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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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再用一些吧。”
温柔的女声在阴暗的小屋中轻轻缓缓地响起，随后是药碗在地面上被推进而产生的摩擦声，“无论如何，请再用一些。”
回应她的，是药汁泼洒出的声音，清脆的碎裂声和一室压抑着的粗喘。
巫女借着窗棂小格上微弱的透进来的光，有些可惜地看着那被倾洒了一地的药，面上却依旧是温柔的浅笑。
苦涩的药味儿混着屋子里长期不透风的阴暗逼仄的气息，不断地灌进巫女的鼻腔胸口里。这气味着实难闻，可屋子里的人们却毫无反应，她的眼睛环视过屋内神色不同的病人们，这些男女老少瞧上去无一不枯瘦干瘪，如果不是那麻木僵硬的脸上的眼珠时不时动上一动，怕是任谁都要怀疑这满室的人已是行尸走肉了。
谁又说不是呢......
净巫女一边拿软布擦拭着地板，一边暗暗想着。七日了，这些人的病情依旧没有丝毫好转，却也没有加重的迹象，只是精神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只有一双双眼睛，呆滞木然，眼珠转动间是古怪的精光，在暗室里透出令人胆寒的诡异的气氛。
长发垂在地上，收拾妥当的巫女意识到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们吃药，便也不再言语，只是端着碗沉默地行礼，退出了障子门。
她吁了一口气，沿着回廊离开。
有风拂过，摇动得神铃发出叮铃的脆响，矮墙上的绘马也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惊得巫女怔了一怔，偏过头去瞧。
难得的晴天呢......
嘴角的笑意终于抵达眼睛里，净巫女在回廊上微探出头，看向午后的绚丽日光和掠过飞鸟流云的天顶。
她有些恍惚，一连多日的绵雨终于离开，让她阴翳的心也变得晴朗了一些。巫女怔怔地瞧了一会，收回视线，却在滑过对面的时候又顿住了。
那里，在她晾晒药草的回廊上，坐着一位穿着艳丽和服、打扮奇特的男子。
涂着甲油的手指正捻着药草，男子微微侧头，有光顽皮地探进屋檐下，打在他的脸上。绘有朱砂纹路的眼睛略眯了眯，那张艳丽又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慵懒惬意的神色，如同巫女曾在林间见到的狸奴一般。
她盯着他，一错不错的，对面那人若有所感般的抬眼，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难以言喻的熟悉的酸涩感涌上她的心头。唇齿微启，仿佛唤过千百遍的名字就要从喉头吐出，却又莫名喑哑下来，巫女为自己的奇怪举措感到困惑。她眨眨眼，再去瞧的时候却发觉对面空无一人。
是最近太累了而导致的幻觉吗？
她有些好笑自己的出神，瞥到手里空着的碗时，又匆忙离去好准备傍晚的十多人份的药材。
“哦呀......”
瞧着巫女的背影，没料想到会被发觉的男子拍了拍衣角的尘土，从地上起身。他四周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小天平，都深深弯垂着臂摆，指向一侧。
他看着手中握着的退魔剑，赤面鬼首，嵌着各色宝石。卖药郎发出一声不明的喟叹，“就要到了......”
———
药籽被碾碎的哔啵声，一下一下、富有韵律的捣药声，炉子里木柴微微爆出火花的声音，药罐里不断冒出苦味儿的汁液咕嘟声......
雪白的砗磲药臼在她面前放着，巫女停下手上的活计，擦了擦颊边的汗水，她偏头去瞧灶上的火候，发觉弱了又赶忙去添些木柴。
终于稳住了火候，繁忙的活计让愈发消瘦的巫女气喘吁吁起来。
为了维持十数位病人每日必须的饭食药方，她已经数日没有阖过眼了，神社的存粮早已见底，巫女一直以来都是省下自己的口粮来填饱病人们的肚子。每日惯来送饭的次郎和阿嬷因着这几天的绵雨而无法上山，她还是勉强靠着野菜草皮才让自己不至于被饿得无法动弹。
净叹了口气，在灶前站起身来，却猛地眼前一黑，眼见要摔倒时，一只瘦得皮包骨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没事吧？净大人。”
站直身子的巫女摇了摇头，发觉扶住自己的是因为疫症过重而留下的三奈，她有些讶异。瘦得只剩一双诡异大眼的女人面容僵硬而古怪，眼神麻木，然而枯瘦的五指却如同钢爪一般紧紧握着巫女的手臂，纹丝不动。
“三奈你怎么来了？是身子好些了吗？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巫女欣喜道，她挣了挣手臂，却没能挣脱惠子的桎梏，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当是药方终于起了作用，疫症得到了控制。
名为三奈的女人闻言顿了一顿，浑浊的眼珠扫视过堆了一地的干药草和散落四周的药碾、药铡等器具，最后落到灶台上咕嘟冒泡的药罐上。看到白衣绯袴的巫女瘦弱得好像要撑不起原先合体的衣衫了，女人的眼神柔和了一瞬，紧接着却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沉郁下去。
耳边回响着屋子里同伴们的话语，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同样的嘶哑，一遍又一遍，令她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
没错，没错呀，她不想死的，她要活下去。
三奈的手攥得愈发紧了。
她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女人抄起灶台边尚未劈开的柴火，狠狠地砸了下去。
———
“真的要这样吗？会有用吗？”
“都到这一步了还犹豫什么？她要是醒了的话，会有我们好果子吃吗？！”
“我不想死，我妻子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死了他们又怎么办？！她是巫女啊，拯救我们是她的职责啊，她应该的！”
“我也是，我不想死啊......她是个骗子，她明明说会治好我们的，结果呢？骗子，骗子！让她付出代价！”
是谁，是谁在说话。
窃窃的私语声如同蚊蝇嗡嗡响着，令昏迷中的巫女不安地动了动眼珠。
怎么回事？三奈、三奈她打晕了我，然后呢？
“动手吧。”
嘶哑的男人声音，宣告了她的宿命。
纵使紧闭着双眼，也能感到雪亮的刀光映射了她的面容，净猜到了，却不愿意相信。她不再试着睁开双眼，因为她害怕会看到她不愿看到的场景。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冰冷的刀刃轻轻地、带着试探意味地贴近她温热的皮肤，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划过。
有什么汨汨地流了出来。
是什么？
是......血吗？
净感觉到有人贴近了她的手腕，听到那人喉咙发出的吞咽声音。
这是......在喝什么吗？
“......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男人嘶哑的声音欣喜若狂道：“我觉得我身上充满了力量！从来、从来没这么有力过！”
随后，又是一阵窃窃细语。“真的吗？真的有用吗？”“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动手吧。”“应该有用的吧，神圣的巫女血液肯定能治愈我们的。”
是吗，原来我的血液是良方啊......
净感到无数的利器在贴近自己的皮肤，有刀刃，有打碎后被她收拾好堆放在角落里的碎陶片，冰冷的，粗粝的，深深扎进她的皮肉里，然后快速划开。
体内的鲜血不断地涌出，有饥渴狰狞如同恶鬼般的人半蹲着，张着大嘴等着赤红的鲜血涌入他们的口中。
......好疼啊，好冷啊。
住手啊，快点住手啊。
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
净越来越冷，她挣扎着掀开眼，痛苦得难以呼吸。鲜血流的太多，来不及吞咽，鲜艳的红色蜿流一地，打湿了洒落在地上的药草，蔓延了雪白的药臼。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我尽心尽力地救治和帮助，却换来你们这样的对待。
......我好恨，我好恨啊！
巫女的怨气不断沸腾，不远处的药臼猛然间变得乌光湛然。
“我好恨啊......”
净泪流满面，模糊间她看到一双木屐，行至她面前。巫女费力地向上望去，曾让她以为是幻觉的艳丽男子手持赤面鬼首的短剑，紧紧抿着的嘴唇因为妆容的缘故显得有些微微上扬。
“是您呀。”她看着他，竭尽全力露出了熟悉的笑意，轻声道。
“请退治我吧......请让我解脱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周身的色彩如同斑驳的墙皮一般脱落下来，浑身鲜血的巫女阖上眼眸。在退魔剑举起的一刹那间，周围一切都如同水波纹般微微震荡，又转瞬消失，幻境如水消退，巫女在暴风中扬起的黑发和德次那充满惧意的喘息让卖药郎明了他已然返回。
净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摆动着，露出遍布扭曲疤痕的手足，她怀抱着药臼，只在风中听到对面的艳丽男子似乎在自语着什么，随后便是两声“叮——”的脆响。
紧接着金色的光芒遍布整座神社，陈旧的社殿仿佛因此重新焕发了光彩。光芒过后，一无所有，只见一尊雪白的砗磲药臼摆放在原先巫女所在的位置，却又转瞬间迸出裂痕。
卖药郎拢起破碎了一地的药臼，恢复了雪白颜色的砗磲折射出纯净的光，他将碎片一一叠起，从药箱里取出一块柔软的绸布裹好，绕到神殿后身去。
他拨开丛生的杂草，有一节乌黑的朽木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它的后面是一堆小小的隆起的土包，不知道是谁的坟墓。
绸布被解开，抹着紫色唇彩的男子在那堆小小的坟墓旁挖出一个小洞，将药臼碎片放入码好，复又掩埋。
泥土中的砗磲白若霜雪，却又蓦地闪现出一点红色。
红如玛瑙，红如......
巫女的鲜血。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