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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太虚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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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定渊到了金陵之时,已是多日,晨光熹微,城中一派安宁祥和,迎着些扑面而来的清风,便算是真的闻到了金陵城旧时的气息了。
然而,未等回到陶府,便有人同他告知了陶定玄被谢双川一众人刺杀的消息,他点头示意,一脸无悲无喜,待回了陶府,召了些新的丫鬟,收拾起了多日无人的陶府,陶府面前停了一车的银元,是谢氏的作风,陶定渊蹙眉,让下人将一车的银元统统掀翻进了河里。
陶定玄虽生意做得大,却逃不了粗人的命,一辈子就娶了一位老婆,也就是陶定渊的母亲,故而如今,陶夫人早早逝世,陶定玄一死,陶家的血脉只剩了他一人。
跟随了千里路的侍卫见陶定渊敛了气息,漠然的负手立在一旁,也不说话,心道应该上前安慰一番,甫上前,陶定渊回了头,天青色的衣袍猎猎迎风翻飞,青衣的男子勉强挤了个笑容,道:“这里交给你看着,我出门片刻。”
侍卫到底是心疼少主背上了父母双亡的命运,攥紧了手,跪到了地上,悲怆道:“少主,属下请求少主带上属下,路上有个话头。”
陶定渊微笑着说了句“不必”,披上青色罩衣,便独自出了门。侍卫跟在后面大喊:“少主!请天亮前务必回来!朝廷有召!”
心中自然是有苦楚的,可这苦楚几斤几两,却道不清楚,或许因为陶定玄自小便板着张蓄满了胡须的刻板面孔,对自己又冷冰冰的不留情面,又或许因为陶定玄每日夜里入睡前,总要虔诚的烧香祈祷,祈祷妻子在天上安宁,祈祷儿子孝顺能出人头地。
日头还早,半点星光洒下,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梦中呢喃,陶定渊不知去向何处,冥冥之中,想起父亲近几年来致力于做的事。
降神沈天命。
几年来的密信,句句不离降神,陶定渊想着,也应该算是他老人家残留人世的夙愿了吧。
陶定渊走的漫无目的,忽然间,身周气息大变,闭眼再睁开,方才还沉溺在静谧之中的亭台楼阁,月明星稀,倏然间,如同裹在一颗纸团中,画壁扭曲斑驳,屋檐坍塌欲落,视野之内一片模糊不可闻说。
陶定渊抬手退后一步,屏息凝神,近些年来修仙之风气盛行,各种邪祟也大起了胆子,敢前往帝王气运加持的皇城,陶定渊在军营时便听闻过些许躲避邪祟的法子,不由得正色,促使自己镇定。
另一边,飞花候同李长温这一夜睡的安稳,待谢双川醒来时,阳光已经将他的全身咬了一遍,李长温起的早,坐在床边,见谢双川醒了,便小心翼翼的端过桌上的早膳,吹了吹,递过去道:“侯爷。”
同小孩子睡觉,自然不可没有章法,故而谢双川半夜起来穿了中衣,免得衣着赤/裸拂了身为长辈的面子,醒来时,倒了大霉,正直入夏,浑身中衣浸满了汗,黏腻在身上,谢双川一头黑线道:“我去换身衣服,昨夜都汗湿了。”
“是。”李长温应了声,作势就打算出房门,被谢双川揪住了后领,道:“你跑出去干什么?”
李长温低头讪讪道:“我......侯爷说要换衣服,我自然是要出去的。”
谢双川一愣,心想道都是男人换个衣服罢了有什么可躲的,正要说出口,就见李长温的非礼勿视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随即摆了摆手,让李长温出去了。
谢双川连续六天没有本性暴露,憋的可谓是辛苦,撑着一个长辈的臭屁壳子,又恰逢张子巽忙得不可开交脚不落地,无人供他调戏玩乐,觉得十分没有趣味。
今日已是第七天,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朝去面对陶定渊,以杀父凶手的身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双川稀稀拉拉的穿完了衣服,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长辈脸,才把李长温给召了进来。
李长温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埋头整理起被谢双川踹的乱七八糟的绒被,乖顺至极,谢双川心觉不妥,便道:“这事下人做就好,你无事可去书房看点东西,不必做家务事。”
这位鬼修少年真是难以捉摸,在鬼道冢威风凛凛的,一声号令八方臣服,来了侯府又是扫地又是整卧铺,唯一正常的便是一大早起床做他耳鬓玲珑的花鞭子。
而所谓书房,由于谢双川常年对读书念经深恶痛绝,自打他抗议念书,火烧了书房遣走了教书先生之后,书房便只放了一堆若有似无的画册,花花草草什么的,一页书恨不得厚一指宽,瞧起来挺厚的书,实则看得到的就那么几页纸。
李长温自小生在在宫闱,连教书先生也是大元朝最好的先生,自然差不了念书。进了谢双川侯府的书院,着实心里头被惊了一下。
这叫书院?
这书架上一共五本书,总共也没几页纸,四周除了奇珍异草就是玉台宝壁的地儿管它叫书院?
谢双川嘬了一口药茶,揉了揉李长温的头,道:“长温,你这些时辰,便待在这里,待我上朝回来,再与你论论其他的地方。”
李长温被这人不知轻重的手劲揉乱了黑发,黑衣的少年初齐谢双川的下颚高,抬头点了点,问道:“侯爷要去哪里?”
去抛弃你的那个爹那里。谢双川捋了捋话头,道:“去圣上那里。”
......
四周的建筑罩上一层阴森森的鬼气,陶定渊站在原地多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依照这模糊的阵仗,陶定渊估摸着,应该是有什么有心人或鬼,将他拉入了太虚境界。
太虚境界一般街头算命的神棍常常提起,便是类似幻境,轻则叫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重则侵入神智,重创魂魄。
即使不前进,也总会有东西找上他。
果然,不过半晌,一位面容模糊的黑衣男子姗姗来迟,御风落在陶定渊的身前,及腰的黑发在猎猎鬼风之中尽显妖异,那男子额间一道剑痕明艳如血,甫一落地,便激起千堆雪。
陶定渊摆着一张招牌的温婉笑容,俯身一作揖,道:“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
那男子不答,手指额间剑痕,缓缓划下,只见刹那风云,男子化作一道沉闷的鬼气,如同出现的迷离一般,消逝于半空,而那地,拔地而起一座人高的城门,城门以骨铸成,血肉模糊,森森然透出一股呛人的冷气,好一个明晃晃的鸿门宴。
这城门,便是太虚城门了。
太虚鬼城,定然在期间,城内风物,定然是造了这太虚境界之人最优势拿手之地。
陶定渊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不敢贸然前进,可若不进,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入现实。
思索之间,门边现出两位人偶模样的东西,皆是柳木为身,木棉做面,牲畜的血做神情描摹,嘴角提的老高,一副可怖的笑呵呵的人面像,龙眼核做的双目泛着黑漆漆的光。两只人偶做出“请进”的手势,眼周滴出一圈殷红的血丝。
很明显,这个太虚鬼城的主人殷切的巴望着他能进去。
人偶“咯咯咯咯”诡谲的笑声如同银铃,摇出了一刻阴郁的气势来,陶定渊青衣加身,身有咒言护体,人偶乃低等诡术,不敢靠近,于是,两人偶便摇摇晃晃,好似舞蹈,不消一会儿,血丝遍布了整张面孔,简直骇人。
陶定渊依旧一张笑吟吟的脸,却抱臂不进一步,两偶一人胶着,城门欲变愈大,直到高及几丈,才逐渐稳定下来。
“好一个铮铮风骨的陶少主。”
凭空传来一阵低笑,那声音绕在半空,仿佛游鱼,迟迟落入陶定渊的耳中。回音穿透几里似的,细细听,却似稚嫩。
陶定渊也以笑回报,道:“敢问阁下何人,为何带陶某来此地?”
那声音顿了顿,波云诡谲之感顿时杀满此景,继而撕裂一般,音色陡然转沉,道:“无名小卒是也,在下寻到陶少主,为一人,特前来索命。”又道:“不曾,陶少主一下看破在下的雕虫小技,果然,如外人传言,是个大人物,在下佩服不已。”
陶定渊笑“不敢当不敢当”,负手退后几寸,一双下垂眼动人而灵巧,白净的面皮无不透露着令人见之可靠的讯息,他脑中飞转,道:“哦?那敢问阁下,为一人,又是哪位瑶池的仙子?若是陶某有力相助,说不定,也能成就一段羡煞旁人的姻缘。”
陶定渊说话本事的确是高明,短短几句,便将话题转移,离了“索命”,近了“姻缘”,不停的笑,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声音也偏了轨迹,竟然跟着离了题。
那人道:“仙子倒不是,陶少主向来有手段,在下颇有见识,可不巧,在下心悦之人并非什么无名之辈,也非大家闺秀,陶少主就算有这个意,也莫轻易夸下海口,当心引火烧身。”
陶定渊嗤笑一声,翩翩君子之气绕及全身,提高了音量道:“那,阁下这位心上人,想必也是个人物,还愿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那人也跟着笑,随后释放出一道逼人的鬼气,鬼气出不了城门,便在陶定渊身前停下,幻化出一道轮廓分明的人形,原来还是那黑衣男子,只是面容柔和了些,挂上一道渗人的笑。
两人就在这太虚鬼城的城门,无声。
皇城底下的鬼蜮,真是咄咄怪事。
而此刻的早朝,直到各类琐事皆上报一番,最后一名朝廷文官拂袖退朝,都没能等到陶定渊的上朝。
陶府的侍卫跪在堂前,为陶定渊求饶,勉强得来了皇帝一日的宽限,侍卫大喜,连磕十几次,待皇帝烦了,这才缓缓退朝。
回了侯府,谢双川身子骨也是骇人听闻的娇嫩,嚎叫了几声,一咕噜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命人去准备花瓣牛奶泡泡浴,张子巽送了一个嫌弃的眼神,又吭哧吭哧的搬着一捧文书,要出门。
谢双川问:“你刚回来又跑哪儿去?嫌你力气多的没地儿花是咋的?”
猛地想起家里还有个小崽子,不能这么随便,终于抽了一身的懒筋,勉强支起脑袋,掀起眼皮看张子巽。
张子巽根本懒得回他,“呸”了他一声,就匆忙跑了出去。
想起什么,便气若游丝的问身边端茶的家仆道:“对了,李长温那崽子人呢?怎么没见着他?还在书房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