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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宿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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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床上的人不再说话沉沉似睡,载衣轻轻放下纱帐。双手颤得厉害,才觉着浑身刺痛。闭眼良久,左手不自知地扶上受伤的右肘,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即使有了光亮,这点点微末灯影却不足以驱逐开他的恐惧。寒冷,刺骨。
山中发生的那一幕还在眼前,奇事?他若不是此中人,怕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如今问起来只是怎么讲呢…那个人是再回不来了吧,心里觉得凄凉惨淡,若说是早看得浅了,到底只这样的年纪。想哭,却又不知该向何人述说。
吸一口气都是这样的冷,冰冷。
用力握紧了拳,手心也是一阵撕裂的痛。细细抽着气,不让自己的鼻息惊醒了床上的人。低头看时,才见掌心一片干涸的血痕,在指间攀爬蜿蜒,一条条深彻细碎的伤口密密并排,狰狞着。自己这一身,也是凌乱脏污的。不由得庆幸,还好公子这段日子本就体弱,方才竟是连看也没看清吧,不然,更不知该如何脱开这遭了。
咬牙挪步,才感谢自己逃离时的惊惧,压过了这一身的伤痛。膝头也是肿了吧,如此沉重,才一抬腿便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泪意又涌上来,心中委屈,思念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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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磬城
安澜路中,一个看上去并不张扬的宅第——普普通通一户人家,灰墙黑瓦一门坊,高不过丈余。门开两扇,槛不过膝,仅仅容得进出一般寻常的软轿。门首悬着窄窄一横匾:天时X进。那X处是个难以辨识的字迹。看这院墙倒不似这般破败得连一方匾额也不得齐全,只难得这家人,也不怕晦气当头。门下一个灰衣仆下垂手低眉,神情淡然,也不侧目,也不倨傲,便只那般站着,恰似一座泥胎像。
进得这门,便是一户四进八分的深院,也无画栋雕梁更鲜侈主奢奴。东南西北各院住着主人家四代,连着左进小院内的仆人家下,倒也是殷殷实实七八十号人口。
虽则在小家蔽户的看来,在这安澜路上立得锥脚已是有门有脸的人家。但比起那皇城里动辄便掩去半条街的皇亲贵胄将军封诰文武大员们的府邸自然是不算毫末,就只比那些次几等的巨贾富商们的私宅也是不如的。
但这样小小一座府门外,却是时常有官轿驻地宝马落缰,据说当年盛时,日日几乎不把三丈宽大路阻断——此时这路上便有一骑跃然而来,轻快的步子盈盈踏出莲花之态,那栗色马儿眼如流珠宛若含情,神态悠然气度从容,昂首健步姿容翩跹,令过往之人莫不赞叹,好一匹骏马!稍有眼力之人不难想来,除了号称神骏天下的天玄之地那片传说中的草原仙境,怕是再难产出如此雍容的马儿了吧。莫怪皇室亲睐,上至宗亲下到名流,有时候爱马之人为了一匹神驹……真真贴切了,趋,之,若,骛。
不论是艳羡嫉妒之辈还是偶叹机缘之人不由得看那马上的人——倒不知怎样的主人却来配得它?
原来却是一柳眉杏目的黄衫女子,梳得螺髻香额展,粉唇轻诮遣思愁。那轻罗漫扬紫绫徐飞的身影,如一片晨光,好不耀眼。
女子策马而行,到得那“天时”府前,不待马驻便翻身而落,恰恰轻巧站在门外匾额下。那门首原是泥胎像的灰衣仆下早远远见着了来人,已是满脸带笑地迎了上来,“大小姐”。正接过缰绳,里面又有个绿衣的中年男子引了两个褐衣仆从走出来,“大小姐。”“谈伯。”女子笑得更粲。
“祖父可好呢?”“老爷身子硬朗,精神也好,昨日还念着您呢。”说着跟在女子身后进了府院,“节下里却是不能回来…倒叫祖父生气。”“呵呵,大小姐您也是知道老爷的。”方才门里才知道今日大小姐要回府,自己匆匆接出来,里面已然是报进去了。每次独听得老主人自叹怨子孙不肖,这不肖的恐怕单是这一个当了天职的孙女——孙子辈上不算少,儿女完备也多福,却只这个侄孙小姐从小到大最得宠爱。“谈伯,”宿鸣晴忽然站住,“是,大小姐。”谈则冼站在一旁,垂首恭听。虽是大小姐常这样私回来,也不早叫人来报——就报了来也多是如今日般前面刚说要来,后面人就到了——倒不会像以天知院主之重回府那般大礼数,但阖府里的人无不是如敬重老太爷老爷那般地敬重她的。
“我还带着那边嵫淆国来的贡茶——爷爷可还是饮寒爻山里的茶?”“大小姐这样心思老爷就欢喜了。”宿鸣晴却一笑,也不说什么,只向东院里去。她是知道祖父的脾气——四季里换着方儿喝的不单是各类茶品,也叫人摸不着究竟爱的是哪一口。比如一时爱了冬天里那碧山上一色经冻不死的茶树,单单要鲜采的叶子煎茶,叫人颇费些功夫找来,喝不过五日却又不喜欢了。一时兴起又叫人给他找放过三年的荷叶,还是要刚展叶的来,熬一味什么茶汤——若是寻不着就和小辈们怄气。
什么样东西,但凡成了他饮的茶,都是与人不同的。只是到了一定时候忽然就不喝了——任凭是多么名贵稀罕微末贱生的,都很难见过了半年还能对上他老人家的脾胃——谈伯这样说,只怕是又变口味了吧。
“叔父可在府里?”“…老爷…前半晌倒是在严楼…,这会大小姐回来,想是该回悯天阁了罢。”闻言,心下里一迟疑。于是倒不急先往东院里去,又转了往北院的路来,“可是我那兄长又犯了。”“这…属下却是不知。”
“小姐。”
“主子。”
后面两个人来,那自幼跟着她的丫头午惜和着天知院里的属下梅嵩宗却是来了,方才随谈则冼出去等在门外接他们的仆从也回来。
“小姐,吩咐下的东西已交与林管事,另带的那几样儿送回南院了。”颔首…
“谈伯,”“大小姐。”“方才说的那茶,您却代我先送到祖父那儿吧,我随后就那边请安…别提上北院去。”“是。”
于是只又剩了宿鸣晴带得两个总不离身的人,“嵩宗,”“主人。”“你和午惜却回去南院把那样东西给我取来。”“是。”
进得北院,一阵纷乱声响传来,宿鸣晴微皱柳眉,‘这却是又在闹什么。’
毫不迟疑,就知道该往哪里寻去。看见严楼,两眼望着楼上紧闭的窗户,急急向楼下走去。那唏哩哗啦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的碰撞粉碎的声音好象一下下撞在她头上。
宿鸣晴心中一紧,脑子里轰地一下便蒙了,心里急着‘这是闹的什么事!’
忽然,蓬地一声,无比清新,宿鸣晴看着头顶上一件什么物事破窗而出,木头的雕花窗被砸得粉碎。窗棂与窗纱的残骸就那么飘然落下,宿鸣晴仰脸看着,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出格得…’。
还没辨认清楚那团击窗而出的物事究竟是什么,映在脸上的阴影越来越小——砰!
“大小姐!”
“大小姐!”
各处的声音飘来,那上面楼中的一人觉出楼下纷乱,停止了手里的活儿,待他终于听清仆人们叫的什么,心里一紧,
“大小姐!!大小姐你没事吧?”
扑到那砸了个大洞的窗户上,下面一双眼睛直愣愣地仰望着他——不,是仰望着天…
“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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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第一次来京城到了这处,怕是任谁都想不到堂堂迟墨圣朝那历任天知院主却是出自这样平凡普通的门下——
——也更是想不到,堂堂迟墨圣朝的现任天知院主宿鸣晴在自家院中给睁着眼睛砸晕了……
————<宿鸣·完>————
————待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