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绿》孰不艳

11、盛事

　　山里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一点，农人们迎龙神的庆典热闹了一天，到夜色降临的时候还不见有散的意思。

　　原本上一大早尚觉便拉着尚允带了孩子去见识这大小望龙山一带山中特有的斗牛会。那些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就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憨实质朴的农人们在今天也显得特别个性张扬，驱赶着吆喝着自己的耕牛们抵力相搏的架势让尚觉惊叹不已。

　　牛自是年年好上场的老手，下得田地出力又拉得车架辎重，平日里宝贝得都跟自家孩儿似的。中和这天，对这山里来说，既是拜农神谷神的日子，还是敬牛的日子。

　　那些斗牛的主人们个个也都好似自己亲上阵与人角力一般——才不过二月初，山中尚冷的天，却都把外衫撇了，穿着轻便的粗葛布衣，结绳扎了袖口。也有穿褶裙的，多数却是不穿，就一条深裆长裤，也把裤腿儿绑了，足下套着麻鞋。都跟在自家牛背后，转圈儿地跑了吆喝。场上是田中怒兽，头悬点精钢叉，眼内喷火，鼻下豪喘气如斗；后面紧跟乡间野佬，手捉赶山神鞭，足底生风，喉中嘶吼声震天。

　　那些农人却原是舍不得打牛的，便和田间赶种庄稼时一样，把鞭子甩得啪啪响，却也只跟那吆喝一般——空有响动，也只有自家的牛认得。牛却倒是真性子，见了敌手也是不分高下不回头的犟货，还曾有抵力不肯撒角一个不住冲上坡去把那样硬石头也撞得火星飞溅直撞出坑来的。

　　是以大小望龙山里年年有此盛会，只是每年轮流在各村举办，年年不同，附近方圆百里的村寨年年此日都有人早早地赶得牛来参加。周遭村落的人都希望村子里的牛能得胜，也给自己村中带来一年的好收成。获胜的牛更是讨得好彩头，要让主人家百事顺心好好风光一整年。

　　民风淳朴之处也有这好勇斗强之事，尚觉是又觉着新鲜又有些害怕，跟了兄长远远走进人堆里。及目看去不知道这些连绵不尽又分外不起眼的山沟里也究竟住了多少人，倒像是过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样多人似的，把个村尾的一片空旷地挤得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下三层还有上三层，还好有山势有地势，任你多少人也站得。

　　那挤在下面平地上的多是年轻健壮的男子或有一些成年硕实的女子，围成大圈站着，看内里的牛儿们交角相斗——遇见牛儿互抵或是踩不稳步子撞到人群方向来的，都哄地一声散开，待牛儿们斗开了又潮水一般拥上前——胆大的都跟着主人们围在一旁吆喝起哄，有喝彩的也有笑骂的。

　　尚允见人多怕有闪失，便留了尚觉抱着孩子在最高处站地，不让他一时兴趣挤到人堆里去：这坡地上也是挤不到下面人堆里的，一些胆子不大的年轻人、年纪尚小的孩子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在这最高一层，也不怕推挤也不怕看得不真，随坐随站，皆是全神贯注。

　　那场下一阵尘土一阵烟，斗得狠时虽则牛儿皆是包了尖角的，还是血光飞溅，任你皮张坚韧也得开花绽肉，所以即使有临场上斗着便跑了认降的，牛主人也不怪罪，依旧好好的牵了，安慰一翻。今日一过，明天还是下田种地的好帮手——牛与农人们这情谊，这相依相惜的缘分却是千年不变的。

　　待得这边斗牛会结，便要给撞了魁的头牛披红挂绿到自家村子里鸣锣，绕村三遭。而后还要热闹饮酒载歌载舞，快活的人们不论远近不管亲疏，皆和乐如一家，即使别村的人渐渐散了，赢了的村落可能会直闹到得夜深还点起篝火庆贺。

　　尚允看觉儿难得开心，便依他在山下多玩了一会儿。尚觉也原是一乐解千愁的性子，眼中也灵净了，正好化了他这几日积下的怨气。到得回了小院，孩子早在怀中睡得安稳。

　　此时山下篝火正盛，远远看去却是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团儿，欢跃明亮——在山中望上天去，夜星轻灵闪耀，山下那一团火竟和星空遥相辉映，尚允不由心中一叹：好一个天好一个地好一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去处。思及此不禁又想着景儿，原来她也曾是这般快乐着的吧，若不是亲身到得这山中，又何能体会她的那份恬适淡远——却是这般生得的。

　　望向院中，没一丝灯影，想是载衣早歇息了吧……载衣，载衣，君有千里行，何得复载衣？……何得复载衣？

　　——＜盛事·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