做了很明显的一个‘请’,皮糙肉厚的某院主还是异常从容地负手而立,背过身去欣赏她园中的景致,“我原是说得不错的,果然好景,好景。”摇头晃脑的漠视着他的无礼,“原本院主大人字中应喻,”说罢回头低眼看着塌上藐视着他的天知大人,“想来……莫不是你族之中,还有一个‘宿鸣景’?”
“原来却该谢过地祀大人,却为在下解得那未明之卦了。”宿鸣晴整衣而坐,端过茶盏呷了一口。
“怎讲。”
“倒能算出我一辛院中日犯口舌,岁犯小人。幸莫大焉,善哉,善哉。”起身对他欣然一笑。
“下人倒未知天知大人有这样一卦——今日却可容我再卜一卦否?”
“岂敢劳动大人,院中尚有事务未清,请恕在下不得少陪了。”宿鸣晴掸了掸袍袖,浅笑着施了一礼,转身便走,“嵩宗,送客”。
郧慎非想给她卜卦,想得头都疼了吧。哼!心中冷笑。那就继续疼着吧。
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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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着急,地祀心中笑着,天知们知天命。那又如何?不是一样不可知道自己的命运么。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得到那些启示的。通过何种途径,依据什么义理,又怎样能肯定自己的结论就一定是对的呢。
如果不是风家,单单一个宿鸣家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风家掌握了这泱泱皇都的进卫之权,若不是风家保证了奚皇牢不可破的宫城,一届女流凭何以代申龙一族而异国姓。
天时已转,只要他看破她的命——地缘一系不正是擅长于这一点的么,他可是地祀啊,呵。
——<知命·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