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别传—沧海月明》淡酒清欢

9、第八章：有凤来仪

　　青鸾为凤族一脉。高阳国以青鸾为信仰，向她祈求平安和乐。
　　於飞台，位于高阳城东南。台高三丈，宽七丈，长九丈。阁楼分布极为考究，石阶顶门楼为凤头，左右两边出水为凤耳，东西钟楼，鼓楼各一为凤眼，南方主殿为凤脊，东西两殿为凤翅，殿后一 接翠林为凤尾，背山靠水，站在远山高高俯瞰，於飞台就是青山绿水间一只舒卧伸翅的凤凰。高阳国百年来历代君主不断修缮，才有如今这磅礴恢宏之势。
　　风牧骑赤雪，迅疾如电，约一盏灯世间赶至於飞台。寒涿骑马紧跟，枣红马不及赤雪脚力，被甩在百里之外。肥头大耳赶牛车，被落得更是远。
　　风牧登上於飞台，寒涿刚至下山，肥头大耳远远看见一个殿角。
　　风牧踏上凤脊南殿，远远看见一宫装丽人款款行来，云髻金步摇，朱红织锦暗纹衣裳，紫绡烟纱披帛，黛描眉，丹砂点唇，胭脂傅面，轩若霞举。一粉衣小婢，娇俏可人，紧随其后。
　　丽人对他盈盈一拜，不卑不亢，“ 姮娥，见过青阳君。”声音婉啭动听。
　　她就是姬姮，传说中那位才貌双全，极受追捧的王姬。风牧把姮娥从头打量到脚，微露不屑之色。这一路来，折在他手上的王子，王姬也不少，这姬姮除了脸蛋长得顺眼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姮姬，不必多礼！”风牧倾身虚扶。
　　姮娥垂下眼帘，敛去一双水灵灵杏眼，以及眼中稍纵即逝的情绪。这姬姮，姮姬差别可大了。
　　风牧睨眼看姮娥。“你的五个叔伯卖国求存，他们，值得你救吗？”
　　姮娥阖了阖眼道，无力道，“帝挚不答应禅位于你，你便谋害了他。他们不顺从于你，一样的，你也会除掉他们。”
　　帝挚是个宽宥，开明，爱民如子的好国君。他有意留他一命，然而，他宁死也不肯禅位于他。他说他，残暴不仁，若为天子，必定生灵涂炭。
　　他采取了寒涿的建议，将帝挚斩首示众，整整三日，高阳国中再无异声，无不对他俯首贴耳。
　　风牧勾勾嘴角，笑得怪异。“自古成王败寇。”
　　姮娥抬眼看他，眼底沉雪深深，“于我，他是君，亦是父。忠于国君孝于父母……”
　　“血海深仇！”风牧斩钉截铁，打断姮娥。
　　姮娥剩下的话，化为一声长叹，俯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阖眼道，“贪生怕死，本是我等蝼蚁之本性。”
　　所以，她妥协了？风牧望着脸上无悲无喜的姮娥，眼梢微挑，目光越发深邃。
　　他告诉帝挚，他要斩下他的头颅，挂在城门上，让他所有的臣民瞻仰。那时，他和姮娥的表情一模一样，一言不发，引颈受戮。那一瞬，他有所犹豫，还是挥剑斩下他的头颅，刹那，碧血四溅，模糊了他的视线，溅满了他的全身。
　　呵！帝挚的死得其所，多么的愚蠢！
　　姮娥不愧是帝挚教出来的女儿，父女俩一个样子，多么的软弱无能。
　　可是，这世上如此愚蠢软弱的人还有几个呢？他们倒是稀世珍宝。
　　再看姮娥，犹如温润明珠，风牧眉眼弯弯，笑意淡淡。姮娥看着脚下的行人，几多落寞，却只余无奈。就像她的叔伯们，带着全家老小，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无可奈何。
　　他们输得彻底，风牧赢得彻底。姮娥心里恨意正盛，咬碎一口银牙，收回目光，转身，却不期然，对上风牧的目光。
　　泪汪汪的，尾梢挑挑，真的好像她家阿黄，姮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她阿黄多乖多听话，一点不像他。
　　她眼儿圆圆，杏仁一般，两枚湿漉漉的眼珠儿，墨玉一般，她性子多么温柔水润。风牧笑得眼儿更弯，直接成了对月牙儿。可惜，姮娥早就视他为洪水猛兽，他笑得再好看，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风牧上前一步，欲拉近距离。姮娥正好转过身，于是，风牧就得了个拒人千里的后脑勺。
　　姮娥将风牧引至东殿，而她依旧回了南殿。
　　……
　　寒涿拾级而上，于东殿寻到风牧。他抱手，依栏而立，目光紧紧跟随南殿姮娥倏忽的倩影，好家伙，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寒涿擦擦眼，实在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风牧就为姬姮那小丫头失了魂，丢了魄。
　　开玩笑，风牧，是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向来不近女色，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既然窥破风牧的心思，作为谋士，他应该为之出谋划策。“君上已近而立之年，膝下仍无一子。”
　　风牧最后看姮娥一眼，收回目光，转身看寒涿，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他莫名其妙。
　　“大泽，心悦君上的女子如云，何不……”寒涿看了看风牧的脸色，沉声道，“择一娶之。”
　　“这是本君的私事！”风牧面色不悦，警告寒涿道。
　　寒涿跪地，磕头，固求，“恕看属下冒犯。君上的婚事，事关整个青阳，绝非私事。”
　　“你放心，本君去后，自会有人接替本君。”风牧背对寒涿，满不在乎。
　　南殿那边，引青鸾的祭台已经搭好。
　　肥头大耳过来，恭请他们过去。另外四位，或高，或瘦，獐头鼠目的，也在场，怯懦，一如既往。风牧看他们四位一眼，轻蔑一笑。
　　姮娥严装，金冠高高，高低错落地挂着好些铃铛，一身素白玄鸟纹饰衣裙，腰间也坠着好些铃铛，立在高高的祭台上，临风飘举，风采出尘绝世，神人一般。三十六名着白衣，轻纱覆面的少女，跪在她的脚下，捧灯举烛，异常虔诚。
　　风牧沉眸，嗤笑，“装神弄鬼，又能拖延到几时？”
　　姮娥肃穆，这是种古老的仪式，百年前废止，除了高阳历代大祭司，已不为人知。
　　姮娥舞动身躯，头上，腰间的铃铛，随之而响。响声作成一片，随着姮娥的舞步，宫商角徵羽，一一应具，绝不杂乱。
　　这舞好看，铃铛的声音更是清脆悦耳。风牧眸光沉了沉，姮娥之舞，清风明月，荡气回肠，但在他看来，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诱惑非常。他咽了好几下唾液，寒涿都对他侧目而视。他那促狭的眼神，分明在说，真丢脸。
　　风牧故作高冷，脸上却烧了起来。在姮娥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化为乌有。
　　想着，他扫视一周，男人们无不目光凝滞，垂涎三尺地望着高高台上的那个“魅惑”的身影。没来由地，心里烧起了一把火。
　　姮娥越舞越急，铃声交相响成一片，带动人的心思，随之凌乱。风牧冷眼看着，心底煎熬，度秒如年。
　　突然，姮娥白绫凌空，直冲风牧袭来，寒涿欲阻，为风牧的眼神所制止。于是，那白绫顺利绕到风牧腰间，姮娥猛然一收，风牧就被拉上了祭台。
　　寒涿十分无力，那姬姮分明没安好心，风牧明明心里有数。
　　这时，凤唳九宵，火红的大鸟冲飞而下，直扑祭台。
　　寒涿心里一揪，道声，不好。正欲施救，然而为时已晚。大鸟全身浴火，掠过於飞台，一下就着了火。特别是那用干木搭起的祭台，顿时火光千丈。
　　所有人楞了一下，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接着人群，四轰而散逃命。寒涿也是其中之一。
　　凤凰投入於飞台，於飞台燃起熊熊火焰。幸而，於飞台下修有渠道引水环绕一周，且远离民居，才不致造成重大伤亡。然而，火里的两人，必死无疑。
　　寒涿怒捉五位，以及其老小。肥头大耳坚持，引青鸾之火焚身，高阳历代的国君都是这样选拔出来的，青阳君真是高阳天命所归之主，自然会王者归来。神鸟的地位，毋容置疑，顿时，朝野之中呼声一片。寒涿一时也无可奈何。
　　寒涿气急败坏，分明是姮娥与青鸾事先约好，里应外合，以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谋杀风牧。
　　正在寒涿手忙脚乱之际，风牧拎着姮娥出现在众人面前。
　　浴火重生，实至名归的高阳王者，朝野无不心悦诚服，皆面南而跪青阳君。连姮娥在众人眼神的逼迫之下，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风牧跪下了。
　　似乎一切风轻云淡，但这只是表面。风牧毒杀五位王叔，暗杀王室一千余口。独留下姮娥，当然，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风牧把她锁在冷宫，每日必来取血一碗饮之，说是要让她尝尝引火自焚的滋味。
　　姮娥悔恨交加，每日倍觉煎熬。若不是她神火不焚的体质，风牧焉能从火里死里逃生。若是她那日及时跳下於飞台，没有被风牧紧紧拽住，当避火符用，这万恶的风牧早就化为飞灰。她大仇得报，更不必每日忍受风牧的欺辱。
　　姮娥日渐虚弱，风牧冷眼看着，总觉得让她如此死去，实在太过便宜她了。
　　思来想去，一日，风牧仗着五分醉意，得到了她的身子。食髓知味，从此，耳鬓厮磨，调弄百端，夜夜殷勤，她不哭着求饶，决不罢休，风牧方觉得解恨。久而久之，风牧也觉得腻味。
　　姮娥对着别人还有笑脸，对着他，却只有冷眼，风牧心里不是滋味。特别是，姮娥的未婚夫，后羿，来到大泽向他讨她之时，姮娥看他那种和煦春风般的眼神，是他连肖想都不敢的。
　　最后，姮娥对他的深恶痛绝，他已无法忍受。于是，他把姮娥嫁给后羿，彻底从他的身边驱逐开去。
　　未曾想过，再见，两人只余抵死拼杀了。
　　……
　　寒涿被风牧一掌拍出帐外，吐了好大一口血。风牧杀人，他看得多了，心情不好时，他会震碎全身骨头，让人痛苦不堪地死去，心情好时，会给人一个痛快，就像今天这样出一掌，直接震碎心肺，一命呜呼。
　　那么一大口血，风牧出手不轻，不，他对他动了杀气，寒涿暗暗心惊，回营召了随军的巫医。
　　巫医说他伤得不重，没有性命之忧，将养一个月即可。寒涿还是感觉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捡回一条命。
　　细细一想，觉得特别寒心。他寒涿追随风牧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他竟然为了一个要谋害他的女人，出手伤他。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可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他向来自视甚高，谁都看不上。唯有这风牧，欲与天公试比高，以武力征伐天下，对他的味儿，甘心为他卖命。
　　本来也是君臣想得，如鱼得水。
　　自风牧身边多了姮娥，一切都变了的味儿。
　　这几年，只见他消磨意志，完全不见当初的豪情壮志，行事也束手束脚，真不利落。
　　红颜祸水，寒涿恨极了姮娥。