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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心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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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屋前,门却是从外面扣了,尚允心下里诧异,把孩子给觉儿抱着,自己轻轻推门,“载衣?”,屋里静悄悄的,唤得几声仍是没人应。
进得屋里寻来火折子点了灯,屋子里瞬时明亮了许多,到两旁耳房里看了却原来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这时候载衣能到得哪去,何况还有一个伤未好的姜弋岐。尚觉看着外面黑咕隆咚的,心里发憷,进来便掩了门。
尚允心里奇怪,载衣倒不是会这样的人,也未留得字却也想不出什么因由,想要去找又不知从和寻起。何况夜里外面也冷也不安全,毕竟是他们所不熟悉的山里……觉儿也不容他去吧,正坐在里间担心,心下里本又愁着,一时倒不知怎么办好,只是没了主意。
把羲儿褪了外面袄裤放床间睡下了,尚觉也是白天里兴奋玩得疲累,知道他担心劝哄着睡了,自己却是全没了睡意。
“若让载衣有个什么不好……”想着也是心慌,她虽则不在,载衣也是这样伺候着他兄弟父子,这个当自己是仆人的孩子,却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熄灭了灯,只是在床上披着衫儿枯坐,半梦半醒间倒忘记了冷。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不觉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还乱着,想起了载衣…想起初时见着载衣的情景——
大礼之后才不过三日,她却早早的便出门去了,原本说是要去三月的——他还沉浸在自己大婚的喜悦中,就连尚觉也是看着他成日里笑——心里不舍,起程的日子却是早早就定下的,倒没感到有如今这般的苦。等待,仿佛只是一种甜蜜的纠结。不曾等过,所以不明白…
看着她那样一身清幽衫袍,从从容容地打点好一切,从从容容地走。一个人,没有很多的话,“照顾好自己,回去吧。”“恩。”他送出了门,看她出了院门牵了树下的马,朝他轻轻地一笑,转身,离开。
他追到院门外,站在梨树下,白色的花瓣无声飘落。她牵着马,一个人的背影,衣袂随着不徐不缓的步子飘飞。马儿四蹄点着石板的路面,的笃…的笃…,出门的时候她的发髻也挽得简单,全不顾及怎么漂亮,就像他们相遇的时候…;的笃…的笃…,她总是穿着素净,没有鲜丽的裙衫,没有繁复的佩饰…;的笃…的笃…,行李那样简单,不知要到何方,三个月呢…看着她那样的一身轻简,微薄的背影,心里隐隐泛疼;的笃…的笃…,啊,没有带伞吧,若是下雨呢;的笃…的笃…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认真想着淋雨的问题,又觉得不只是忘记了伞…却是踟躇着。想叫她等等,才知道喉咙里发涩,竟是喊不出一个字——他这几日里一直轻轻唤着的名字,总会有笑容回应他的名字,到如今——却是半个字也喊不出来。心里有一点酸酸涩涩的感觉,鼻间也是这般难过,他难过…的笃…的笃…,的笃…,的笃…
然后,
青色的背影停住……
回头,
她看着他。
那样远,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她在看着他。
他就那样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她本只是回头看他的,却也便转过身来,静静地等着,看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还有一段的时候,他停下来,“没带伞…,”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你…”,这样的距离她能够听见,只是自己却打乱了语序,还是,原本就忘记怎么讲话了。
“恩,”她认真看着他的表情,是没有笑的表情,他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送送你。”他低头,一恍惚,然后又清澈地看向她明丽的眼睛,“等我,”说着转身,‘带伞。还有…还有…’他使劲想着。…
“走吧,”他回来得快,她只看到他有些微喘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刚才他急急地几乎是跑进屋里,差点撞到觉儿。引得尚觉也撵出院子来看,只不知道这样送人怎么送了半天,又是这样慌张地跑回来……望见远处嫂子呆站在那,看着哥哥又急急地提了一个小包袱朝她走去,尚觉在他身后咧嘴笑得灿烂。
“伞,”他说着望她手里放,“还有一些干粮,”他有点小心的看着她,神情就像是等着先生评判不知自己有没有答错的孩子。“恩。”她把东西又塞进本来缚在马鞍上的干瘪包裹里,又把伞绑在外面。然后牵起马缰,看着他,稍顿,“走吧。”
他无声地在一旁,跟上她的步子,“很快就回来的。”她说,“好。”他点头。路边的梨树上飘下白色花瓣,悄无声息,降落入土,在地面溅起微尘……
二人不知,只这样缱绻走着,在春风和煦的时候——
尚允送她出了镇,外面风景迤俪,是化不开的绿意……
又送她过了彩溪,春水荡漾,她笑着说回去吧,好,他点头……
又送她上了官道,她折了一支路边闲散开着的桃花,随手掐一朵想戴在马耳里,马儿分外地不依……
她站住了,在柳树下,“回吧。”她的笑在眼里,让他说不出,只得点点头。“我看着你,回了吧。”他看进那双眸子,唇间动了动,到底拉起嘴角,算是笑,又点点头。她仰望着他,他只是不说话,站着,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心绪。
她伸手抚上他面颊,“不要瘦了。”轻轻抚过,不再有别的动作,也不再说话。“回吧。”她坚持…他点头…却一步也没挪。
叹气,上马,“我走了,”她在马上看着他,他仰脸望向她,想从那张面孔找出别的情绪,“别担心,就回来的。”马儿喷起了鼻子。
他无声地望着她,面色微一迟疑,“保重…”
“恩。”她明媚地笑起来,挽起了缰,马儿曲了曲膝,甩着尾巴原地度了度步。
“快回去吧,”她提起缰绳,一抖,马儿轻快地迈开了步子——“保重。”她的声音也被带远——
柳条儿在一阵轻风里荡漾起来,那一阵风,带起了他月白的衣,也带走了他眼中越来越模糊的人儿……那酸涩在他身体里弥散开,他闭上眼,直到马蹄声远去…直到只剩下风的声音…和那风中依稀着的他的呜咽——不,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哭过呢。他望向高大的柳树…如雨的柔嫩枝条从空中倾泄而下,千丝万缕…
一片绿意…
晕染得他的眼中一片烟雨。
直到此时想起来,他的心中也觉得酸涩啊——那时起,这样的感觉竟是时时缠绕着他,再不曾离开了。
伴随着她,总是这样的令他心疼着。
一如载衣的到来…“以后,这个孩子就来照顾你吧,”…她回来得突然,并没有让他等三个月那样久…甚至不过七日就回来了!说着,一个脸上有着甜腻笑容的孩子从她身后让出来。孩子目光清亮,盈盈抬起头,“公子,”孩子的声音一样是甜美的,“载衣见过公子,载衣给公子请安。”他接住那盈盈伏下去准备磕头的身子,有些不安。自己这样的人,如何受人叩头之礼——平凡如他,也是从来不曾想过要过这样的生活啊。
“主人待载衣恩重如山,”孩子荧荧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主人让载衣伺候公子,”那眸光又直直进了他的眼,“载衣从今往后会好生伺候主人和公子的。”
不知为何,他一时间,被这孩子的目光和那淡定甜腻的笑容晃花了眼,脑子也不知如何应对了一般,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就是我们的仆人了吗?”觉儿似乎很是开心。他看向弟弟,不知道怎么回答——仆人么?
“是的,小公子,”这个和自己的觉儿一般大的孩子却不似觉儿一般的天真烂漫,有礼而懂事的样子叫人看了不忍,“小公子是公子的弟弟吧,主人在路上都吩咐过了。主人买了载衣,载衣一辈子都是主人家的奴仆,公子的奴仆,小公子有什么事都吩咐载衣去做吧。”“好。”尚觉开心了,一个真正的仆人啊……嫂子买来伺候哥哥的,呵呵,真好…
想来从小是哥哥把自己养大,尚觉虽小,却也并非不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希望哥哥能够幸福呢。他们这样的孤儿,遇到这样的嫂子,虽然不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但对哥哥和他都很好——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
“你多大了,”尚觉打量着这个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也似差不多的男孩子,“奴虚岁十四了。”“啧啧,比我还小呢,哥哥。”
想着觉儿也许是最开心的,尚允宠溺地一笑,“是了,觉儿却需得当载衣是弟弟,不要欺负他。”“嗨…”尚觉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心里却是盘算着寻他开心的,“你和我玩啊。”“公子…”孩子很懂事为难的样子,向他眨着眼。“和觉儿去吧,”尚允温和地笑笑。
两个孩子走了,尚允心内感慨,想来自己父母早亡,带着弟弟守着一点微薄祖产度日。外面不大的田地给别人种着,自己却是有幸父母健在时读过几年书的,偶尔替人写写字,教教村童启蒙的还行,不算十分粗重的活为了糊口也什么都会干一些。家里又有该女子操持的事情他也偷学过,才是让弟弟不会饿着不会受冻——又几时娇贵需要人伺候了。
“那孩子…”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景儿。“别为难他就是了,”她只是这般说,“让他帮帮你也好,照顾好自己。”
——
别为难他啊……
景儿…
胸口的闷是积郁已久,难以隐忍,尚允抚着心口咳嗽起来。肝肠寸断的感觉,他早已麻木……夜深了,屋子里没有生火取暖,还真是夜凉如水……
忽而觉着有了光亮,他缓缓撑起身子。“公子,”声音似乎熟悉,“公子,”定神看清楚眼前的人,“公子这又咳了?”载衣把点亮的灯放在桌上,说着正倒了一杯水送至床前,轻轻扶着尚允递到他手上。
抚着心口顺气,头一阵晕眩,“回来了。”有些虚弱得没有力气把水送到唇边,于是只那样捧着。“恩。”载衣细细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知咳了多久了,想是把力气也耗尽了。
皱了眉把被垫在背后,让他安靠在床头,又扶着喝了些水。水他一直备着炉儿烧着,只出去时才盖了火,也没冷透呢。“让公子担心了。”替他掖了掖被角。“公子好生爱惜自己,这样的咳,主人会心疼。”“载衣,”“是,公子。”“我想睡了。”……
心,又岂是会这样的么……。
——————<心见·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